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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宰相還是做攝政?——論說張居正的權力悲劇

作為明代最傑出的閣臣,張居正真正的悲劇在於:他沒有宰相的名份,然而在責任上,皇帝和六部臣僚都希望他履行宰相的職責;在權力上,皇帝和六部臣僚又都不會給予和擁護他作為宰相應有的權力。所以,為了不變成一隻風箱里兩頭受氣的耗子,張居正不得不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孤注一擲。

葉首輔的牢騷

1609年12月,大明朝唯一的閣臣葉向高心情極度鬱悶,在給萬曆皇帝的奏章里大發牢騷。葉首輔說,朝廷諸臣都紛紛寫摺子歸罪於我,輕的要求我辭職,重的要求我以死謝罪。所有的怨恨,都聚焦在我孱弱的身軀上。我即便是鐵鑄石雕,恐怕也要被銷融掉。如今禍亂還沒有來,天下人就已經將我視為罪魁禍首;一旦發生什麼變故,我恐怕死了也難讓天下人滿意。幾十年積累起來的釁毒,如今卻讓臣我一個人來承擔,我真是痛徹心扉,冤枉死了。

牢騷看起來不小,不過卻並沒有什麼具體的事件做導火線。千篇一律的日子裡,堂堂葉首輔居然如此大發牢騷,自然得好好聽聽他的理由。葉首輔說:內閣里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皇上和群臣都把我當成唯一的宰相。可是,皇上你希望我完成宰相該完成的工作,但卻不給我宰相的權力。六部大臣們也把那些大事推給我,說那些都是宰相的職責,可是他們又從不擁護我作為宰相的權力。

牢騷發到這裡,需要作一點解釋。內閣是明代特有的產物,極度迷戀集權的朱元璋廢除丞相之後,考慮到工作量實在太大,就設了內閣這麼個顧問機構來協助自己。朱元璋留有兩條祖訓,一條是「後世有敢言設丞相者,殺無赦!」;另一條是「六部分理天下事,內閣不得侵」。這兩條祖訓正是葉首輔這頓牢騷的根源。

葉首輔說皇帝讓他做宰相該做的事,又不給他宰相該有的權,其實是萬曆皇帝嚴格遵循祖制不設丞相的結果。六部大臣的矛盾態度,也很容易理解:一方面,因為怕擔責任,每逢大事,他們都十分願意推給閣臣,這就等於將閣臣視作了宰相;另一方面,又沒人願意自己手裡的權力被瓜分,朱太祖兩百年前已經說得很明白,處理「天下事」的權力屬於六部,與閣臣完全無關。兩方面一結合,六部大臣們對待葉首輔的態度自然是:有責任,你負!要分權,不給!而倘若出了事,你們就一個勁地彈劾我,指責我;我要出面來處理這些事吧,你們又不聽指揮,生怕我奪了你們的權!如此看來,葉首輔這頓牢騷,實在是發得大大有理。

最後,葉首輔說:「我朝的閣臣們,本來只不過是皇帝的顧問,而不是什麼宰相。中間有那麼一兩個權臣,向上竊取君王的權威,向下侵犯六部的職務,最終都沒得到什麼好下場。」

葉首輔的意思很明白:按照祖制,俺就是個高級顧問,皇上您別拿我當什麼宰相,我也不要宰相的權力;群臣們也不要動不動就說這也是宰相的責任,那也是宰相的責任,俺不分你們的權,俺也從來就不是什麼狗屁宰相。一句話,這頓牢騷的主旨是:俺才不做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的二百五!

從內閣突圍的3種方法

類似葉首輔這樣的牢騷,幾乎大明朝所有的閣臣們都發過,只不過葉首輔仗著萬曆皇帝喜歡自己,而把牢騷公開說出來了,其他人則只敢憋在心裡。對許多人來說,進內閣,好比進地獄。許多閣臣對朝廷表現出不合作態度。萬曆朝的另一位首輔李廷機,在位3年零9個月,辭職信前後寫了120多次,最後竟倉皇棄官而逃。不到十天就要去向皇帝辭一 次職,可見對做閣臣恐懼到了什麼程度。和李廷機相比,葉向高也不遑多讓,入閣還不到5個月,就寫了辭職信,要求退休,結果沒得到萬曆批准;隨後乾脆閉門不出,窩在家裡不去內閣上班,直到驚動太后出面敦請……做了七、八年閣臣,前前後後加起來,辭職信竟多達六七十封。

