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蓮花盛開的方向行走

文：葛宇

有位朋友，我稱他為「憤怒的詩人」。每次打電話過來，總是充滿著對現實的不滿與憤怒。什麼官場腐敗啦，人情冷漠啦，環境污染啦，等等等等，真是令其悲痛欲絕，痛不欲生。

「姐，咱不說別的，就看環境的污染。咱們浩淼的碧水不見了吧？成群的魚蝦、水鳥不見了吧？一望無際的蘆葦盪不見了吧？就連我們相依相偎的荷，你是在村前還是在村後看到她們卓越曼妙的身影了？姐……」

他再喊聲「姐」，連我都要崩潰了。他說的都是事實，他的每一個反問，都揪扯著了我的神經，讓我的心陣陣的疼痛著。

緊靠微山湖畔的家鄉，天空是多麼純凈，河水是多麼的清澈。如織的河流，成片的池塘，水草清新，魚蝦成群，碧荷連天。特別是我們喜愛的荷，家前屋後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會有荷的身影。夏季的我們，一開門，首先就會與荷花打個照面。一轉身，就會有蓮蓬在向我們招手。

我們每一個呼吸，都有荷的清香；我們每一個眼神里閃耀的，都有蓮花的光彩。我們洗澡﹑摸魚﹑打蓮蓬時，被帶刺的蓮莛颳得渾身都是血道道，也沒有絲毫的怨言，還依然那麼快樂著、幸福著。

然而，二三十年過後，與我們相依相伴的荷，卻在歲月的河流里離我們遠去，在我們的生活里失去了光彩。今年初夏的一個晚上，我和幾位朋友相約，行至湖邊去看荷。夜晚的蛙聲非常的嘹亮，彷彿要把荷盪里的每片荷葉都彈奏出宏闊壯麗的樂章，那被夜色包圍的荷盪卻更顯沉靜，任蛙聲如何的熱烈，荷們都靜靜地婷立著，儼然是入夢的美人。那晚沒有月亮，荷花也不在盛開的季節，只有我們的笑聲和歌聲隨著習習的晚風與蛙聲一起飄蕩在荷葉之間。

在我們將要依依不捨地告別荷盪的時候，竟然發現我們「憤怒的詩人」，獨自一人坐在擱淺的小木船上，面對著無邊的荷盪，輕輕地抽泣。彷彿在舉行一場隆重的懷念或祭奠儀式。憂鬱也隨之籠罩了我們每個人的心，那風中搖曳的荷盪啊，會在我們的注目中漸漸消失嗎？那可是如我們最想念的親人一樣的荷啊，她們被迫從我們的身邊告別，從我們的村莊告別，直到退居在湖畔的一隅，我們只能驅車十來里，才能與她們相見。

夏季，因治療我的類風濕，去了一趟千里之外的洪湖。在接近洪湖的途中，碧綠的稻田和盛開的荷花伴隨著我們，讓我興奮地不時歡呼著。我讓先生放慢車速，讓車子在盛開的荷花間緩緩穿行。這兒的每處村莊都像二三十年前我們的村莊一樣，被盛開的蓮花絢爛著，每一條小河或每一口池塘，都被荷葉覆蓋著。

在一個村子邊的荷塘前，看著那在陽光中盛開著密密扎扎的粉紅色的荷花，我實在忍不住讓先生停下了車子。連涼鞋都未脫，就急切的蹚進荷塘里。池塘里的水清澈得令我驚嘆不已。天呢！裡面還有星星點點的金黃色的水葫蘆花在靜靜地綻放，與美麗的荷花相映成趣。

我的目光從一朵荷花上越過另一朵荷花，幾乎有些盲目了，我彷彿在花間迷失了自己。我的唇貼近蓮花的瞬間﹑我的手指觸碰蓮蓬的瞬間﹑我閉著眼睛在清雅的蓮香中沉醉的瞬間，都被先生用相機拍了下來。如果不是先生催著趕路，我真不知今夕何年、天上人間了。

從洪湖治病歸來的我，竟又添了一種心病：每次在靠近微山湖畔的家鄉行走，面對著河流或池塘，目光總是在搜尋荷的身影，卻總是有太多的失落與心痛，所目及的不是渾濁的河水，就是光禿禿的河面。

或者，河裡沒有靈動碧綠的水草，只有枯枝爛葉的頹敗，再就是滿河道令人窒息的水花生，這些被稱為水花生的植物是近幾年我們家鄉河流里的新生植物，水花生的肆虐與泛濫對河流及生態是另一種極大的破壞和入侵，如現今官場的腐敗或社會不良的風氣。

這種我國從國外引進的名叫空心蓮子草的水花生，有著和蓮同一個字音的美麗和曼妙，竟懷著和蓮相悖的瘋狂與罪惡，如果當初對於空心蓮草進行嚴格併合理的引進與種植，不會有今天令人扼腕心痛的結局吧!可是，今天的環境，也惡劣的猶如空心蓮草一樣的肆無忌憚了，多希望能夠儘快的根治。誰之罪！！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蓮，難道真的讓其在被現代污染的淤泥里，永遠地消退、歸隱？！難道人們的生活中，真的不再需要與美麗聖潔的蓮相伴相依了呢？！

一次，我無意中在我們村子附近一條被污染過的小河裡，發現了幾處成片生長的荷。這裡的荷，顯然是某位農民栽種的。那無數寬大的蓮葉在風中飄舞著鮮綠的裙裾，那潔白的蓮花像飄落在綠雲中的白衣仙子，彷彿在作著對某種邪惡的抗衡。面對著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生長並綻放的朵朵蓮花，我竟然脆弱得像「憤怒的詩人」一樣差一點哭泣起來。我不僅被堅強的蓮而感動，我更感動於那雙栽蓮的手﹑感動於那如佛一樣慈悲的蓮心。

曾一度沮喪的我，竟產生了某些自信：沿著蓮花盛開的方向行走，我們真的能夠看到故鄉往日最美的田園、和最美麗的風景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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