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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在酒樓上》

幾株老梅竟斗雪開著滿樹的繁花,彷彿毫不以深冬為意;倒塌的亭子邊還有一株山茶樹,從暗綠的密葉里顯出十幾朵紅花來,赫赫的在雪中明得如火,憤怒而且傲慢,如蔑視遊人的甘心於遠行。我這時又忽地想到這裡積雪的滋潤,著物不去,晶瑩有光,不比朔雪的粉一般干,大風一吹,便飛得滿空如煙霧。—— 魯迅《在酒樓上》

《在酒樓上》是《彷徨》中的一篇小說。寫於一九二四年二月十六日。小說敘述了這樣的一個故事:「我」由北向南旅行,路過故鄉附近的S城,在物是人非的「一石居」酒樓上偶遇舊時的教員同事呂緯甫。兩人閑聊間,呂向「我」訴說了兩個呂的故事。一是呂為其早夭的弟弟遷葬;其二是呂為船家女順姑買剪絨花。故事說完,兩人出了酒樓,背向而去。

結尾這樣寫道:「我們一同走出店門,他住的旅館和我的方向正相反,就在門口分別了。我獨自向著自己的旅館走,寒風和雪片撲在臉上,倒覺得很爽快。見天色已是黃昏,和屋宇和街道都織在密雪的純白而不定的羅網裡。」

這場雪,從小說開篇一直飄到結尾。

從未上酒樓時的:

「上面是鉛色的天,白皚皚的絕無精采,而且微雪又飛舞起來了。」

到呂開始說故事時的:

「堂倌搬上新添的酒菜來,排滿了一桌,樓上又添了煙氣和油豆腐的熱氣,彷彿熱鬧起來了;樓外的雪也越加紛紛的下。」

呂說完遷葬的故事後還有:

「窗外沙沙的一陣聲響,許多積雪從被他壓彎了的山茶樹上滑下去了……地面又全罩了雪……」

再就是結尾處:

「寒風和雪片撲在臉上,倒覺得很爽快。見天色已是黃昏,和屋宇和街道都織在密雪的純白而不定的羅網裡。」

這場雪下到最後,變成了籠罩一切的羅網,小說中的「我」和呂緯甫都在其中繞圈最後又回到原地點。在小說中呂說:「我在年少時,看見峰子或者蠅子停在一個地方,給什麼東西一嚇,即刻飛去了,但是飛了一個小圈子,便又回來停在原地點,便以為這實在很可笑,也可憐。可不料現在我自己也飛回來了,不過繞了一點小圈子。又不料你也回來了。你不能飛得更遠些么?」

「我」便問起:「但是你是為什麼飛回來的呢?」

這就牽出了那兩段故事——呂口中的「無聊的事」。

呂的小兄弟是三歲上死掉的,墳邊的河水已經咬過來,離墳不到二尺遠。呂對著僱工下了一個自覺一生中最偉大的命令:「掘開來。」然而墳墓掘開之後卻什麼也沒有,呂只得拾一些舊土,裝在新棺材裡,運到呂父的墳旁埋掉了。

遷葬一事是呂為使其母安心而做的,有些不情願。而另一件事——為順姑買剪絨花——卻是呂願意做的。

順姑是呂先前東邊的鄰居長富的女兒。呂母之前看見順姑為看見他人頭上戴有紅的剪絨花,自己卻沒有而哭泣。更為此事挨了父親一頓打。呂母便讓呂趁回南的便,買兩朵送她。哪知呂再到順姑家裡時,順姑已經去世。於是呂便把兩朵剪絨花送給了順姑的妹妹阿昭。

在這兩個無聊的故事裡,魯迅藏了深深的隱喻。

五四運動之後,中西方文化產生了激烈的碰撞。在那個時代,新學與舊學的鬥爭十分激烈,所有的知識分子腦子裡存在著兩個思想,一新一舊一中一西,在腦中斗得天崩地裂,不可開交。西學在某些人的腦子裡獲勝了,這些人成為新學的追捧者;另一部分人的腦子則被舊學控制,成為舊學的維護者。中西貫通者只是少數,還有一部分人無所適從,苦悶不已。小說中的呂緯甫就是這樣一個人,兩段故事其實暗喻了溯源不得與求新無果的困境。