除了辭職不幹,消極怠工也是從內閣突圍的有效方式。許多閣臣刻意迴避國家大事,一心一意做和事佬。嘉靖年間的首輔徐階,動輒就以「調停國手」而自詡,萬曆朝的另一位首輔申時行,則從入閣的第一天開始,就「下決心當和事佬」。古人常用「伴食宰相」來諷刺無所事事、尸位素餐之人,在明 朝,這一類稱謂集體大爆發,什麼「萬歲閣老」、「劉棉花」、「紙糊三閣老」、「土木偶」、「清客宰相」……這等千奇百怪的綽號,能裝滿好幾籮筐。

第三種從內閣突圍的方式,有點反其道而行之的味道,就是乾脆把自己變成真正的宰相。

仁宣時期的閣臣楊士奇,搞過一種叫作「保舉法」的新政。大致內容是:三品以上的朝臣,以及二司衙門的長官,都可以舉薦自己所知道的人才;這些被舉薦的人才, 用作地方州郡長官的候選人;今後布政司、按察司、以及知府、知州如果有缺額,吏部都要提出來,讓在京三品以上官員來推薦保舉。

自然,比起那些「三品以上官員」來說,諸位內閣大佬們更有權力推薦人才。這條新政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從吏部手裡搶奪官員的任免權。本來按照朱太祖的規定,內閣屬於諮詢機構,而不是辦事機構,無權干涉吏部的官員任免權。但如果內閣想成為真正的宰相,掌握官員任免權,又是最要緊的事情。內閣要擴大、鞏固自己的權力,既需要得到皇帝的信任,也更需要在百官中形成一個親內閣的勢力網,培植堅實的政治基礎。所以楊士奇才想出了這麼個迂迴的策略。

在與吏部爭奪用人權這個問題上,比楊士奇高明的人大有人在。譬如:許多閣臣選擇了將吏部的最高長官拉入內閣的方式,使吏部與內閣合二為一。其中的代表人物可算高拱。自1569年入閣,高拱就同時 擔任著閣臣和吏部尚書兩職;1571年,高拱升任首輔,內閣的權力與吏部的權力,天衣無縫地合二為一。

明代黨爭極為頻繁,傳統觀念將其歸結為權欲私心,很不客觀。大多數黨爭的實質是內閣與六部之間權力的爭奪戰:內閣想擺脫尷尬,成為真正的宰相,於是向六部索要權力,六部則依據祖制,認為內閣此舉不合法,而奮起抗拒。其結果,則被我們的葉首輔一語道破:「凡是內閣認為正確的,六部及其他部門必然說是錯的;凡是內閣認為不對的,六部及其他部門必然認為是正確的。」明朝滅亡之後,黃宗羲總結教訓說:「有明之無善治,自高皇帝罷丞相始」,這話說得實在深刻。

張居正的第四種突圍方法

1573 年,也就是萬曆元年,張居正正式成為大明朝的內閣首輔。《明史》拿「慨然以天下為己任」這幾個字來形容張首輔當時的心理狀態。不過想法雖好,做起來卻大有 難度。儘管已經和太后、大太監馮保結成了牢不可破的三角同盟,張首輔的權力貌似很強大,但朱太祖的祖制硬梆梆地擺在那裡,閣臣不能管理實際事物,所有這些 權力,都是不合法的。

不合法,群臣們自然就不服;群臣們不服,自然就啥也辦不成。

張首輔,可是個有辦法的人。此刻,他正在寫一封呈遞給皇帝,也就是呈遞給自己的奏摺。摺子里有兩句話很意味深長:第一句是:「月有考,歲有稽,使聲必中實,事可責成」。翻譯成白話,就是說:從此以後,對國家所有的官員,每個月都要做績效考核,年終再做整體考核,合格的留任,不合格的降級或者開除,只有這樣,才能提高工作效率,使國家富強。

這個新規矩,後來被稱作「考成法」,實際上就是一套針對官員們的績效考核制度。第二句話才是重點:「撫案官有延誤者,該部舉之;各部院有容隱者,科臣舉之;六科有容隱欺弊者,臣等舉之」。也翻譯成白話:地方官績效不達標,中央各部來檢舉;中央各部績效不達標,六科監察機關來檢舉;監察機關績效不達標,臣我來檢舉!

