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自自然然成熟的水果

最新 09-08

一年四季自自然然成熟的水果

文西川木蘭

如果說童年記憶里最深的，就應該是五月的星期天里，故鄉四川大渡河畔的冷磧鎮一條街上都是櫻桃，那些用背篼用籃子裝得滿滿的櫻桃。它們是那麼新鮮亮麗，又是那麼美味可口。

櫻桃是我們那裡一年之中最先吃到的水果，而且也是最靚麗的水果。櫻桃樹在大渡河對岸茁壯成長。我們這一邊河谷地帶少，而且緊靠筆直的山脈；河那邊有許多緩衝地帶就是一些山谷，那邊有成千上萬株櫻桃樹、李子樹，開花，結果……

櫻桃似乎壓彎了街道，這些櫻桃無一例外都是當天剛剛摘下來的，而且絕對不打任何催紅劑，也不會打保鮮劑。因為櫻桃成熟後才摘，所以味道絕對酸酸甜甜剛好合適。我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學會了品嘗鑒別哪個背篼或者籃子里的櫻桃最好吃。這裡的櫻桃你可以品嘗了以後再買。這種櫻桃熟了摘下的，只能放一天的時間，否則一夜之間櫻桃就會花容失色，變成暗紅色的模樣，而且還失去水分，味道顏色都不復甜美了。

李領繪

周日的櫻桃街上，我們總是從上街穿到下街，又從下街穿到上街，青石板的路上全是小孩急急忙忙的影子！嘴裡滿是櫻桃，而且還炫耀自己找到了最大最甜的櫻桃……我們從不關心太陽下山後那些賣不完的櫻桃怎麼辦？這就是小孩子的天性，總是「吃喝玩樂」排在首位。

李領繪

接下來登場的是李子，在北方有一句諺語：李子樹下埋死人。意思是李子是不能多吃的！在冷磧鎮絕對沒有這樣的諺語和忌口。李子總是要在青色中長出微微黃亮的狀態，這種李子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李子，而且它一定是「離核」的。現在我們在超市買的李子根本沒有離核，也就是它本身就是沒有成熟，在不熟的狀態下被收穫的。你能希望它美味嗎？

我還記得童年最期待的一件事情，就是哥哥的李同學家，一定會幫我們留下一棵李子樹，等我們放暑假去吃。通常情況下六月份李子就會賣完，只有個別的李子樹主人才會故意留下來等人來吃。那是我吃到的最好的李子，李子樹長在同學家的後院，而他們的家就在河谷地帶往山上走，李子密密結在樹枝上壓彎了整個樹枝。每一顆都是青色中帶黃，每一顆都離核，每一顆吃起來都清脆甜爽汁多……而且一次隨便怎麼吃，都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山裡人一定會把自己家最好的食物給客人吃，如果沒有客人一定是給孩子吃，這就是山裡人，也是中國人的性格特徵。這個跟自由平等沒有關係，給人的溫暖終生難以忘懷。

暑假最讓人留念的是仙桃——這個真的是仙人掌上結的果實。通常仙人掌都長在山上，而且往往還是懸崖峭壁上。仙桃只有瀘定和康定之間才有，仙桃通常只有在賣的地方吃，因為仙桃上有扎人的許許多多的小刺，而賣仙桃的人他們自有辦法給你剝得又快又好。仙桃非常美味，但是大人們告訴我們這個不能多吃。後來很多年，我去了很多的地方，也見到很多的人，這些地方都沒有仙桃也沒有出售，這些人都沒有吃過仙桃。

在夏天還有一種果實印象深刻，那就是新鮮的核桃。

李領繪

在我童年與少年時代，見到的核桃樹總是非常高大非常茂盛的，而且這種品種的核桃樹，聽父親說與新疆的核桃樹不同，我們這種要長到第八年才開始結果實。這種樹絕對需要人足夠的耐心。說來人真奇怪，現在的人壽命大大增加了，但是現在的絕大多數人活得更著急了，你只需要看看大馬路上的各種人各種車如何搶道，你就感覺這不是在趕命嗎？

