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愛你，但還是成全你媽吧

作者：竺野桃

01/

宋桀和孫菲相識於一場歌唱比賽。

孫菲是參賽者，宋桀是承擔主辦的學生會活動部副部長。在填寫參賽資料的時候，孫菲的一手雋永楷體吸引了宋桀的注意力，他沒想到現在還有字跡那麼工整漂亮的女孩，於是格外留心。

等到孫菲在比賽中落榜，心情低落時，他就順勢安慰，輕而易舉便獲得了和孫菲共進晚餐的機會。

孫菲是個優秀的女孩，上進、努力，在班級里名列前茅，在社團里也佔有一席之地。

她面容清秀，一張娃娃臉，總讓人誤會她是個高中生，又因為身材嬌小，聲音軟糯，更成為男生們呵護憐愛的對象。

大一時，就有好幾個人同時追求孫菲。但孫菲都拒絕了，她並不需要愛情，直到宋桀出現，利用「潤物細無聲」這一套路，慢慢地俘獲了她的芳心。

大三結束後，孫菲為了個人發展，聽從家人的建議到上海參加實習，臨走前，宋桀發誓要在C城創出一片天地，讓孫菲的父母能放心地把女兒交給自己。於是，孫菲帶著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去了上海。

異地戀總是難熬的。大多數異地戀都敗給了來自近旁的溫暖。

相隔兩地，甚至遠隔重洋，思念折磨著孤身一人的每一個夜晚，有的人藉此更加努力，有的人卻另覓他人懷抱。

一年後，孫菲回到C城領取畢業證，宋桀跟著她去拜見了女方家長。

在孫菲的父母面前，宋桀表現得體，談吐落落大方，很得孫菲父親的賞識，兩人成功贏得了父母的支持。後來，孫菲又跟著宋桀回到了寧城，拜見了男方父母。

但讓孫菲沒有想到的是，宋桀一直隱瞞著她的存在，以至於宋桀的媽媽十分排斥她的出現。

「我們交往三年了，你為什麼從來沒跟你爸媽提起過我？！」從宋桀家出來，孫菲就怒不可抑地質問宋桀。

宋桀抱住她，輕聲安撫道：「現在不是直接帶你回家了么？以前沒有說，是因為我答應了媽媽大學期間不談戀愛，誰知後來遇見了你。」

甜言蜜語，一定要說給女人聽。因為女人耳根子軟，總是一點漂亮話就可打發。

孫菲聽了，不再那麼生氣，只是不滿地皺著眉：「那你也應該早點告訴我，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呀？」

「這不是怕你緊張嘛。」宋桀溺愛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再說，只要我們真心相愛，誰還能把我們拆散不成。」

孫菲想想，是這麼個理，也就釋懷了，並不將宋桀媽媽的不悅放在心上。

從寧城回去後，孫菲依然決定去上海發展，畢竟在那邊實習了一年，有了工作經驗，又有了一些人脈積累，發展起來總是要比在C城順利。更何況，上海的經濟如此發達，在那兒歷練個兩三年，一定事有所成。

宋桀本來不舍，但見孫菲執意要去，只能妥協。最終，他們約定誰發展的好，其中一方就去投奔誰。

等孫菲去了上海，心無旁騖地在事業上開疆拓土時，宋桀卻遭受著來自家庭的壓力。媽媽一直催促他回寧城，或者考個公務員，或者入個事業編。

小縣城紛雜的人事、落後的經濟、處處可見的老年人，都與宋桀的雄心壯志格格不入，他一面敷衍著焦慮的母親，一面更加拚命地發展事業，以期自己的成功能夠使母親放棄讓他回家的想法。

這些，孫菲是不知道的。在上海工作壓力大，又不甘於屈居人後，孫菲常常在宋桀面前抱怨自己的不容易。

起初，宋桀還很心疼，讓她趕緊離開上海回到自己的身邊。後來，知道孫菲只是發泄一下情緒，無論在工作中遇見什麼挫折，她都不會輕易放棄的，便不再說讓她回到自己身邊的話了。

