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再多道理，也過不好這一生——兼評程嘯短篇小說《身邊的紅人》
懂得再多道理，也過不好這一生
——兼評程嘯短篇小說《身邊的紅人》
莫小紫
我書讀得少，是讀書圈作家圈讀得最少的人，沒有之一。懶得讀書之外，我還很挑剔，非名作不讀，非名家不看，有文字潔癖。
前些年對新媒體文字有不少好感，也曾投入公眾號寫作，對當紅炸子雞一般的網紅甚是羨慕，十萬+的閱讀，想想都興奮。只要追著熱點跑，分析受眾群體，寫迎合讀者口味的文字，挑動讀者的情緒，就比較容易做到公眾號網紅。比如有些人就喜歡消費自己的父母孩子來煽情。偶爾寫寫家人是可以的，總是拿父母孩子來煽情，簡直就是無恥。
認識許多網紅，紅極一時，又銷聲匿跡。讀者會遺忘你，因為你做的是快餐。讀者會厭煩你，因為你總是在煽情。當時可能回味一下，只要上個洗手間，就什麼都不會留下。很多紅極一時的所謂「作家」，名頭很大，大家都知道，可是問寫了什麼代表作，大家一臉懵逼，根本不知道寫了什麼。作家不是戲子，靠拋頭露臉來刷存在，作家是要靠作品說話的。
為什麼經典作品歷久彌新，因為能讓我們看到一個微型的世界或者社會中自己的樣子，或許自己都沒覺察出自己的樣子，作家卻寫出了更加真實的我們。一段文字，一句話，能夠回味半生。好的作品必然是塑造了典型人物典型故事，看過之後，我們記住了那些人物那些故事，似乎那些人事就在我們身邊，就是我們的經歷。相反，為什麼有些人的作品當時覺得很好，過後什麼都記不住？因為這些作品要不就是侃侃而談講道理，要不就是無中生有亂煽情。
最近讀了程嘯的短篇小說——《身邊的紅人》，初看覺得故事有意思，細看卻引人深思。通篇構思精巧，又看不出刻意痕迹，渾然天成。
這篇文章只用短短數千字，寫盡了一個「知識型」農民的一生，也深刻刻畫了一個懂得很多道理，卻沒過好自己一生的人物形象。
德崇年輕時能歌善舞卻得不到女生喜歡，作者沒有告訴我們為什麼。但中年時說人閑話被舉報撤職，老年時在網上成為言論「紅人」卻被鄙視，他中老年的表現似乎能倒推出年輕時不受人歡迎的原因。
這個人物有幾個鮮明特徵。
首先，虛偽的「道德感」極強。他看不慣年輕人的衣著打扮和生活習慣，正常的城市生活在他眼中變成了「男盜女娼」，認為女青年穿衣不能露脖子露胳膊更不能露大腿，簡直是直男癌的晚期。在他眼中一個女人被強姦，肯定是因為穿得太少，姿勢太騷。他自己年輕時總是去男人打工不在的女人家裡。
其次，自相矛盾的批判極多。過春節時，批判中國人過節不好，外國人過節氛圍好。到了聖誕節，又批評不過自己的節日去過外國的洋節。從青年到老年，一直批判中國不行，外國好。臨死要火化卻不同意。一生自相矛盾的批判到這裡達到頂峰，兒子一句：「大，你不是一直批評我們老家人老古董思想不開明嗎？你不是一直說美國好嗎？人家美國人也是火化的！」是對他徹底的批判和否定。說白了，只是奴性的思想冥頑不化，所以總覺得自己不行，別人好。
再次，外強中乾，毫無親情。他是一個非常典型的「窩裡橫」。在家裡對女人孩子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遇到其他人或事畏畏縮縮，就連去一趟外地看兒子，都不如女人有魄力。對女人孩子最多的話就是「你懂個屁」，但是遇到年輕的村領導批評他，他毫無反抗，只在內心罵一句「你懂個屁」。這不禁讓人想起阿Q，這也是阿Q精神勝利法。喜歡跑別的女人家裡，但忘記多久沒抱過自己的女人了。兒子被他罵得沒了脾性，軟弱無能女友都找不到。
最後，「教主病」極重。動不動教這個人，教那個人，卻不知自己知識體系的真假。這樣的人我們身邊不少，總覺得自己是大神，說自己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多，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多。德崇老漢隨便在網上看到一段或一句用自己的理解力覺得「正確」的東西，就拿去教育別人，以為自己是救世主，來救苦救難。儼然把自己知道的那點「道理」無限地放大，樹立自己是公知的形象，在被人戳穿後，無地自容。正所謂無知者無畏。從沒想過如何提升自己，如何去鑒別這些假消息及謠言。對待自己的無知採取逃避的辦法，用撒潑打滾回老家的方式來離開這個讓自己丟了面子的地方。