「掘開來」,呂說那是他一生中最偉大的命令,他欲向象徵著舊傳統的墳掘下去,希望能看一看自己的「小兄弟」,可結果卻是:

「待到掘著壙穴,我便過去看,果然灌木已經快要爛了,只剩下一堆本絲和小木片。我的心顫動著,自去撥開這些,很小心的,要看一看我的小兄弟。然而出乎意外!被褥,衣服,骨骼,什麼也沒有。我想,這些都消盡了,向來聽說最難爛的是頭髮,也許還有罷。我便伏下去,在該是枕頭所在的泥土裡仔仔細細的看,也沒有。蹤影全無。」

呂又去追尋象徵著新學的剪絨花,然而尋到花,順姑卻因聽信了偷雞賊伯伯的誑話誤認為自己的丈夫是個連偷雞賊也不如的人而鬱結至死。小說中寫道:

「她於是詳細的告訴我,說是『大約從去年春天以來,她就見得黃瘦,後來忽而常常下淚了,問她緣故又不說;有時還整夜的哭,哭得長富也忍不住生氣,罵她年紀大了,發了瘋。可是一到秋初,起先不過小傷風,終於躺倒了,從此就起不來。直到咽氣的前幾天,才肯對長富說,她早就像她母親一樣,不時的吐紅和流夜汗。但是瞞著,怕他因此要擔心,有一夜,她的伯伯長庚又來硬借錢,——這是常有的事,——她不給,長庚就冷笑著說:你不要驕氣,你的男人比我還不如!她從此就發了愁,又伯羞,不好問,只好哭。長富趕緊將她的男人怎樣的掙氣的話說給她聽,那裡還來得及?況且她也不信,反而說:好在我已經這樣,什麼也不要緊了。」

「她還說,『如果她的男人真比長庚不如,那就真可怕呵!比不上一個偷雞賊,那是什麼東西呢?然而他來送殮的時候,我是親眼看見他的,衣服很乾凈,人也體面;還眼淚汪汪的說,自己撐了半世小船,苦熬苦省的積起錢來聘了一個女人,偏偏又死掉了。可見他實在是一個好人,長庚說的全是誑。只可惜順姑竟會相信那樣的賊骨頭的誑話,白送了性命。——但這也不能去怪誰,只能怪順姑自己沒有這一份好福氣。」

就在這樣兩頭不到岸的境遇中,呂做事變得「模模胡胡」、得過且過。過完新年,呂依舊還是教書,至於教的是《詩經》還是《孟子》,又或是《女兒經》《算經》,他已不在意。「他們的老子要他們讀這些;我是別人,無乎不可的。這些無聊的事算什麼?我只要隨隨便便,……」

此時酒將喝完,「我」付了賬,與呂同出了門,在羅網一般的大雪中背道而行。「我」突然覺得寒風和雪撲在臉上,十分爽快。或許是因為「我」看見在呂的眼中「閃出我在學校時代常常看見的射人的光來」,這是呂剛坐下,緩緩四顧看見酒樓下廢園時的眼神。那廢園裡:

「幾株老梅竟斗雪開著滿樹的繁花,彷彿毫不以深冬為意;倒塌的亭子邊還有一株山茶樹,從暗綠的密葉里顯出十幾朵紅花來,赫赫的在雪中明得如火,憤怒而且傲慢,如蔑視遊人的甘心於遠行。我這時又忽地想到這裡積雪的滋潤,著物不去,晶瑩有光,不比朔雪的粉一般干,大風一吹,便飛得滿空如煙霧。」

這裡的花,或許就是那兩朵剪絨花的化身,卻搖曳在「廢園」里。滿天的大雪罩不住它們,它們毫不以深冬為意。

圖片源自昵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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