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宜解不宜結

26歲的巴小雙剛到新公司做設計師沒多久。

那天她進老總辦公室沒敲門，撞見了頭髮微亂滿臉通紅的女同事趙琳。

巴小雙低了頭一邊退出來一邊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什麼都看不見。」

公司不大，瞬間傳開，所有同事哄堂大笑，從此這句話變成了口頭禪。

設計部的趙大嘴取笑得最厲害，起鬨的人群里他是聲音最大表情最猥瑣的。

巴小雙遲到趕電梯，趙大嘴關了電梯門沒等她。她上來後質問那廝，他回答：「對不起對不起，我什麼都看不見。」

她開會用PPT講設計方案，講完請大家提修改意見，結果趙大嘴高喊：「對不起對不起，我什麼都看不見。」

巴小雙一人之力，無法怒懟萬千群眾，只好把恨撒在趙大嘴頭上。每次面對面見了，她的白眼翻得噼啪作響驚天動地。

可趙大嘴根本不懂什麼叫收斂，也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他在中午的盒飯聚會上，挑唆廣大群眾，給巴小雙頒了一個獎，獎品是一個辣雞排。他還運用他的設計才能，PS了一個獨特的紅獎狀。

他竄到巴小雙身邊為她頒獎，致辭為：我們部門的巴小雙小姐身殘志堅一句成名，感動公司感動中國，現被評為公司本年度「最會說話」的「盲人員工」。大家鼓掌！

巴小雙怒不可遏，很想一拳揍過去，但那個雞排上居然還刷了一層她最喜歡的甜醬油，甜醬油上面還有火紅火紅的小米辣。誘死個人了。

古語有云：伸手不打笑臉人。她接過來埋頭苦吃，滿足口腹之慾才是正事，扯那些沒用的屁話有啥意思。

鬧夠了，趙大嘴一屁股坐下來，一邊吧唧嘴一邊問：「巴小雙是你的藝名？」

巴小雙一腳踢過去：「不懂就回去查百家姓！」

「真有這姓啊？那你們全家都姓巴呀，你爸叫巴什麼？你爺叫巴什麼？你祖宗……」

「巴你個頭！你才姓巴，你們全家都姓巴！」她三兩下吃完飯，瞅了他一眼，把獎狀啪地糊到他臉上，又用鞋跟在他鞋子上狠狠碾壓，方才狂奔離去。

趙大嘴呲牙咧嘴狂喊疼，巴小雙跑遠了，才捧著肚子笑得喘不過氣來。

幾月後，趙琳晉陞為客服部主管。

全公司嘩然。

大家放過了巴小雙，開始熱議無才華無能力唯獨有事業線的趙小姐的勵志升職路。

但趙大嘴還是不放過她。

當巴小雙在座位上作愁眉苦臉狀，他竄過來奚落她：「嘿，別難過啦，不管你多難過趙小姐都升啦。」

當巴小雙在茶水間跟同事哈哈笑的時候，他又竄過來喊：「喂，有什麼可笑的，人家趙小姐都升了你沒升，你還有臉笑？」

巴小雙恨極了他那張臭嘴，可他原名趙大剛外號趙大嘴，人如其名，她無計可施。

從此他們結下了梁子。

巴小雙放話，有趙大嘴沒我巴小雙，有我巴小雙，沒你趙大嘴。

可他們在一間辦公室，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她又很沒骨氣，趙大嘴深諳她的弱點，打幾次巴掌，塞一顆糖。

海底撈的火鍋，孫大娘的水餃，樓下不知名的臭豆腐，都能很好地慰藉巴小雙受傷的心。

她常常恨自己沒有風骨，在巧言令色面前居然能不計前嫌地與敵人胡吃海塞。但是公司待遇不高，連趙大嘴這幫老設計師們都過得苦哈哈的，有得吃就別錯過。同事王燕燕鼓勵她，能成大事者，必有大胸懷，吃了再劃清界線也不遲嘛。

