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峰大本營歷劫記（下）

下了觀景台，在等小巴車的間隙，悲劇地要上廁所。

這裡的廁所照例要收錢，但六七點以後就無人看守了。一頭扎進去的我屏住鼻息，但由於缺氧，只能張著嘴巴呼吸。連滾帶爬衝出來時，感覺身體里都是沼氣，再加上憋得太久，一時大口喘氣，頭皮發麻，眼冒金星，急得跳腳。

同行的一個男生趕緊拆了他自己的氧氣瓶遞給我。狠狠吸了幾口才緩過來。那罐氧氣瓶之後全程沒再打開過。

趕上最後一班小巴，在擠得密不透風的車裡搖晃了十來分鐘，回到營地。同去的幾個男生因為擠不上車，硬生生從山頂走下來。

在營地溜達了一小會兒，鑽進帳篷。老闆給每人發了泡麵當晚餐，在此極寒之地，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麵帶來的滿足感是前所未有的。

住在營地，無法洗漱，所有人都裹緊衣服，灰頭土臉地鑽進通鋪。天南地北的人聚在一起，海闊天空閑聊起來，時間倒也過得飛快。

傳說中的寒冷和缺氧並沒有發生，晚上睡覺用不到軍大衣，帳篷里提供的棉被已經很厚，再蓋上一件衝鋒衣就很暖和。倒是睡我旁邊的那對夫妻，拖著藍色的大氧氣瓶，給孩子鼻孔里插上管子，呼哧呼哧地吸了一夜。但大多並非因為缺氧，只為了謹慎起見，還有「既然買了就吸掉吧」這樣的想法。

珠峰是藏區拍攝星空的絕佳地點之一，可惜天氣不給力，再加上半夜實在冷，於是又完美錯過。

迷迷糊糊睡到早上，團友把我叫醒。摸黑起床收拾東西，打著手電筒上了個廁所，就重新坐上大巴，返程。

一般來說，四天三夜的旅行團清晨7點多就得下山，沒機會看到珠峰日出。

一大早就走百轉千回的盤山路，且封閉的車裡人多，空氣污濁，再加上來不及吃早飯，只在車裡隨便啃了幾塊牛肉乾，剛出發沒多久我就開始頭暈，胸悶，噁心，一度難受到想吐。

因為區間測速，司機終於停下來休息。我趕緊跑下去呼吸新鮮空氣。過了一會兒，還是胸悶氣短，兩腿發軟，想起自己還有一瓶氧氣，於是上了車立馬拆封。吸了二十幾下，氧氣瓶就空了。幸好癥狀也慢慢緩解。這瓶氧氣沒有在珠峰派上用場，卻被用來對付暈車，真是「死不其所」。

本以為回程的路上會輕鬆一點，但又一次經歷了兩三個小時的搓衣板路，和六七個小時的盤山路，回到日喀則的時候已經全身無力。

下午五點左右，司機把我們拉到一個正兒八經收門票的景點——扎什倫布寺。時間已晚，遊客稀少，寺院里十分幽靜，也更見莊嚴。偶爾能見到導遊帶著一小群人，就跟上去蹭點典故聽聽，囫圇轉一圈下來也要兩個小時。

從遠處看，整個寺院依山坡而建，背靠高山，坐北向陽，金頂紅牆的殿宇高低錯落，雄偉深厚。站在寺院往下看，日喀則市盡收眼底。

扎什倫布寺是日喀則地區最大的寺廟，為四世之後歷代班禪駐錫之地。地位上可以和布達拉宮媲美，與拉薩的「三大寺」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合稱格魯派的「四大寺」，是全國著名的六大黃教寺院之一。

寺院里最宏偉的建築是大彌勒殿和歷世班禪靈塔殿。大彌勒殿里供奉1914年由九世班禪曲吉尼瑪主持鑄造的彌勒坐像，總高26.2米，共享黃銅231400斤，黃金6700兩，僅鑲嵌佛像兩眉，就用了大小鑽石珍珠等1400多顆，是世界上最大的銅佛坐像。而歷世班禪靈塔大小不一，塔身都飾有珍珠和玉石，塔內藏有歷世班禪的舍利肉身，以四世班禪的靈塔最為豪華。這座靈塔殿堂，用了四年零一百三十天時間，於公元1666年建成，靈塔高11米，花費黃金2700餘兩，白銀3.3萬兩，銅7.8萬斤，綢緞9000餘尺，此外，還有珊瑚、珍珠、瑪瑙、松耳石等共7000多顆，奢華至極。

