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小窗 :花草木歲時記 |《 第十五候 虹始見》(四月十五日-四月十九日)
花草木歲時記
第十五候 虹始見
(四月十五日-四月十九日)
文、圖月亮小窗
眉力村2017年第053期(總第673期)
作者簡介:月亮小窗,雲南人,旅居東瀛,以教書為生。喜讀雜書,不求甚解;愛旅行,走馬觀花漫無目的;好美食不怕胖,不知老之將至。
彩虹之上
「正燕子將雛,鶯兒弄巧,日影遲遲」,晚春,雨霽日出,彩虹隨之而來。與夏日雨後艷麗明晰的彩虹相比,春日的虹淺淡,常以殘虹斷霓的形狀若隱若現,轉瞬即逝,若不是眼尖的有心人定然注意不到它的存在。
有一個有趣的現象。天空中只要出現彩虹,幾乎所有的人都會馬上告訴身邊的人:快看,彩虹!記得有一次坐機場大巴,正行駛在高速道路上,車廂里靜悄悄的,有人看書看手機,有人昏昏欲睡,突然一聲「彩虹!」打破寂靜,從窗戶望出去,海面上竟然有兩道彩虹高高架起,一條鮮艷一條模糊,車內突然騷動起來,一向矜持的日本人也紛紛舉起手機拍照。彩虹實在是具有特殊魔力的東西。
小時候看到彩虹,如果用手指點,便會招來大人的厲聲阻止:不能指,會爛手指的!長大後才知道,這種說法竟然不是空穴來風,依據來自《詩經·鄘風·蝃蝀》。詩開頭第一句就說:
蝃蝀在東,莫之敢指。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
這首詩說的是有位女子不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獨自遠行去嫁人(私奔),實屬淫邪之舉。用來比興的「蝃蝀」,就是虹的古代名字,它與虹、蜺這些叫法一樣,都是蟲字旁,大概古人認為它們是有生命的。在古人眼裡,好端端的天上突然冒出來一條絢麗多彩的長蟲,轉眼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肯定費解,所以覺得它與日食月食一樣是不吉祥的,這倒也在情理之中,但為何要把它與淫邪扯在一起呢?朱熹在《詩集傳》里解釋說:「虹也,日與雨交,倏然成,質似有血氣之類,乃陰陽之氣不當交而生者,蓋天地之淫氣也。」因為虹乃「不當之交」所產,代表淫邪,所以連用手指一下,都會沾染上晦氣,這種說法可真夠扯的!
與中國相反,在西方,彩虹的出現是美好和吉祥的,它像一條通往天國的彩橋,給人們帶來勇氣和希望,正如電影《The Wonderful Wizard of Oz》(中國翻譯成《綠野仙蹤》)里,小女孩多蘿西唱的那首家喻戶曉的《Over The Rainbow》: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way up high 在彩虹之上,有個很高的地方,
There s a land that I heard of once in a lullaby 有一塊樂土,我曾在搖籃曲中聽到過;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skies are blue在彩虹之上的某個地方,天空是蔚藍的,
And the dreams that you dare to dream really do come true只要你敢做的夢,都會實現。
虹有七色,這個說法好像來自牛頓,因為他認為彩虹「各色的帶幅與音樂的音階所對應」。說實話,我每次數虹,都分不出青和藍,但對色彩敏感的人似乎能分辨出更多的顏色來。不管怎樣,彩虹是大自然中色彩最豐富的一筆,是上帝送給人間禮物盒上的那條彩帶。