就在她一邊吃著敵人的糖衣炮彈一邊悔恨的時候，她發現了趙大嘴的把柄。

那天中午巴小雙趁他要打包盒的時候偷看了他的手機，他居然接私活，微信聊天里很多人都是他的客戶。還有一個不是客戶的小妞，經常留言給他：「我這麼愛你，你為什麼不理我？」「你是不是又看上別的姑娘了？」

賤男果然賤啊，巴小雙在他回來前清除了所有痕迹。吃一塹長一智，上次她勇闖老總辦公室，對人生已經有了很多感悟，她學乖了。

他們吃完東西就踱著方步回公司，趙大嘴塞完了糖，又開始把她損得體無完膚。巴小雙一改往常的憤怒，居然笑眯眯地虛心接受不再反駁。

趙大嘴有些心虛，嘴上就開始結巴了。

兩軍對戰忍者勝。

公司不準設計師接私活，一經發現，立即開除。巴小雙有了他的把柄，胸有成竹。

她跟趙大嘴投降，從5歲的童年說到26歲的偉大理想，都是學設計，可惜天生愚鈍資質平庸，成為父母著力培養下最大的敗筆。

好不容易進了這家公司，她必須脫胎換骨勇往直前。她一臉崇拜地要跟他學設計，捧了一大堆書籍要他指導，還痛心疾首地嚷嚷著要拜他為師並且終身為父。

巴小雙抽空研究了八百遍《甄嬛傳》，她得讓敵人放鬆警惕後再一點點收集證據，在他笑得最忘形的時候，將他一個軍，報他的賤嘴之仇，讓他知道女人惹不得。

趙大嘴從此收了一個小跟班，她叫他師傅，那聲調拖得長長的，跟孫猴子叫唐僧一個味兒。他們的關係因為巴小雙的表面投降而其樂融融，今天她幫他買咖啡，明天她幫他拿快遞，後天她跟他回家，手腳麻利地做了一頓家常飯。

趙大嘴洋洋得意地窩在沙發里剔牙，巴小雙看著他的賤樣，很想把他的眼睛戳瞎。但她必須忍，才能深入虎穴拿到證據。

吃完飯巴小雙坐在他旁邊，又聞到了那股怪怪的藥味，她便趁機建議：「你去洗澡吧。今天天太熱，你看看你的汗。」

趙大嘴差點沒從沙發上摔下來，立馬就結巴了：「洗洗……洗澡……你在這……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人與人都是講心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師傅，你的畢生絕學都要傳授給我呢。」她雙眼帶桃花，說得含含糊糊又深情並茂，把趙大嘴說得心花怒放。

趙大嘴在浴室里反覆琢磨「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和「畢生絕學」最有可能的幾種含義，臉紅心跳地洗了個囫圇澡。

等他裹著半截浴巾像太陽一樣喜洋洋地出浴時，巴小雙早跑得無影無蹤了，只有他的手機在茶几上和他對影成三人。

巴小雙拿到了證據，不再尊師重道。她決定找到合適機會就把這個賤師傅逐出師門，從此世界太平蒼生得以拯救。

趙大嘴嘴賤但人笨，對巴小雙的計謀一無所知，每天還在偷偷接私活，中午經常跑出去，滿頭大汗地回來，還是那股難聞的味道。

巴小雙按兵不動，趙大嘴卻越來越變態。今天給她帶早餐，明天給她送雨傘，還不厭其煩地幫她的設計稿改上幾百遍，改得比任何一個設計師的都完美。惹得老總的眼睛都大放異彩，認為自己的公司招進來一匹黑馬奇才。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巴小雙不為所動，倒是王燕燕發現了端倪，悄悄對她說：「小雙，你師傅是不是吃錯藥喜歡上你了？」