整個寺院殿堂疊聳，宏偉壯觀，佛像千尊，香火不息。如果不是對藏傳佛教感興趣，或者有導遊的講解，根本就分不清此中奧妙，在密密麻麻的經堂和窄巷中很容易迷失方向。

轉到最後，跟著一撥人進了錯欽大殿。殿前有一個500平方米的講經場，是一個由迴廊構成的院落，中間豎立著一個巨大的經幡，四周的牆上繪有幾千尊佛像，細細看去，無一雷同。過去班禪大師經常在這裡向全寺僧人講經佈道。大殿內同時可容2000多人誦經。當時集會誦經已經結束，但還是有一些僧人在裡面學習，外面零零散散放著他們的紅鞋子。

走進最深處的一個小經堂，裡面供著釋迦牟尼鍍金佛像，高3米，據說佛像體內有釋迦牟尼的舍利。佛像兩側為佛祖八大佛像。左側是是強巴佛殿，兩側為四世班禪親手塑制的觀音和文殊像。狹小的空間金碧輝煌，有一種盛氣凌人的肅穆和壓迫。導遊說，在這個大殿許願非常靈驗，得各方佛祖庇佑。於是人們都虔誠地排隊奉上香火錢。

在西藏各大寺廟中，但凡有佛像，周身基本都被塞滿了錢，任何一個角落， 包括牆縫，你都能看到紙幣的身影。信仰的力量可見一斑。而遊客的心理又有所不同了，大多隻為給自己求得一份好運，佛像基本等同於許願樹。

在我到過的西藏寺廟中，最喜歡扎寺。也許是因為它純凈大氣的樓台，更有紫禁城一般的王者格調。

也許是因為悠遊其中的藏地生靈們，讓我感覺時間在這裡都走得更慢一點。

也許是因為那一抹奪人眼球的紅，讓我心生敬畏。

結束扎什倫布寺的遊覽，回到賓館放下行李，一行人在附近找了個館子，熱火朝天地吃了一頓。飯後，在日喀則市區最主要的大街上溜達了一圈，重新感受到俗世生活的舒爽，三天的辛苦已成過眼雲煙。

晚上睡覺時，赫然發現被子上有一根沾血的羽毛，不知道它是如何來到這裡的。在客棧換了近一個月的床單被套，一眼就能分辨出此張床鋪未經處理。忍耐地躺下，廁所卻傳來一股極其刺鼻的味道，輾轉反側都無法忽視，只好爬起來戴上口罩，並在口罩里噴上香水，才能勉強入睡。第二天凌晨，又被那股不可描述的味道弄醒，再無睡意。從此知道，有一種失眠叫「被臭得睡不著」。

來到大廳退房，又被眼前的一幕驚到。前台側前方放了一張長桌子，上面有一鍋粥，幾袋子饅頭，和一些小菜，客人們擠在一起站著吃飯。旁邊的休息等待區也是如此，茶几上堆滿了東西，人們圍坐在皮沙發上。本來就不寬敞的大廳一時間人聲鼎沸，場面堪稱壯觀。

潦草吃完飯，出發去珠峰之行的最後一站——年木鄉羅林村進行藏民家訪。這是政府精準扶貧的項目，每一個到珠峰的旅行團都會來，說白了就是在藏民家裡買銀器等手工藝品。但是不買也沒關係，就當了解後藏人民的生活。

日喀則所在的後藏地區，曾是班禪掌管的地盤（前藏以拉薩為中心，由達賴掌管）。這裡生活環境較惡劣，經濟落後，沿途所見的民宅也以破落的土房子居多，不能說與世隔絕，但也是交通不便，絕大多數人都以放牧為主。

村裡把我們分配到一個卓瑪（藏地對女子的稱呼）家裡。由於下雨，村子裡多是泥濘小路，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她家。那是一個藏式小院，分兩層。下層架空，是牛羊馬活動的地盤，上層住人，房間不多，只有一個客廳，一個卧室，一個雜物間，一個廚房。

卓瑪和阿瑪拉（母親）拿出酥油茶和糌粑招待客人，在客廳里給我們介紹當地的風土人情。

在後藏的某些地區，至今還延續著一妻多夫制的婚嫁習俗，條件差的家庭，兄弟幾個只能娶一個老婆，所生的孩子統一叫長兄為爸爸，其餘的都叫叔叔。招待我們的卓瑪就是嫁給了兩兄弟。在這種家庭結構中，所有人都不分你我，相親相愛。在漢地理所當然的矛盾，在這裡都不是問題，不得不讓人嘆服。

