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我年少：40歲遇到4歲的自己，你我會是何表情？
the taste of Autumn
人生的味道，誰人能說清
{ 秋滋味 }
遇見我年少
倪 亮
人到中年，驀然遇見少年的自己？！
時空忽然扭曲，中年遭遇年少。
四目相對間，溫柔如花綻放，香味周身瀰漫；突然，似受到什麼驚嚇，倏地緊縮，化作驚心……
奇妙。溫柔。驚心。
1
清晨，還在睡夢中，微信響了。
是表哥偉東的可愛女兒陳寧寧。
她發來一張照片，是我五六歲時的三張黑白張。
小姑娘留言說：表叔，我今天翻了一下以前的照片，我發現你以前也挺有趣的。以前的你和現在的你，還真是判若兩人呀！後附幾個可愛的笑臉表情包。
眼睛被照片吸住了，那是我嗎？那是我呀！
一張是在照相館裡照的：燙著捲髮，背著玩具槍，抬手示意，笑意盈盈。另兩張是在外婆家後院的梔子花前留影：一張含笑，小襯衫背在肩上；另一張叉腰，不開心地撅著嘴。
這是我嗎？沒錯，的確是年少的我！
急忙語音留言：你把它們一張張拍給我，還有的話也拍給我，這可是珍貴的照片呀！
查閱時間，小姑娘是在清晨6：46發我的。
腦海中浮現出一幅美好的畫面：
在漫天晨曦中，一個模樣可人，略帶俏皮的初中女孩，倚在窗邊，閑翻經年的舊相冊。天氣很好。心情很好。日子很好。陽光灑在她白晰的臉上，樹影搖晃在她的長裙上，修長的指尖撫過一瞬瞬斑駁的歲月，粉色的輕笑落在一楨楨黑白照片里……
若是大姨，抑或表哥，看到這些照片，會如何？她和他，或許會輕輕一笑，靜靜一嘆，然後便翻過去了，就像一頁頁日子。
所幸遇到了她——一個天真、可愛、有心的女孩。她未見過我的童年，乍一遇見，無限欣喜好玩，又急急地發來給我。
就這樣。因一個靈動的女孩，中年的我，遇到了，童年的我。
日子平淡如水，內心波瀾滔天。
2
未久。小姑娘把那三張照片一一發來，還多了一張黑白照片。
——年輕的母親，一手抱著年幼的弟弟，一手搭著我的肩，身後站著左右叉腰的三姨和小姨。這確是外婆家的後院，低矮，陳舊，斑駁，瀰漫著一股曾相識的歲月氣息。可如今，這個小院不復存在，外公已辭世多年，年邁的外婆最近又一次摔傷住院了。
歲月呵……
人瞬間痴傻了。
一次次地打量著，摩挲著，凝視著這四張黑白照片，彷彿沉浸在一個古舊的時光場。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房子遠去，世界遠去，天地遠去……我彷彿飛到三十多歲前的舊時空，坐在屋檐上，靠在牆角邊，站在過道中，打量著年少的我，年輕的母親，還有風華正茂的三姨和小姨。
我看得見他和她們，他和她們卻看不見我。
我成了往昔的隱形人。
眼前的一切那麼熟悉，可又想不起，那時的我到底多歲？除卻照片中的院牆、屋檐、梔子花，居然無法構勒出完整的場景。熟悉的小院，眼睜睜地支離破碎。母親不止一次地告訴過我，你小時候就是在這裡長大的，外公外婆養得五六隻母雞生的蛋，幾乎全讓你一個人吃了。
這三張小院里的照片，是同一天照的嗎？在那個年代，絕對算得上是奢侈品的相機哪來的？那天，母親說了什麼？三姨和小姨又說了什麼？那個叉腰站在梔子花前的我，為何皺眉撅嘴？坐在母親腿上的弟弟，那時會走路了嗎？他會喊「哥哥」嗎？是什麼機緣，讓我們一起合影留念？那個站在前方，執機拍照的人是誰？無數的問題，在心底泛起。