對張首輔來說,「考成法」有一箭雙鵰的好處。除了可以提高官員的辦事效率之外,最重要的是讓張居正得以一舉囊括對百官們考核升遷的權力。形成了內閣控制六科,六科監察六部,六部考察地方機構這樣一棵權力樹。把對所有官員的考核權抓在手裡,內閣雖仍然不是宰相,但卻要比宰相的權力還大。當然,六部群臣們不會看不透這一點。在看到這份摺子的第一時間,他們就作出了反擊,彈劾的奏摺接二連三地飛到了張首輔的辦公桌上。

要做事,首先要有做事的權力。對此,張首輔深信不疑。更何況,自己已經完全規避掉了太祖皇帝的祖制。所以,張首輔對異議者採取了了鐵血政策:廷杖,也就是打屁股。和那些尋求成為真宰相的前輩閣臣們有所不同,張首輔根本就不在乎能不能成為宰相。他搞出來這個考成法,目的是要直接操控百官,成為大明朝的獨裁者。對此,張首輔本人也從不諱言,他不止一次對自己的下屬說過:「我非相,乃攝也。」張首輔要做的,不是宰相,而是代替皇帝執政的「攝政者」。這是明代第四種從內閣突圍的方法,數百年里,只有張居正一個人試驗過。

如此突圍的下場

張首輔的突圍,成功了。按照朱太祖的規定,閣臣只是顧問,對一切政事,既沒有決策權,更沒有行政權;對大小官吏也沒有任免權;六部直接受皇帝領導,內閣無權干涉。但對張居正執政的時代,史書憤憤不平地寫道:「部權盡歸內閣,逡巡請事如屬吏,祖制由此變。」

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萬曆前期,一切大政方針都出自張首輔,張首輔的權力延伸到了大明朝的各個角落。誰要攻擊張首輔,誰就是對當朝皇帝的蔑視和觸犯,是「竦動幼主,陰間左右」,是對張首輔一片忠心報國的褻瀆,誰就會遭到貶黜。

甚至於張首輔還直接肆無忌憚地要求言官們「毋議及冢宰」,不許他們議論、彈劾自己。

沒有哪個宰相敢提這樣的要求,但張首輔從沒將自己看成宰相。一些阿諛奉承之徒給他送了副黃金製作的對聯,上面寫道:「日月並明,萬國仰大明天子;丘山為岳,四方頌太岳相公。」「太岳」是張居正的號。「太岳相公」和「大明天子」相提並論,自然很有僭越的嫌疑,張居正卻毫不為意,安然收下了對聯。

萬曆十年,張居正患重病,久治不愈。朝中大臣,自六部尚書到閑散小官,無不為他齋戒祈禱。這些人紛紛放下本職工作,去佛寺道場為張居正祈福,然後再把祈福的表章送進張府;各地封疆大吏也紛紛效仿,一時間舉國若狂。後來萬曆皇帝病重,也沒見到這麼大的祈福排場。

自然,張居正也不是沒有想到過不做宰相,而作攝政的後果。但他所面對的,是一道單項選擇題,沒有通融的可能——想要「慨然以天下為己任」,首先需要獲得權 力;想要獲得權力,要麼像高拱他們那樣成為真宰相,要麼就成為「攝政」;朱太祖的祖制白紙黑字,閣臣變宰相的路顯然走不通,高拱就是教訓,只能陷入無休無 止的權力鬥爭之中。留給張居正的,只有「攝政」這一條路,如果他真想有所作為的話,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張居正自己說的一段話可以作為他這番選擇的最佳註解:「念既已忘家殉國,遑恤其它,雖機阱滿前,眾鏃攢體,孤不畏也,以是能稍有建立」。可以推想,如果沒有朱元璋不準後世子孫設立宰相、以及內閣不許干涉「天下事」的祖訓,張居正完全可以像王安石那樣,以一名宰相的身份,名正言順地進行改革,而不必面臨這種兩難的境地:要麼做「攝政」,成就改革,禍及身家;要麼做閣臣,放棄改革,保全妻孥。張居正選擇了前者,所以在他去世之後,太倉里的糧食可供國家十年之用,可自己的十幾口家人卻被鎖在被查封的宅子里,活活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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