英語把彩虹叫做「雨之弓」(rainbow),法語叫「掛在空中的拱弧」(arc-en-ciel),希臘語比較浪漫,叫iris,意為「天國之目」。在希臘神話里,Iris是宙斯妻子赫拉的使者,她當初以虹的姿態從奧林匹斯山頂出現,所以又稱作「虹之女神」。但在植物界,Iris是鳶尾花屬的學名。
虹之花
Iris,中文翻作愛麗絲或伊莉絲。用彩虹來形容鳶尾花,恰如其分。但愛麗絲這個大家庭實在人丁興旺,據說全球有2000以上的品種,它們長相獨特,卻又十分相似,在日本,如果對某事難以分辨時,會說一句俗語「いずれ文目か杜若」(燕子花蝴蝶花,傻傻分不清)。春天開的鳶尾屬花還不多,印象最深的是蝴蝶花,也叫日本鳶尾。
有一年去京都南禪寺邊的蹴上看櫻花,時節有些晚,櫻花幾乎都落盡了,掃興而歸的我有些悵然,懨懨地順著無鄰菴南邊的小路回車站。這條小路樹木蔥蘢,民居都很有格調,各家門口種著的小花草也打理得十分齊整,一路看著,心情漸漸開朗起來。突然看見一塊空地上,開著大片的蝴蝶花,林木蔭翳中格外醒目。
這片蝴蝶花似乎不是誰栽種的,因為這空地既不是小公園也不是停車場,雜草叢生,與周圍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但它們長得可真好啊!花株不高,三四十公分,花葉茂盛,白色花瓣翻飛若彩蝶翩翩起舞,其中有三片上面像被潑灑了紫色和橘黃色的水彩,斑斑點點,植物學上說,這三片其實不是花瓣而是萼片,沒彩紋的倒是真正的花瓣。在早春微微的寒陰中,蝴蝶花的美與其說艷麗,不如用清純來形容更合適。
記得昆明家的小區里也有許多蝴蝶花,也是長在樓邊野地上無人理睬。大概因為蝴蝶花喜歡背陰避光的地方,人們不大喜歡去。印象中家鄉的蝴蝶花顏色似乎更豐富,有的花瓣是紫藍色,有的偏白,花期更早,二月底就已經開了。
蝴蝶花在日語里叫しゃが,漢字寫做「著莪」,因為發音與釈迦(しゃか念xiaka)太像,起初我以為它與佛教有關,查了一下才知道並非如此。蝴蝶花雖稱為日本鳶尾,學名IIris japonica Thunb也表明是日本的,然而它並非日本原產的植物,而是古代從中國傳來的。也許是最初帶花過來的人張冠李戴,把它叫做「射干」(發音しゃが念xiaga),在中國,射干另有所指。(注)名字叫錯也罷了,後來竟連漢字也寫成了「著莪」。
有意思的是,在中國蝴蝶花有種子,而帶來日本的這株偏偏是個殘疾,其染色體為3倍體,無法受粉也不能結種,只能靠根莖延伸分株來增植,所以,全日本各地看似野生的蝴蝶花,起初一定都是人工種植的。古代從中國帶過來的第一株蝴蝶花,也不是種子,而是整株花跟隨主人漂洋過海歷經千辛萬苦渡來的。是誰如此中意這美麗的花朵,要費如此周折攜回日本呢?
蝴蝶花是一日花,朝開暮落,但花開不斷,而且在日本的菖蒲鳶尾類花中,唯有它四季常青。它是俳句中常見的題材,高浜虛子有一首著名的俳句:紫の斑の仏めく著莪の花(紫色的斑紋如佛著莪之花),詩人大概也把它與佛教聯繫到一起了吧。不過日本佛寺里確實十分喜愛種植蝴蝶花。佛寺大多陰氣重,蝴蝶花是它的一道亮色。
蝴蝶花微微有香氣,要仔細聞才聞得到。
(注)射干,是一種六瓣橘色帶深紅斑點的花(舊學名Belamcanda chinensis,新學名Iris japonica Thunb.),花期在夏天。也是一種藥材。
魯冰花
2015年三月去台灣時,朋友王校長請我在貓空山頂一間雅緻的餐廳吃飯,開宴前,王校長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來的樣子,興奮中帶著幾分神秘對我說:走,我帶你去看樣東西。
從餐廳走了五六分鐘,沿著一條修整過的步道下到一片農園,暮色中,遠遠看到山坡上四處開滿一串一串的黃花,濕潤的空氣中飄來若有若無一縷清香。王校長說:猜猜,這是什麼花?
