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事兒就像妖怪渡劫
01
一年前我寫過一篇文章，關於我嫂子的。
那時候我小侄女剛出生，我抑制不住興奮，把我嫂子誇了一通。
這一年來，我平均每半個月就要去趟我哥家，主要是看我小侄女，我太愛她了，恨不得把她舉在頭頂。
而這一年我看到的全是我嫂子的不容易。
40歲高齡生二胎，地位穩固的超市經理職位也辭了，在家專門帶孩子。
我嫂子懷孕後，曾一度動了要打胎的念頭，後來徵求兩邊家人意見，都異口同聲不讓打。再一想，既然來了，就是天意，不能逆轉天意，於是生了下來。
她生頭胎的時候，還是2000年，那時候她媽媽和婆婆都很能幹，現在都老了，一個心臟病，一個高血壓。一個成天胸悶氣短，隨時擔心自己駕鶴西遊，一個沒人扶著自己都能倒。
生孩子還沒出產房，她媽媽就心臟病犯了住了院，嚇的。她婆婆，我大媽，在月子里也掉了鏈子，做飯拿了鹽忘了醋，乾淨的尿布洗兩遍，髒的糊到孩子屁股上，下樓買個菜還把自己弄丟了。
那天我大媽就想下樓買個土豆，結果拐到炸油條的門臉後面去了，門臉後面是個十字路口，她就找不著回家的路了。
我哥看她實在不中用，就把她送回農村老家了。
02
沒人照顧，我和我姐上，我姐伺候了七天，豬蹄湯鯽魚湯的，把奶水催下來。我姐工作太忙，回北京了。我又頂了七八天，也是豬蹄湯鯽魚湯地燉，後來我女兒開學，也不得不回北京了。
我們走後，她就自己照顧自己。
我哥去菜市場買了各種肉，剁碎了放冰箱，她就天天熬肉粥。電飯鍋放上水，放上米，粥熟了就放肉，肉熟了再放點菜，就這麼頂著。尿布都是我哥回家洗，重活都是我哥做，倆人跟孤島上的難民似的。
最累的是我侄女長大一點，這孩子好像是隨著我的脾性來的，淘得出奇。剛會爬的時候就往沙發靠背上躥，咕嚕一下從沙發上滾到地下，就勢就往屋裡爬。覺特別少，精力旺盛，吃個咪咪，嘴巴叼著咪咪，人在大人身上翻過去翻過來，好像馬戲團鑽火圈的小猴子。
我嫂子在那嚷：「哎哎哎，扯遠了扯遠了」，她就哈哈大笑。
我嫂子說，本來胸部下垂一個弧度，攤這麼個孩子，得多增加兩個弧度。
我小侄女跟我親。會給我表演各種節目，飛吻，念布書，跟著音樂跳舞，擠眉弄眼，會拿著葡萄遞到我的手裡再突然塞進自己嘴裡，哈哈大笑。
她脾氣死臭，一言不合就就地打滾，哭的聲音震天，笑得時候前仰後合，基本是天使和小惡魔的結合體。
我眼瞅著她一天天長大，眼瞅著她媽媽的體重一天天下降，現在已經瘦得就剩一百斤了。
03
我經常從我哥嫂這研究生二胎這個事，結果得出一個結論：這二胎真不是一般人能生的。
就我，就不行。我很清楚自己已經不具備帶一個二胎孩子的能力了，我廢了。我女兒小時候很好帶，要再生一個也這樣，我得丟了半條命。
但我嫂子不是一般人，她生冷不忌，威猛無比，向來遇山開山，遇河過河，從來沒怕過什麼
我侄女四個月，她就去干兼職了。我侄子上高中，在外學音樂，開支太大，她去跑保險。
每天早晨去保險公司刷臉（我也不知道保險公司刷臉是個怎麼回事），反正每天都去，孩子睡著就讓他爸上樓看一會兒，孩子醒了就抱著孩子去。
有時候公司開會，她也抱著孩子，人家拿筆記本記筆記，她拿筆記本擋著咪咪給孩子餵奶。她以前人脈很廣，大家都信任她，竟然把保險也跑得有聲有色的。