文章里始終沒有姓名的「娃他媽」明顯是個有代表性的悲劇女人，為什麼沒有名字？因為中國的很多女人結婚後都沒有自己的名字，也沒有尊嚴。一開始，只是被男人的外表所欺騙，身邊的人都知道他的德行，唯有這個女人不知道。沒有愛情滋潤的女人早衰，到了城市裡，女人的活力被重新喚醒，但是男人依舊在忙自己的「事業」，也就是給別人講道理玩手機。
這篇小說最精彩的地方，要數神一樣的結尾。最後一段看完，五味雜陳，恍然大悟，拍案叫絕。他一遍一遍想欺負的張老漢，已經在幾十年前贏了他。這個事情，傻子都知道，就他不知道。
懂得太多道理，也過不好這一生。因為道理就是道理，道理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道理就是不用學習不用努力，腦子一轉就明白了，可是真的明白了嗎？真的明白了是要落實在行動中的。可是當落實的時候，那些道理可能是錯誤的，可能是沒法執行的。雞湯和謠言，就是經不起實踐的檢驗，因為雞湯只是告訴你一個結果，卻從來不告訴路怎麼走。為什麼很多人喜歡雞湯？雞湯就是告訴你，你不用學習不用努力，換個想法就好了。可是世上從來沒有什麼捷徑，不用學習就能明白，不用努力就能得到，那樣的好事不存在。
懂得太多道理，不如學點具體的知識，不如做點具體的事情。只有自己切實從具體知識學到的道理，才真的領會了，只有自己從具體事情中得到的經驗，才真的明白了。當然這還不夠，還需要不斷學習不斷努力，因為時代在發展，知識和思維都在更新。
也許有人會說德崇老漢都那麼大年齡了，無需再進步。我也不反對這種觀點。寫的是老漢，卻是一個新時期的農民形象，進入城市，他的一些無知，一些虛偽的道德被放大了而已，所謂不作死就不會死。寫的是老漢，其實很多年輕人何嘗不是如此？這位老漢身上的這些小毛病，只是他一個人這樣嗎？無知不分農村和城市，也不會因為你年齡小就必然會有文化，年輕人這樣的大有人在，這是一個社會通病。作者從身邊的小人物身上看到了社會素質問題，普遍性存在的人性問題，這是一篇讓人警醒的文章。
看到小說後面有讀者留言說，這篇「作文」寫得好差，可能這位同學看多了網上小學作文式的文章，對這篇內涵豐富意味深長的小說，你真的看懂了嗎？
還有一些讀者可能開始覺得老漢寫得很好，他的思想也沒錯，跟自己想法差不多，畢竟，我們身邊這種喜歡轉發謠言，喜歡在朋友圈微信群轉發類似文章的人不在少數，可是看著看著，覺得不對勁了，好像是作者在批評，然後就覺得是一篇很差的文章。開始的誤解只是因為辨別能力不強，作者以老漢的想法為出發點，所以會認同，覺得有道理，其實作者是在批評這種思想。
當我們缺乏辨別力的時候，就會像文中的老漢一樣自相矛盾。這也是這篇小說的魅力所在，我們一邊看著小說里的人物，一邊在反思自己的言行。但是如果因為小說戳中了我們的弱點揭露了我們的無知就否定文章，那就是自欺欺人了。一味逃避不是辦法，正視問題才有出路。
一個人的進步和改變，需要機緣巧合。也許你看到這篇評論，你會笑寫這評論的人好無知，請放聲大笑，因為我的無知能讓您歡樂開懷，這不也是人生一大樂事嗎？如果您看到這篇評論開始反思自己是否也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你就已經朝著開掛的人生邁進了一大步。
作者簡介：
莫小紫：國際超模作家，私募基金合伙人。
曾獲世界華文創意寫作大賽傑出女作家二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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