巴小雙不高興了：「喜歡我就是吃錯藥？我很差嗎？」

王燕燕咯咯笑：「不差不差，你跟他是豺狼配虎豹，鴛儔配鳳侶，正正好！」

「男人都是一個樣，等得到了就不會當你是寶，他就是一賤人，好個屁呀！」巴小雙義憤填膺。

趙大嘴突然伸過頭來：「什麼屁這麼好？」

巴小雙的臉頓時紅成了西瓜瓤。

下午，趙大嘴的微信一直在響，他好像累極了，趴在桌上睡得像頭豬。

巴小雙悄悄挪過去看，屏幕上好多條信息，是上次那個妞。

「怎麼還不來？」

「我想吃我們一周年吃的那家天麻雞。」

「你如果再不答應我，我就一頭撞死！」

「你是不是不理我啦？」

巴小雙看得疑惑，想是趙大賤甩姑娘沒甩成功，被狗皮膏藥粘住了。

趙大嘴醒過來看了看手機，這裡瞅瞅那裡瞄瞄，然後就偷偷溜了出去。

巴小雙跳起來一路跟蹤。

趙大嘴半路買了一份天麻雞，然後走進了附近的市醫院。

那姑娘睡在病床上，一隻腿打著石膏，包得像粗壯的象腿，身上還有幾處傷未痊癒，包著紗布，臉上還有點點淤青。

她看到趙大嘴頓時熱淚盈眶，趙大嘴把雞遞給她，然後拿了繳費單子，到一樓繳住院費。

一大股醫院的藥水味撲面而來，和趙大嘴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巴小雙捂著鼻子趁機衝進病房採訪當事人：「姑娘，是不是趙大剛薄情寡義把你拋棄，你痴心不改寧願生死相隨？」

啊？那姑娘從雞湯里抬起頭來：「你是誰？」

「我是趙大剛的姨媽的姐姐的表哥的女兒，原則上他應該叫我嬸嬸。別怕，有什麼我替你做主！」巴小雙胡謅。

姑娘像看到了救星：「嬸嬸，那你讓他娶了我吧。我知道錯了，我年輕不懂事，背著大剛跟那個男人出去玩，結果出了車禍，那個男人一點也不負責任，拍拍屁股就跑了。還是大剛好，幫我交手術費住院費，還經常給我送好吃的。我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非他不嫁了，但他說他已經跟我分手了，你趕緊幫我勸勸他……」

一個俠骨柔腸前男友接私活賺錢無私幫助劈腿前女友，巴小雙從沒想到會是這種顛覆三觀的故事。以前趙大嘴孤傲狷介，醫院費用如流水，要不是為了幫前女友，怎麼會接那些零散的私活。

她呆住了。

存在手機里的證據像一個燙手山芋，巴小雙一直沒法甩出來。

她有些混亂，不想承認自己看走了眼。他是賤人，無敵大賤人，想想他以前尖酸刻薄挖苦戲弄自己，很想一腳踹死他。

可趙大嘴的形象好像變了般，最近衣著品位也好起來。格子襯衫熨得平平整整，搭個風衣快步穿梭在過道上，就像風一樣的不羈男子。髮型絲絲分明，眼睛賊亮賊亮，居然有點迷人。

巴小雙偷瞄他，忿忿不平。

第二天上班她煥然一新，蕾絲上衣短裙子，高跟鞋踩得極窈窕，就是小肚子還是有點明顯，都怪賤人整天帶著自己胡吃海塞。她走路時吸著氣，坐下時吸著氣，肚子才能平一點。

趙大嘴趁空閑時悄悄跟她說：「徒兒，今晚為師想吃你做的飯，可否？」

她想說不的，可出口卻是：「好啊。」

下了班她飛奔菜市場，白色的高跟鞋濺了很多污水，絲襪也被豆角勾破了，什麼都顧不得了。她到他家一頭扎進廚房，開始十八般武藝大展示。

是不是著了魔了？突然想在一個一直痛恨的男人面前，展現最好的自己。

美味佳肴上桌，趙大嘴吃得滿嘴流油，吃飽喝足他說：「哎，你能幫為師一個忙么？」

「說。」

「幫我女朋友買件禮物吧，我一大男人，真挑不來。」

巴小雙如鯁在喉，上不去下不來。早上弄好的髮型被油煙熏得全沒了形，絲襪上的洞，鞋子上的泥垢，好像都在嘲笑她。

晚上，趙大嘴送她回家。他走在她旁邊，一會兒摳摳褲腿，一會摁摁手機，遇到一個乞討者，他還給人家扔錢。她不停地用餘光看他，高跟鞋一崴，趙大嘴趕緊來扶，她卻掛倒在旁邊的樹脖子上。