慢慢的，宋桀不願再聽孫菲的抱怨，每當孫菲說到自己工作上的事，宋桀就強行把話題中斷。以至於後來兩人開著視頻，卻無話可說。

孫菲也逐漸把注意力完全放到事業上去，不再向宋桀抱怨，吃了虧流了淚也獨自承受，她甚至學會了抽煙。

很多個加班的夜晚，她站在窗戶面前俯視著繁華街頭的霓虹閃爍，很想打個電話告訴宋桀，自己很想念他，卻又在撥出電話的那一霎那，落寞掛斷。

一年過去，他們的感情如同雞肋。兩人都希望能夠重溫往日的甜蜜，卻又抽不出時間到對方的城市，於是一直拖著。

宋桀無數次想，要不就這樣算了，觸不到的戀人相當於沒有。可是，當他回憶大學畢業前的那段時光，他又覺得放棄實在是可惜，因此，就那麼不溫不火地延續著，沒有激情，不見希望。

後來，孫菲終於受不了了。

她受夠了一個人面對所有喜怒哀樂，她厭倦了和宋桀依靠著通訊工具談情說愛，她不想再在情人節看到戀人們成雙成對地逛街看電影而自己只能步履匆匆地回到住房就著夜色喝一杯酒，她給宋桀下了最後通牒，要麼到上海找她，要麼各自天涯。

宋桀痛苦了很久，一邊是難以割捨的戀人一邊是自己久不見起色卻不甘心就這麼放棄的事業。最終，權衡利弊之後，他打包好了行李。

孫菲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只是覺得這一天來得太遲了。在機場出站口看到宋桀的那一刻，她莫名就留下了眼淚。

宋桀也百感交集地上前抱住了她。二人同時意識到，自己可能比想像中的還要愛眼前的這個人。於是，都在心底發誓要從頭再來。

02/

初到上海的那段時間，宋桀白天在網上找工作、參加各種各樣的面試，晚上就給孫菲煲湯做飯。

孫菲覺得，過去錯過的那些時光都被一一找了回來，她重新感受到了激情，覺得自己又陷入了熱戀。

每到夜晚，她就忍不住索取，要將宋桀深深揉進自己的骨頭裡。

她吻得那般熾烈，急切又兇狠地要在他的身體上印刻下痕迹，她渴望融入他，就像熔爐里的鐵，滾燙、灼目。

可惜好景不長，宋桀的媽媽打電話給他，知道他去了上海，非常擔憂。一遍一遍在電話里嘮叨，甚至不經允許不打招呼，就從寧城跑到了上海。

孫菲下班後回到家，面對突然而至的宋桀媽媽，有些懵。而宋桀媽媽只當孫菲是不歡迎自己，又增添了些不滿。

晚上，宋桀媽媽睡床，孫菲和宋桀打地鋪。孫菲睡不著，壓低聲音問宋桀：「你媽要來你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宋桀說：「我也不知道她要來。下午我爸打電話給我，讓我去接機，我才知道我媽來了上海。」

「那她什麼時候走呢？」孫菲頗為擔憂。

宋桀有些不開心，「我媽剛來，你就想著她什麼時候走，你就這麼不喜歡她？」

孫菲急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好不容易在一塊兒了，當然希望有更多的時間經營我們自己的生活啦。」