由於缺水，藏民很少洗澡，生了小病也不會去看醫生，村裡建的衛生所因為沒人去而關閉了。但他們身體都很好，即使是七八十歲的老人身子骨也硬朗。這跟他們的飲食習慣、藏葯偏方等有關，更與他們清心寡欲的生活狀態和樂善好施的宗教信仰有關。

在這裡，人死後有不同的喪葬方式。最高級別的是塔葬，只有歷世達賴喇嘛、班禪及少數活佛才享有金銀靈塔之葬的殊榮。天葬，一般只有德高望重且自然故去的老者才能享受。火葬用於普通僧人和貴族，現在政府也鼓勵老百姓火葬。土葬是一種低級葬式，用於傳染病患者，死於非命的人，做過壞事的人等，通俗點講就是刨個坑埋了，讓你斷根絕種。水葬往往用於窮人、病死者、兒童等。樹葬則多用於夭折的兒童。

從喪葬方式也能看出一個人生前的地位和名聲，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善良正直地度過一生就是最大的修行。因此，據卓瑪說，在這裡絕對沒有壞心眼乾壞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依然真實存在著。

村子裡家家戶戶客廳都掛著毛主席等領導人的畫像，以示敬意。深入藏區，才知道，國家在藏區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政府對當地民生的改善作用有多大。看起來平凡簡單的事情，背後究竟包含多少血淚，身為異鄉人的我們不得而知。而他們對多年援助的感恩，也確是由衷流露。

離開羅林村，正式踏上回拉薩的路。搖搖晃晃中，身邊就出現了雅魯藏布江。沿著318國道，從日喀則到拉薩，江面時而寬闊，時而狹窄，江水時而平靜，時而洶湧。這一路陪伴，稀釋了旅途的枯燥。

從珠峰下來之後，溫度一點一點升高，身上的衣服一點一點減少，兩天里就可以經歷四季輪迴。

當終於抵達拉薩，強烈的光照讓我產生了恍若隔世的錯覺，珠峰又成為了那個遙遠的夢境。一路上的歷劫都彷彿不曾存在。

回到客棧，家輝問我玩得怎麼樣，我帶著滿腹的遺憾和不滿抱怨天氣不好，什麼都沒看到，還辛苦得要死。他說，這是緣分啊。輕輕的一句話，卻讓我陷入了思考。

兩天後，我才放下這種遺憾和不滿。

通往珠峰的路好難，好累，沒有看到她的面容好失望。但回過頭去看，一切都能釋然。上廁所時的艱難，路上的顛簸，暈車的感受，賓館的條件，很快就記不大清，我只記得自己在珠峰上完廁所出來猛吸氧氣的狼狽，只記得走搓衣板路時把戈壁的土堆野草看成人頭的腦洞，只記得暈車時把氧氣吸光的事迹，只記得戴著口罩睡覺的好笑經歷。

身體上的苦痛很快就會煙消雲散，而留下來的才是意義。一次次刷新自己的承受能力，突破自己的極限，這是歷劫帶給我的快樂。

我們所苦苦追尋的美景，經年之後就會變成模糊的老照片。糾結於「看到」，反而會遮蔽了過程中細小而美好的存在。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風景，只有親身經歷，才是獨一無二。這份「錯過」，也讓我明白，世間緣分都如風景，雖美卻可遇不可求。遇上了，自然歡喜，遇不到，也不必執著。

雖然珠峰之行被我稱為歷劫，但比起一路風景，更大的收穫是同行的夥伴們。

那些一路上結識的靈魂，有趣的，好心的，溫暖的，張狂的，他們的故事，和他們一起經歷的旅途，比躺在照片里的風景更讓人記憶深刻。

在珠峰下暢談，在星空下相遇，在日出前並肩，某時某刻，當我們腦海中閃現起當初的一個個片段，心底泛起的溫柔才最具有撫慰人心的力量吧。

望一眼走過幾百萬歲月的珠峰，它告訴我，走過山河歲月的人，才能瞭然劫數，經歷了歡喜與悲苦，才能豁然和明朗。

喜歡本文的朋友們記得轉發分享哦~

長按下面二維碼就可以關注本人啦~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