場面異常尷尬和滑稽，形象盡毀，巴小雙從沒有今天這般喪氣過。

禮物準備好了。

畢竟師徒一場，場面上還是要過得去。

但趙大嘴從來不懂女人的嫉妒心會有多可怕。巴小雙遍尋淘寶，花了幾個晚上，才找到了送女朋友的最佳禮物。

一個非常漂亮的雕花木匣子，看起來有點像潘多拉魔盒，充滿了神秘感。但只要一打開，一隻帶血又帶毛的手會立即彈出來，不注意就會戳到眼珠子上，必將那人嚇個半死。

巴小雙想，誰叫你以前整我，現在讓你女朋友長個記性，也讓你長個記性。

下班後，巴小雙就被師傅帶著出了門，聲稱要她見證他和准師娘的曠世奇戀。

巴小雙不甘不願地跟著去了，其實也很好奇，想看看女主角振聾發聵地那一聲尖叫。

是個很清靜的西餐廳，巴小雙特滿意。等那個女人驚叫時，整個餐廳都可以聽見，360度無死角，真好。

可等了半天准師娘沒出現，巴小雙破罐破摔，吃了三盤牛排兩盤意麵，撐得肚子都快四個月的時候，趙大嘴一本正經地把那個包裝得漂亮無比的禮物遞給了她。

「你自己選的禮物，應該是最喜歡的……呃，能做我女朋友么？那個……從你進公司就莫名其妙地喜歡你了。」口齒伶俐的趙大嘴突然變得吞吞吐吐。

巴小雙愣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

「可……可以嗎？」他又問。

其實趙大嘴的嘴一點也不大，咦，現在看著還蠻順眼的。今天居然穿了西裝，有點像日本哪個男影星，哎，怎麼想不起來了。就是腳上那雙襪子的顏色沒配好，虧你還是個設計師呢。不過想想，連前女友摔成紫茄子都能這樣仁義地照顧，這個男人絕對不會吃完就跑。

巴小雙想了半天，擦了擦嘴說：「可以。」

趙大嘴終於把嘴咧得巨大，連腹肌都快笑出來了，他熱情地抓著她的手說：「快，打開禮物，打開嘛，打開！」

巴小雙笑眯眯地捧著那個禮物信誓旦旦地說：「師傅，別那麼心急好不好，我自己挑的禮物我還不知道，絕對是這個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定情信物。」

兩人手挽手地膩歪著回去，路燈下人影綽綽，入秋的雨水開始細細地下起來，雖遮蔽了動人的星光，但頗有朦朧的情調。男設計師肩膀寬闊，女設計師雙眼迷離，世間感情皆是由恨生愛，冤家路窄啊，終是誰也躲不過誰。

這一次巴小雙慶幸自己沒眼瞎，終於看見了。她偷偷打開手機把所有截圖證據刪了，然後鄭重地跟他說：「師傅，以後你多接點私活，多賺點錢來養家糊口給徒兒花。」

「你咋知道我接私活？」

「當然，沒有什麼能逃出我巴家的手掌心。你的苦日子開始嘍！以後要唯我獨尊。」

「那以後生了孩子隨你姓還是隨我姓？」

「隨你。」

「你還算識大體。」

「姓嘴，名巴，字無雙。」

作者簡介：原期刊寫手，80後文藝老女青年，現居彩雲之南。十年舊夢重拾筆，願思想與文字終能表達靈魂。微信公眾號：fxld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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