那是我頭一次看到魯冰花。魯冰花家喻戶曉,得益於某年春晚上甄妮唱過的歌,據說是同名電影的主題歌,那些年春晚上的歌真是唱一首紅一首,現在幾乎每個人都會唱這幾句: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
地上的娃娃想媽媽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媽媽的心呀魯冰花……
那時候我還不是花痴,所以儘管覺得它很好看,但沒有仔細觀察,只記得它四五十公分高,桿莖直立,花成串地開,如紫藤倒掛,每朵花有點像豆花。回到日本以後,才注意到原來日本有很多很多魯冰花呢,只不過顏色不光是黃色,還有白、粉紅、大紅等,尤其以紫色居多,深紫淺紫藍紫紫紅……五彩繽紛,比台灣的長得高大茁壯,我在淡路島看到的魯冰花有半人多高呢!
魯冰花原產美洲,後來傳到地中海沿岸和南非。在歐美,從古代起它便被廣泛種植,食用、藥用、做飼料和制肥皂的原料,日本在明治時期引入,主要把它作為綠肥植物加以普及,台灣的魯冰花也是在日據時代作為綠肥引入的,因為它和其他豆類植物一樣,生有根瘤,可把空氣中的氮轉化為肥料並固定到土地中去。
魯冰花的名稱來自拉丁語Lupus,意為「狼」。它有著很矛盾的性格,一方面可以在十分貧瘠荒蕪的沙質土中生存,但如果把它種植在肥沃的土地上,又會因自己旺盛的生機,把土地中的養分吸取個精光,因為這種既頑強又貪婪的特性,所以被冠以狼的名稱,後音變為Lupinus,這就是它的學名,也是「魯冰」的諧音。另一種說法是:它的果實(像豆角)非常苦,吃了以後臉會皺得很難看,像悲苦的樣子,悲苦拉丁語是lupin。不管怎樣,它的花語「貪慾,苦澀,悲傷」,都是從這裡而來。
它能結果,苦且有毒,但富含蛋白質,可以作為大豆過敏者的代用品,當然是要經過加工處理後才可以食用。歐洲人喜歡吃它,似乎裡面含有什麼麻醉性的物質,吃了以後會讓人感覺愉悅,心情開朗,連周圍的色彩也變得鮮艷明亮,想像力也會提高,因之它又有另一面的花語:「總是很幸福,你給我的安適,想像力,許多朋友,母愛,感謝」,不知最後兩個是不是從電影里來的。
現在魯冰花已不再是綠肥植物,主要作為園藝花卉加以種植,品種越來越豐富,大致分為三種:一是黃花魯冰花(L.luteus)。3-5月開花,4-50cm。台灣最多的就是這種。二,傘葉魯冰花(L.hirsutus)。色彩多為青紫粉白,4-5月開花,4-60cm,花比較稀疏,葉子豐盛。三,拉塞爾魯冰花(L.polyphyllus hybrid)。是1911年英國著名植物學家喬治·拉塞爾在美洲西南部原有品種基礎上交配改良而成,耐寒性增強,花大色艷,五彩繽紛,身高也長到150cm。
自拉塞爾後,人們改良魯冰花的熱情高漲,現在已經有300多個品種,園藝品種艷麗,強壯,今年四月初,我帶國內來的朋友去兵庫縣北部泡溫泉,晚上住在神鍋高原山上一家小旅館,那裡殘雪尚未消融,櫻花的苞還閉得緊緊的,但早晨出門,卻見魯冰花傲然盛開,令人驚喜。
魯冰花是台灣的稱呼,它正式的中文名叫羽扇豆,日語也有漢字名,羽団扇豆,因為它的葉子像一個伸開的巴掌,也像一把只有扇骨的團扇。
看過那麼多顏色品種,我覺得還是台灣那樸素淡雅的黃色魯冰花最美最動人,每當唱起《魯冰花》里「家鄉的茶園開滿花」時,眼前浮現的還是那片山坡上的小黃花。
紫羅蘭
公園裡,那一片萬紫千紅的花前面豎著一個名牌,上寫花名:ストック。當我用字典查出這竟然就是紫羅蘭時,簡直不敢相信。
從小讀過多少讚美紫羅蘭的詩句啊。歐洲人如此摯愛的花朵,情侶們用它讚美愛人的美麗,歌詠愛情的聖潔,拿破崙最愛的也是它,所以每當他凱旋時,人們都要為他獻上一束紫羅蘭。這美麗的紫羅蘭,簡直就是心目中最美的那一朵!所以我乍見它五顏六色,一時竟有些發懵——真的是你嗎?至少你應該是紫的吧?