後來孩子八個月她又去正式上班。
找了個新東家，張羅開一家超市新店。從裝修到備貨到開業，都她操持。現在超市開業了，她還是經常帶著孩子去給員工開會。
有一次我回家，去超市找她們，看見她正給員工講一二三四呢。我侄女在媽媽懷裡瞪著眼望天，舉著小手來迴轉。看見我，她兩手直撲騰：「姑姑，姑姑。」
我把孩子接回家，她又在超市忙了好久才回來。
04
我覺得我有必要給我哥上上思想政治課，就偷偷跟他說，你可千萬要對你老婆好點啊，你看都累成這樣了，也從來不抱怨，咱可千萬有良心。
我哥說，你放心吧，我對你嫂子好著呢。我天天都在家幹活，擦地洗碗洗衣服，現在出去吃飯都經常帶著孩子，一群大老爺們，就我抱著個孩子跟人侃大山。
這倒是實話。自打生了這個二胎，他確實經常幹活，那閨女到他身上，抱一會兒他就汗流浹背了。
我哥變成這樣，這在二十年前是不可想像的。二十年前我哥是個孔雀般的男人，他長得好看，路過水塘，都得對著水前後左右照照，看看自己哪根羽毛沒梳好。
以前他大男子主義，向來認為女人無足輕重，都該聽男人的。現在不了，認為女人是世界上了不起的生物，比他們男人還厲害。
05
我問我嫂子，這個二胎給你們帶來了什麼？
她說就是帶來了兩口子患難與共的感覺，怎麼形容呢？你玩過咱們家鄉那個漂流嗎？
我說玩過。
她說就類似那個漂流，那個漂流水位落差太小，橡皮船從山上衝下來後就是漫長的河道。河道淺，還死老長，要漂七八公里，關鍵這過程不讓你下來，全程漂完要三小時。橡皮船上就你們兩口子，只能硬著頭皮漂。
我們家鄉確實有個奇葩的漂流，上了賊船就下不來那種，基本漂過的人都成終生噩夢了。
她說，這一路上這叫一個艱難，你還得經常下水把船抬起來，抬一次走一截子，走一截子再抬一次。上面大太陽曬著，岸邊的親人都在那瞅著你們，眼巴巴地，說你們真可憐啊，可我們也無能為力！於是就這麼忍著，忍著，好歹也把這七八公里漂完了。
我說你描述得太生動，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
她說在這過程中，你們兩口子就只能齊心協力了，不能再打架，打架消耗體力。還得啥事商量著來，惹毛了另一個，都在船上耗著，就永遠也漂不出去，一來二去感情倒也深了。
我說不錯啦！漂個流，遭趟罪，最後啥也剩不了。你們好歹還剩個小孩子呢，挺划算。
她說那是，這世上沒什麼東西能頂得過自己孩子的一個小笑臉。要沒這個勾著，估計人類得滅絕。
我問她還有其他感想不？
她說，最關鍵的是男人的思想轉變，現在女人主動擔起家庭的經濟重擔了，要是男人還抱守著以前的老思想，不幹家務，不看孩子，就沒個好。過不下去的基本都是這個思想沒掰過來。養孩子就是一對夫妻真刀真槍地面對生活，沒有退路可言，不允許矯情，不能推諉，每個人都得把自己的責任擔起來，各司其職，才能度過難關。
她還說，我再給你打個比喻。養孩子還像妖怪渡劫，倆妖怪在一起，眼瞅著大雷滾著要劈你來了，你倆還不同心，就肯定過不了這劫。這劫過去了，你們就成仙兒了。
我覺得我嫂子已經成仙兒了，要不然沒有這新奇的真知灼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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