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下」的浪漫騎士黑塞
「輪下」的浪漫騎士黑塞
文：黃山一葉
說來慚愧，我一直不曾投入地閱讀德國十九世紀的文學大師，如歌德席勒，卻曾賣力的啃過尼采康德叔本華。心裡總覺得文學是法國的好，德國最出色的，是她的哲學。只可惜本人太缺乏理論頭腦理性思維，讀到二十世紀的韋伯海德格爾，就讀不進去，卻喜歡上了幾個德國文學家，如托馬斯?曼和赫爾曼?黑塞。現在就說說黑塞。
（赫爾曼?黑塞）
喜歡黑塞，並不是因為他在1946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也不是因為他曾經研究中國文化，領略過《老子》和《論語》的智慧，只因為他的《在輪下》曾給我特別的衝擊與震撼。《在輪下》是黑塞的早期作品，其影響不如《荒原狼》、《席特哈爾塔》和《玻璃球遊戲》等經典德語作品，但是我讀它時，正處在小說主人公類似的境遇里，失學失戀且在外省一磚廠打工，自然多了共鳴，更投入而印象深刻。
《在輪下》發表於1906年，故事是這樣的：主人公漢斯自幼聰穎過人，勤奮好學，被大家視為神童。他被送入一個神學院學習，受大家庭和社會的影響，他功名心切，在與世隔絕的學校里拚命學習，沒有半點空閑，身心健康受到損害。同學赫爾曼生性倔強，蔑視功名，為學校不容；而漢斯覺得只有赫爾曼才是知己。漢斯用功過度，身體衰弱，成績倒退；學校把這些歸罪於赫爾曼。赫爾曼被學校開除，漢斯更感孤單，不時受到老師的訓斥和同學的恥笑，之後得了神經衰弱症，使他無法繼續學業，只得返回家鄉當鉗工為生。社會的歧視和生活的失意（失學與失戀——愛瑪棄他而去）使他覺得彷彿跌在無情而龐大的車輪下——他最後投河自盡。
作者這樣寫漢斯的死：「就在這同時，受到這樣威脅的漢斯卻涼涼地、寧靜地躺在黑黝黝的河水裡，慢慢地沿著山谷順流而下。他已經擺脫了噁心、羞愧和痛苦。寒冷的淡藍色的秋夜俯視著他那在黑暗中漂流而去的瘦弱身體。」至此，全文的憂鬱與哀傷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他的死只是無數人中的其中一個，他的死又預示著一代人一個團體的死。這是看似輕如鴻毛實則重如泰山的死。初讀這個句子的時候，心中只泛起微小的波瀾，得到一個簡單明確的信息，漢斯死了。而後在這個句子作了逗留，反覆再讀，漢斯死了？漢斯死了！腦海中出現逼真的畫面，猶如作為一個真實現場的歷史的觀望者回到了過去，你看見他那消瘦的身軀慢慢地被淹沒了，隨著河水消逝在河水裡了。你想要救他卻無能為力，他的死早已經是事實，你不能拯救他，而這樣將使你愈加痛苦了。漢斯死了，可是一個時代的死還遠遠未曾到來。但這個時代最終也將被河水帶走，和漢斯一起死去。
小說最能打動人的，正是這種真真切切的凄切之美。說起來，小說有濃厚的自傳色彩：1891年秋天,黑塞以優異成績進入毛爾布隆神學院,但不到半年就逃離了學校,原因是學校「把班上的一件小事變成了全校的審訊,使我喪失了對一切師道尊嚴的敬仰,內心突然起了一陣風暴,導致我離開神學院,受到了禁閉和開除學籍的嚴重處罰。」他反抗封建宗教的教育制度的行動與當時社會道德準則格格不入,被視為大逆不道。親戚的蔑視,朋友的疏遠,使涉世未深的青年黑塞陷入了極度的孤獨和苦悶之中,幾乎壓垮了他生活的勇氣。與漢斯不同的，是黑塞頑強地活下來，黑塞從故鄉卡爾夫的鐘錶作坊轉到圖賓根一家書店去當學徒，從家庭藏書的天地走進了更加廣闊的書的海洋。當時新思想的潮流，德國工人運動和海涅的詩，使他擺脫孤苦，奮發向上，開始文學創作，寫出了名聲大振的作品《彼得?卡門青》。而後又於1906年出版了《輪下》。
黑塞的作品,一般來說,情節並不複雜,對人物和事件的正常描寫往往被內心世界的演變、抒情和哲理所代替,但富有哲理的語言並未使作品滯重化,內心世界的巨大振蕩,思想波濤的洶湧澎湃,使得情節在發展,意境在深化。在他的作品中,人物感情和理智的矛盾,理想與現實的矛盾所激起的衝突,往往把一個社會的時代病症和精神危機暴露得淋漓盡致,令人感傷而沮喪,同時也振人心弦,發人深省。他敢於面對殘酷的現實,正視坎坷的人生,鼓勵人們在彷徨和苦悶中治癒內心的創傷,勇敢地承受生活的壓力和社會的墮落,努力追求美好的世界。作者本人的一生也正是這樣度過的。
托馬斯?曼
托馬斯?曼在黑塞七十壽辰時寫道:「他的純潔、勇敢、富有夢想和智慧的作品,充滿傳統、歷史回顧的鄉情,然而沒有絲毫的死板模仿。他把溫情脈脈提高到一種新的精神,就是革命的境界:不是直接政治和社會意義上的革命,而是靈魂意義上的革命,崇高而忠實,高瞻遠矚而預感敏銳。」
黑塞被稱為德國浪漫派最後一位騎士，是因為他在藝術上深受浪漫主義詩歌的影響。他熱愛大自然，厭倦都市文明，作品多採用象徵手法，文筆優美細膩；由於受精神分析影響，他的作品著重在精神領域裡進行挖掘探索，無畏而誠實地剖析內心，因此他的小說具有心理的深度——用諾貝爾獎授獎詞的話，是具有「遒勁的氣勢和洞察力」，和「崇高的人道主義理想」與「高尚風格」——是特別值得一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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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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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圖書友會
編輯/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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