可是書上寫得清清楚楚:ストック,從英文名Stock音譯而來。英文名意為桿兒,莖,是說它桿莖筆直堅挺。它學名Matthiola incana,原產南歐,花色有粉紅,大紅,紫紅,黃和白,花瓣也有單瓣和重瓣,除了色彩豐富艷麗之外,還有馥郁的芳香,而且花期長,耐寒,日本的公園裡,從年初起它就一直佔據花壇,不停地在開。
傳說它是維納斯的眼淚變成的,但維納斯的眼淚編程的紫羅蘭絕對不會是這個樣子。
在日本,現在一般都用英語直譯的ストック叫它,但紫羅蘭花這個漢字名竟然是日本人起的,不過它的發音按一般的念法根本念不出來,讀作あらせいとう,現在沒幾個人會念,這個發音據說是因它葉子上有絨毛,質感像葡萄牙的一種高級織物ラセイタ(羅世板),轉音而來。
眼前的紫羅蘭很美,作為花來說無懈可擊,我也並非不喜歡它,可就是覺得它不是我心中的紫羅蘭。想像中的紫羅蘭除了應該是紫色以外,還應該更纖弱嬌柔、更清麗脫俗,不似這般粗大濃艷,像著了盛裝的健壯歐婦。所以讀到周瘦鵑的詩:「我愛此花最孤潔,一生低首紫羅蘭;我愛此花香靜遠,一生低首紫羅蘭。」懷疑他沒見過真的紫羅蘭。他歌唱的也是心裡想像的的那朵。
夏茱萸
今年櫻花開得晚,陪友人去奈良看花,全是骨朵兒,又飄著毛毛雨,眼睛只好往下看,然後就看到一株夏茱萸。
夏茱萸是矮木,花小小的,從叢生的葉片中間伸出來,下垂著,花色白但不是雪白,微微帶黃,上面有細細的斑點,像長了雀斑的臉。到初夏它結了果子,紅色的果子上依然帶著雀斑。
在京都見過很多夏茱萸,以前都是被它的果子吸引。果子橢圓形,非常誘人的紅色,在梅雨季節,表面被雨點打濕,越發閃著暗沉沉的光。我曾偷偷摘下來嘗了兩顆,酸甜可口,令人想起小時候吃過的一些野果。日本把茱萸念做「gumi」,無獨有偶,有德國一種水果小軟糖也叫gummy,發音相同,味道也是酸酸甜甜的。過去,gumi是日本孩子們解饞的好東西,現在只吃gummy了吧。只有鳥兒們一如既往地中意夏茱萸。
夏茱萸跟「遍插茱萸少一人」的茱萸不是一回事,在百度上查,夏茱萸似乎叫羊奶子,但另一種叫牛奶子的花也跟它差不多,我分不清。據說二者的區別在葉子上,羊奶子的葉背是銀白色,葉子互生,葉表密布絨毛,葉面較褶皺,牛奶子葉背清爽乾淨,葉型小和窄,嫩枝光禿,銀色。下次見到了要好好研究研究。
- End -
每日詩詞/枕屏兒(宋·無名氏):水亭邊,山驛畔,一枝風措。十分似、那人淡佇。
眉力村桃花落,清水流;有佳人,伴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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