宋桀把孫菲攬進自己的懷裡，說：「你放心吧，她待不了幾天就回去了。」

這「待不了幾天」，一晃眼就是一個禮拜過去還沒有要走的跡象。

宋桀忙著找工作也不怎麼在家，宋桀媽媽一個人在家無聊，就翻翻這翻翻那，孫菲很不滿，暗示了多次，依舊被無視，而宋桀，總是和稀泥地讓孫菲忍一忍。

直到有一天，宋桀的臟襪子甩在沙發上，宋桀媽媽拿去洗。一邊洗一邊指桑罵槐：「找了個女朋友，等於沒找。連襪子都不幫著洗一下，也太懶了。」

孫菲在餐桌上處理郵件，聽見宋桀媽媽的抱怨，忙走過來接過襪子，擰乾水就往洗衣機里扔。「阿姨，我們襪子都是直接放洗衣機洗的。」

宋桀媽媽瞪大了眼睛。「這怎麼行，也太不講究了！」

孫菲笑笑：「沒事，洗衣機方便，也洗得乾淨。」

宋桀媽媽突然就生了氣，「連襪子都懶得洗，我兒子找你有什麼用？」

孫菲下意識就懟了過去。「你兒子找我不是為了給他洗襪子的。」

宋桀媽媽愣住了，沒想到孫菲會這麼不客氣的嗆回來。當即向宋桀告狀，說他找了個厲害的女朋友，一點兒也不尊重老人。

很快，宋桀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你讓著點我媽，過兩天她就走了。」

孫菲也有點委屈，但還是表示自己不是有意的，希望宋桀能勸說媽媽離開上海，畢竟兩代人生活習慣不同，住在一起矛盾重重。

哪知，宋桀沒好氣地回她：「我媽好心好意地來上海看我們，你讓我開口趕她走？我知道你們習慣不同，你就不能忍忍么？」

孫菲也動了怒。「你只知道讓我忍忍，怎麼不讓你媽適可而止呢？」

「你跟一個老年人計較什麼？！」

「現在是誰在計較？是誰在嫌我不給你洗襪子？你就不能公平點么，怎麼事事都向著你媽！」

「她說什麼你左耳進右耳出不就行了？再說你幫我洗襪子怎麼了？你就不能幫我洗一下襪子啦？」

沒完沒了了似的，孫菲明白再爭執下去只會兩敗俱傷，於是緘默。

宋桀偏偏在這時添了句：「本來我媽就覺得你太矮，我倆以後生出的小孩會不高，你還惹她生氣。」

孫菲一聽，頓覺可笑。「她嫌我矮，怎麼不想想你有多高？」

宋桀突然怒不可遏，「我不高，那你找個高的去啊！」說罷掛斷電話。

孫菲聽著耳畔的忙音，一時怔在原地。她不知道為什麼宋桀媽媽來了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她更不明白，自己有事業有相貌，竟然會被嫌棄長得矮。

她感到委屈。如果宋桀很高，自己被嫌棄倒也罷了。可宋桀連170都不到，又有什麼資格來嫌棄155的自己呢？

她想起宋桀媽媽來了之後，不僅母親叮囑自己要勤快、嘴甜、溫柔賢淑。就連宋桀媽媽也一再暗示她要好好照顧自己的兒子。

即便宋桀已經是個成年人，也仍希望她能搞定他生活中力所能及的小事。

一來二去，宋桀也在媽媽的影響下覺得孫菲的任何妥協與付出都是理所當然。

孫菲有些迷茫，難道就因為自己是女人，所以活該接受這種種要求，然後世俗對男性的要求僅僅是能賺錢？

可諷刺的是，就連賺錢這一項，宋桀也比不上孫菲。

03/

電話里爭吵過後，宋桀就視孫菲如無物，冷漠極了。

孫菲對著宋桀母子也愈發沉默。有時候下班早也不想回家，就到附近的商場逛逛。肚子餓了就到美食廣場隨便吃點，總之，要磨磨蹭蹭到九點多十點才回去。

冷戰了四五天，宋桀媽媽終於要回寧城。孫菲倒不覺得高興，只是感到麻木。

「隨便吧，無所謂啦。」她想。

等送走了宋桀媽媽，兩人往回走時，宋桀卻突然從身後抱住了她。

孫菲有些愕然，好一會兒才伸手握住了宋桀的雙手。與其說她是在回應，不如講她是在間接地抗拒這種突如其來的親密。

宋桀把頭埋在她的肩後，聲音悶悶地：「對不起呀，這些日子難為你了。」

孫菲流出了眼淚，但她只是輕聲回應：「沒事。」

往後，宋桀對孫菲又疼愛如初，可孫菲覺得自己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這個男人了。

「難道說，認識這麼多年，我竟一點兒也不了解他嗎？」細思恐極，她看宋桀時不免帶著探究與迷惑。

「我媽一直生活在小縣城，思想落後，我改變不了她，只能假裝對你冷淡。你要相信我是愛你的，我放棄一切來上海找你，就是早已認定了你。你放心，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會結婚，也會有自己的小孩。」宋桀向她解釋。

但她明白，如果再次出現這樣的情況，宋桀還是會選擇照顧自己母親的情緒，而不是她的。

她替自己感到不值。可放棄一段經營多年的感情又很不舍。「先這樣吧。就這樣維持下去吧。」

沒過多久，孫菲下班後回到家，興沖沖地把在街頭順手買的一捧百合插進餐桌上的那支花瓶里。

宋桀在廚房裡邊炒菜邊接電話，孫菲放下包就打算過去摟他。卻聽見他不耐煩地對電話那邊的人說：「我已經和她分了，你就放心好啦！」

頓時，孫菲的腳像灌了鉛，變得很重。

宋桀看到孫菲，嚇得立馬掛斷電話，走過來抱住她，「我騙我媽的，你別當真。」

良久，孫菲頗為心酸地說：「我想結婚了。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彼此也都很了解，我想我們不需要再磨合些什麼。」

