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英劇9.0分，文學和舞台仍具魅力的證明

LGBT人群的故事，最好聽ta們自己來講。

BBC出品，馬克·加蒂斯（Mark Gatiss）製作的八集短片《酷兒們》（Queers）由八個獨白組成，形制統一，方式傳統。

地點：昏暗的酒館、咖啡館。人物：一人。機位：三個。形式：獨白。

再往細里說，獨白的人物甫經歷個人或大環境的震蕩，周身感官敏銳，往事浮現異常清晰。

影片一頭一尾都有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的落寞身影。

「1895年11月13日，我從倫敦被帶到這裡。那天從兩點到兩點半，我得站在克列珀漢轉換站的中央站台上，穿囚衣戴手銬，讓天下人觀看。無任何通知，我就被從醫院病房帶出來。天上人間，數我最丑最怪。人們看見我就笑。」這是王爾德對當時情境的自述。

到了影片第一個故事《月台上的男人》，月台上的王爾德成了「瘦成一根鞭子」的珀斯（本·衛肖飾）眼中被眾人觀看的異類。他壯實如熊，卻鬆弛如沙袋。

少年珀斯怯生生在人群中圍觀，突然被王爾德亮如閃電的一道目光掃中。「他認出我了。」一瞬間，他由圍觀者成為王爾德隱藏的同類，進入一個新的世界。

影片最後一個故事，同性戀婚姻合法後的英國（2013年），艾倫·卡明飾演一個婚禮前忐忑的中年男同。他拿一疊卡片演習婚禮致詞，對著鏡頭講述新郎和自己的母親。

「同志婚禮上不能不引用奧斯卡·王爾德。」他將引用一段王爾德：「所有的女人都將變成她們的母親，這是她們的悲劇。男人不會，這也是他們的悲劇。」

王爾德活在文學裡，活在同志人群的想像和慰藉里，也曾活在現實中。八個故事中，沒有一位自述者是王爾德。用的卻是文學的視角，八位自述者各有普世和隱秘的情感，他們每一位都是王爾德。

八個故事涵蓋前後一百年間與英國LGBT群體密切相關的重要時間節點。

1957年，否認同性戀為犯罪的調查報告結論首次向英國國會提交；1967年，英格蘭和威爾士地區取消同性戀犯罪；1980年代艾滋爆發，同性群體被加諸「同志瘟疫」的污名；1994年，同性戀合法年齡下調至18歲……

有幾個故事更個人化，臨界個體生命里的節點。這些故事更內向，與愛人短暫的重逢和分手，同妻漫長形婚後的戛然而止，扮男裝用蠟燭行房嚇壞女友的女同，ta們都剛經歷與感情有關的劇烈震蕩。

1941年倫敦大轟炸時的一個故事，比其他7個更宏大和主流。來自殖民地的深膚色青年（卡蒂夫·科爾文飾）被倫敦吸引，流連於藝術家和作家們的床笫之間，在別人對他的想像和自己的身份/膚色焦慮中活在雲端。

直到倫敦大轟炸他死裡逃生，決意第二天主動參軍，為保衛對他這樣的人也敞開大門的劇院，也為日後能堂堂正正走進拒絕過他的地方。

披上愛國的光榮外衣不難，抓住邊緣人的執念和失落，他們和常人無異的普世性，就不容易。這一集最適合在學校和公益渠道播放，擊碎大眾對LGBT群體的偏見。

都知道被壓抑的，無法釋放的愛更濃更難忘，馬克·加蒂斯在內的八個編劇利用的便是這個切入點。

文學作品裡經常出現的宵禁和幽暗燈火，即逝的火車和永恆的站台，大轟炸與情慾迸發，所形成的張力與「酷兒們」的境況相似。

一次次的平權鬥爭和社會偏見中當然有很多不幸的人，但編劇們也誠實擁抱黑暗中的快感。

漆黑水底的鰻魚偶然相遇，流光的眼神中認出彼此，摩擦取暖，又悄無聲息地遊走。其中有狩獵的快感，秘密又不可期的愛更強烈不是嗎？

用小屏幕的形式展示劇場和文學的魅力，這是《酷兒們》的編劇和演員的共同勝利。

用純自述的方式在舞台上已不易，更何況在小屏幕。然而人心裡的溝塹和最隱秘的角落，語言仍然是抵達的最直接方式。

三個機位，敘事的時間和角度隨之變換，人物的立場和情感亦是。更像是敘述者與自己交談，撕扯出人靈魂的深。這是和性取向沒有任何關係，人性共通的地方。

每一個自述里都有高度文學化的表述，每位演員都很貼切。當作有聲讀物或者劇場表演的打開方式都可以，語言里有聲光色的世界。

第一個故事從潮濕而屈辱的月台（珀斯目擊王爾德受辱的地方），戰區生病的空氣，異常肥碩的藍綠色蒼蠅，雨水泥濘的日常，活的士兵與屍體近在咫尺的場景里生出一段最美妙的愛情。

百無聊賴，不死不活的粘滯里，敘述者珀斯遇見金髮上尉，眼神交流的瞬間確定彼此。他們一起創造了糟糕日子裡還不錯的一天，去湖邊捕蝶，清涼潔凈尤顯珍貴。

之後到來的審問溫和，和裝載珀斯離開的火車蒸汽一樣中性。直到在月台偶遇中尉，燈光熄滅的一瞬間中尉吻了他的手指。之前敘述的聲音、畫面和氣味全部被抹掉，珀斯觸到了永恆。

又是一個彷彿為本·衛肖度身定做的角色。他脆弱又美麗，在火車車廂里對著鏡頭講述時仍驚魂未定，如蝴蝶翅膀般簌簌發抖，翅膀上的粉末在幽暗環境里發著迷離的光。

這種美學特徵貫穿全劇。豆瓣9.0的高分，文學和舞台的古老魅力仍具吸引力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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