顧少俊：潤物無聲
潤物無聲
醉里挑燈會員顧少俊
幾年前的一天，我打算採訪一個參加過南京保衛戰的老兵。一個朋友知道後，一定要一起去。這個朋友在南京小有名氣，他和媒體關係很好，南京的報紙上經常報道他給貧困學生送錢，給孤寡老人送溫暖的文章。
那天，他帶秘書開車送我去採訪。老兵快100歲了，無兒無女，住在郊區一家簡陋的養老院里。
採訪結束，我朋友迫不急待地從袋裡掏出5張100元的票子，手一捏，5張票子像扇子一樣張開，秘書訓練有素，端起早已準備好的照相機，上前一步，眯起一隻眼睛，準備拍照。
朋友把錢遞到老兵面前，只要老兵伸手來接，鎂光一閃，將來報紙上的照片就有了。當然，老兵最好再流點眼淚，說上幾句感謝的話，效果會更好。秘書上前一步，再次對準鏡頭……但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老兵看也不看對方送過來的錢，推開伸到面前的相機，表情嚴肅：「我沒有收過別人的錢，你們走吧！」語氣不容商量。
事後，我問朋友：「你想過老人可能不要你的錢嗎？」「沒有，我捐錢從未遇到不要的。這老頭古怪。」「老人不古怪，這老人身上所擁有的，確確是我們現代人缺少的，所以你不理解他。你能不能把錢給院長？讓院長平時改善一下老人的伙食。」朋友搖搖頭：「那樣做，誰知道是我做的好事？」
我嘆了口氣，「善欲人見，不是真善。」給老人錢，還要拍照，就想不到這樣做會傷害老人的自尊。我朋友做慈善多年，付出不少，我不懷疑他的好心，但他一直未能真正領悟到，慈善的原則是維護受助者的尊嚴。
「不食嗟來之食」的典故，在中國家喻戶曉。救助者出於一片好心想幫一個瀕臨餓死的人，而此人寧可餓死，也不肯吃救助者居高臨下施捨的食物。救助者沒有達到救人的目的，這其中的教訓，我們不應該吸取嗎？
這些年，我一直從事慈善活動，雖然受了許多誤解，但一直堅持。有人不理解，問我：「從哪裡來的動力？」我講了中學時代的兩件事。
有一次放假，我沒有回家的路費，向一個姓王的同學借1元錢。那同學家是中堡鎮的，不和我一個班，但相處很好，見我向他借錢，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隨即說：「好的」。從身上掏出1元錢給我。
回校後，我把錢還他後，很快把這件事忘了。畢業前，我班上一個姓沈的同學告訴我：「那天，他身上只有1元錢。錢借你後，他自己步行回家的。」我吃了一驚，縣城離他家有幾十里，他為了不讓我失望，作出那麼大的犧牲。
這件事給我的震動太大了，以致於後來我再有困難也不願向別人開口借錢。
我以前早上有喝水的習慣，要不然嗓子難受。有一段時間，學校熱水緊張，只保證每個女生每天一瓶熱水。
早上，女生們從宿舍把用空的熱水瓶放到教室後面，放學後到食堂打水。
有一天早自習，我鄰桌的女生問我：「想喝水嗎？我熱水瓶里還有水沒用完。」「真的？」我拿杯子過去，果然倒出一杯熱水。
以後每天早上，我都能從她的熱水瓶里倒出一杯水。我也曾問過她：「其它瓶都是空的，你瓶里怎麼一直有熱水？」她莞爾一笑：「我用不了。」
畢業以後，我才悟出，那個女同學為人內斂，對同學的關愛藏在心裡。她是有意省下一杯水給我的。當年，我無意中接受了一個女同學的幫助竟渾然不覺，以後漫長的歲月，留給我的是深深的震撼。
我那個姓王的同學大學畢業後分到東台農場工作，90年代，農場缺民工，曾到興化找我幫忙。我傾盡關係，幫他找民工，解他燃眉之急。後來，農場實行機械化操作，我們之間的聯繫少了，但那份情我一直銘記。我那女同學中途轉學，後來就一直沒有聯繫。
這兩個同學之所以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是因為他們讓我見識了為人處世的大境界。他們把自己最需要的東西悄無聲息地讓給別人。幫助困難的人不難，難的是把同樣需要的東西讓給別人，而且做的無聲無息，不傷對方自尊。這背後是多麼大的愛心和仁厚啊！這樣的經歷讓我明白了怎樣做人，怎樣做慈善。
蘇東坡有一首五言詩：鉤簾歸乳燕，穴紙出痴蠅。愛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意思是：為了讓乳燕能順利歸來，鉤著窗帘不敢放下。打開窗戶，讓衝撞窗戶的蒼蠅出去。擔心老鼠找不到食物，經常給它們留點飯。為了不讓無知的飛蛾撲火，夜裡不點燈。
蘇東坡替歸巢的小燕子高興，為被困的痴蠅作急，給老鼠留飯，不讓飛蛾撲火。他做的這一切都必須在無聲中進行，稍有聲張，適得其反。
蘇東坡對乳燕、蒼蠅、老鼠、飛蛾的態度值得我們學習。他讓受助者不知道自己在接受幫助。將來，一旦受助者們悟出救助者的良苦用心後，他們的內心會懷有真誠的感恩，這份感恩之心將轉變成愛心傳遞下去，我們的世界將會更和諧更美好。
我見過虔誠的佛教徒放生。他們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把買來的魚、蝦等輕輕地放入水中，然後悄悄離開，認真的態度像剛做母親的少婦把熟睡的嬰兒從懷裡輕輕放到搖籃里一樣。
慈善要充分尊重體諒對方，慈善的背後應該是一顆細緻、純潔的心靈。任何帶功利的算計都是對慈善的褻瀆。
醉里挑燈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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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林慧妮校審：曹艷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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