那張背著玩具槍的照片，是什麼機緣跑到照相館留影呢？猶記還有一張印像深刻的照片——我被三姨和小姨打扮成女孩，頭戴發箍，肩披絲巾，手指酒窩，在照相館留影。成年後，每每看到，我都會大笑，甚至還小心收藏。可如今，這張「男扮女裝」的照片哪去了？英姿勃發、童心未泯的三姨和小姨，如今早已為人祖母，清白的臉歲月斑駁迷離。她們還記得當天搞笑打鬧的事情嗎？
影像是真實的。可影像背後，依然存在無數的疑問、模糊與空白。
時光如水，可它也變成一個個巨大的深淵，深不見底。
3
中年的我凝視著童年的我。
四目相對間，親切溫柔，可又相當陌生。
若沒有影像記錄，我已全然忘記當年的模樣。我記起了他，他能想見我嗎？他能想到，三十多年後，自己會變成這樣嗎？——戴上眼鏡，大腹便便，留著鬍子，其間的不少鬍子已白得嚇人。若我真出現在他面前，他會開心接納，還是嚇得大哭慘叫呢？我不知道。不知道，居然成了生命常見的模樣？！
我看得見他的模樣，卻看不到他的內心；他看不到我的模樣，更看不到我的內心。咫尺之間，隔著一條無盡的時光之河。
我問時光，照片上的小孩真是我嗎？
時光沒有回答。隱隱中，似有聲音在說：其實也不是，他僅是你當年的光影留痕罷了。
忽想起《金剛經》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我存在著，成長著，也消亡著，失去著。童年的我早已不在，暮年的我尚未到了，我所擁有的僅是當下的我。可當下的我存在嗎？一追問，它便已失去了。那麼，我在哪裡呢？
明明可以清楚地感知看見，可伸手去抓，卻什麼也抓不到。這種感覺，就是夢境。
唉，人生真的無非一場大夢呀！
4
正傷感間，小姑娘發來文字：拿槍的那張，顯得你很酷。你以前比我爸帥多了。我感覺我爸爸現在都長毀了。照例，又是好幾個表情包。
像有隻手，將我從感傷之河中拉出來，笑意盈面。
人到中年。每一張老照片，都是失散多年的親人。某個清晨黃昏，偶然相遇，心中總難免生髮歲月流失、時光無情的感慨，煙花易冷、人世易分的悲嘆，時間都去哪兒啦，童年都去哪兒啦，年輕的母親都去哪兒啦，那個年少的我躲到哪裡去啦……
歲月有情，撫慰你我成長。時光也最無情，它像一塊巨大的抹布，將我們的幼年、童年、少年、青年，一點點地擦去，不留半絲痕迹。我們確信，自己親身經歷過，可千萬次伸手，卻怎麼也抓不住它。每一次回首，每一番伸手，都那麼傷感，無奈，悲涼。
還好，有小姑娘。正讀初中，青春年少。
在她清亮的眼睛中，這塵世充滿著美好，有趣和驚喜。如花初綻的年華，她也用如花初綻的心，去打量這個世界。不要說看到我這個表叔的童年照片了，即便是看到她的父母、爺爺奶奶童年時的照片，她一定也會感覺有趣好玩——她還年輕，還覺察不到時光之深邃，之絕情。
不過，也好。誠如這個世界，可用不同的眼光去看待，時光也亦然。既然抓不住，留不住，那麼別悲傷，別難過，與歲月時光和解吧，學會珍惜，笑著相送……
5
想起林清玄在某本書里寫道：人生是什麼？日日向死，步步求生！
誠哉斯言。
若有可能，我很想拿著這四張照片，與當下40歲的我合影。什麼都不用說，那便是歲月。
若有可能，我更想，80歲時，拿著這張照片再度合影。
那天，我會是何表情？
我會笑，不是哭呢？一輩子，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2017/9/8
《人間草木》
你我都是人間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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