宋桀沒想到她會在這時提結婚的事，愣了一下，說：「結婚也不能急於一時，總得跟雙方父母商量一下。」

「那我現在就給我爸媽打電話。」孫菲彎腰在包里找著電話。

宋桀一把攔住她，「還是我先告訴家裡了，你再告訴你爸媽吧。」

「那你什麼時候跟他們說？」孫菲像一個溺水的人，卻還倔強地不肯放低姿態。

宋桀說：「明天。」

「好。」孫菲坐到桌子前，用近乎呢喃的語氣跟宋桀撒嬌，「我餓了。」

宋桀如夢初醒，握住鍋鏟又走進廚房。「等會兒啊，馬上就好。」

飯後，兩人無話。??孫菲靠在宋桀肩頭，彷彿疲憊的燕終於棲息。宋桀用下巴蹭著她的額頭，一手還輕撫她的後背。??總感覺有一種結束前的寧靜。

第二天，剛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孫菲就接到宋桀「要加班」的電話。

「你到家了好好吃飯啊，我晚點回來。」不等孫菲回話，那邊就掛斷了。

孫菲突然就不想坐車，步行回住處。到家後肚子已經咕咕作響，她卻什麼也不想吃。

最後，她窩在沙發上開始翻手機相冊。相冊里除了自拍，就是和宋桀的合照。

有些照片的拍攝日期是好幾年前，孫菲還留著齊劉海，看上去很傻。宋桀也是一臉青澀的模樣。

她頗為惆悵地撫摸屏幕上的宋桀的臉，又無比憐愛地望著昔日的自己。

時光真是毫不留情，以為還有很多日子可以蹉跎，不想回首已是幾年過去。

宋桀到家已是午夜，孫菲已經睡了，聽到動靜，又迷迷糊糊地坐起來問：「你說了嗎？」

「什麼？……哦，今天事情比較多，忘了。」

「哦，那你明天千萬記得。」孫菲說罷往床上一倒，接著睡去。

次日宋桀倒是沒加班，按時回了家。卻依舊沒有通知家裡人。

「你不想和我結婚？」孫菲問。

宋桀含糊其辭，「這事兒太突然了，我還沒想好要怎麼講。況且，我們還年輕，我的事業也沒穩定……」

不等宋桀說完，孫菲就表示：「事業不穩定沒關係的，我們一起養家！」

宋桀說：「我是男人，怎麼能沒有事業？而且我不希望我的女人那麼辛苦。」

「哦。」孫菲什麼都明白了。

然後，她又問：「阿姨為什麼不喜歡我？」

「……也不是不喜歡你。她只是希望你跟我回寧城，然後能多照顧我一點。而且，你個子不高，她擔心以後生下的小孩會很矮。」

「……哦。」

俗話說，長痛不如短痛，孫菲決定放手。但宋桀不同意：「我不想和你分開。」

「可是你已經宣告恢復單身了！」

「我那是不得已而為之。總有辦法讓他們同意的。」

「你有什麼辦法？」

「我……我暫時沒想到。但再過幾年，我們都到了結婚的年齡，他們就不得不同意了。」

「所以，你是要我當個隱形人？如果到時候他們還是反對，你是不是還可以一邊相親一邊和我交往？」

「不會，我絕對不會這樣對你！」宋桀發誓。

可孫菲不信，怎麼能信？為了讓自己的媽媽舒心，他就答應要拋棄她。將來，誰能保證不會發生同樣的事。

最終，兩人分了手。

很久以後，孫菲和我聊天談及這段感情，甚是唏噓。

「你不知道我給過他多少機會。我從沒想過要和他媽爭什麼，我明白骨肉親情是任何人都割捨不下的。但我就是不能釋懷，他媽不喜歡我，他就可以冷落我、傷害我。

如果將來我和他媽發生矛盾，他肯定也是捨棄我。這種註定會被拋棄的不安全感讓我徹底看清了我們之間的感情。

就算在一起五年，熬過了那麼多艱難，我們之間的感情還是那麼脆弱。我真不知道以後還要怎麼重新開始去愛一個人。」

看著孫菲發來的消息，我不禁嘆息：在愛情面前，女人普遍比男人更勇敢。男人的愛總是被各種現實擊敗。

今天可以因為身高而放棄一段感情，明天就可以因為體重而嫌棄一個人。這樣膚淺而脆弱的感情，就像水中的月亮，用手指輕輕一戳就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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