李領繪

冷磧鎮有很多高大茂盛的核桃樹，那些樹我認為也許一個人都環抱不了，高度比今天的五層樓還高，你不知道它們究竟有多少年？因為通常人們只會低估它們的年齡。冷磧鎮有一棵全世界壽命最長的白果樹（銀杏樹），有2800多年的歷史了，但我小時候，醫院的袁叔說他來冷磧鎮就問過所有的人，都說也就兩三百年而已。到了核桃成熟的季節，就要打下核桃，把核桃的外殼去掉，因為核桃外殼有漿，如果浸漬在手上的皮膚上就會變得黝黑髮黃，要相當長的時間才會消失掉，所以如何去殼又不被漿浸漬就得在有自來水的地方。去掉核桃殼的核桃是最新鮮好吃的，清香可口，是許多大人孩子的最愛。新鮮核桃下來的時候，似乎滿街上的自來水管出水口的地方都是埋頭勤奮苦幹的少年……想想任何一棵核桃樹的年齡都比我們長……後來，在城市裡，我很難吃到像冷磧鎮那樣好吃又香的核桃了，父親說那是現在的品種都長的時間不夠長的緣故。原來的果實是大自然的饋贈，現在的果實是金錢利潤的追逐。這當然有很大的不同！

李領繪

張珈寧繪

九月份十月份有梨有蘋果，蘋果通常有兩種，一種是長在海螺溝的蘋果，這種蘋果脆甜，又大又圓，是真正的青蘋果，但這不是當地人的最愛。海螺溝也出產二三十斤的蘿蔔，是可以放在小白兔拔不動的劇情里做真實的道具的。當地人以嵐安山上的蘋果為蘋果的代言，這種蘋果類似北方的黃金帥。

李領繪

最後被吃到的水果是黃果，也就是橙子。冬天晚上吃上切開的黃果真的是冷冷的，甜甜的，因為黃果少，所以買到黃果要很早就拜託別人。成熟的黃果非常自然，有色澤，非常漂亮的黃色，亮錚錚的，但是現在據說很多地方是靠打蠟來做到亮錚錚。為什麼會這樣呢？只有時間足夠長，人自然懂得需要什麼。冬天的晚上黃果與蘋果，哪怕一顆都是異常小心地拿在手裡，遠不像夏天吃到櫻桃李子那種嘻嘻笑笑的狀態。因為少的緣故，就會很寶貴。我的童年想起來，我們每天吃到蘋果、黃果，但是父母從來沒有吃過。我不知道是不是父母太辛苦已經沒有胃口來吃，還是捨不得吃讓我們孩子吃，或者兼而有之吧。天下父母心都是如此！

李領繪

那個時候，每個季節有每個季節的水果，而且一定要成熟以後才能摘下來，被收穫被出售被吃到，所以每一種果實都呈現出成熟以後的美味與甘甜來。如果當季沒有吃到只有等到第二年的季節，這有什麼奇怪呢？人難道能勝過天嗎？人只有改變自己，有時候也許改變自己的能力和勇氣都沒有。我的女兒突然間在今年不吃最早的草莓了，那是春節前後，她對我說這種逆生長的草莓，她不吃了。我很佩服她，她居然說到做到。

這就是小鎮的水果時間清單，一切都自自然然。

我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菠蘿、荔枝、桂圓、香蕉、芒果……甚至我們不知道山楂……

我們只知道我們的櫻桃、李子、仙桃、梨子、蘋果、黃果……不知道我們就不會有嚮往之心，我們沒有吃盡天下美味的想法。我們在自己山中的世界，一年又一年，耐心地等待每一季的水果。我們知道好的東西就需要等待，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種食物，也許還有人生的運氣。我們也不急著吃到，因為知道那些不成熟的水果都會有自然的苦澀。這是常識，每一個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