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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城,你曾有一頭飄逸的秀髮——《淮北往事》

早先的相城真是有趣。

古城路、惠黎路算是小城的身體,看起來衣衫襤褸,破破舊舊的樣子;而到了一馬路則眼睛一亮,寬闊的路面,齊整的樓房,乾乾淨淨的街道。

尤其是道旁按序密植的闊葉法國梧桐,枝幹延伸到馬路中央。夏秋時節,遮天蔽日,綠蔭滿地,一派涼爽,甚是好看、舒適。

一馬路就是小城的顏面,那一街的梧桐就是小城的一頭秀髮。

長發飄逸,面容姣好,即便衣衫不堪恭維,卻也端的是大戶女子的氣度。

相熟的朋友來淮北,一下火車我們就急急的把他拉到一馬路,就讓他見小城的長髮飄逸、面容姣好。

來客一見滿街的梧桐,沒有不誇小城好、小城美的。

我們心裡也高興。

一提一馬路,一說滿街的梧桐,小城老人就會講「高心泰」這個名字。

那句老話還是會被人時時說起:「看見綠化帶,想起高心泰」。

這種順口溜的東西,有真有假;但八九十年代在淮海路漫步的人,都會信此言的真情。

高心泰於六三年至六七年任淮北市委書記,直到六七年九月二十九日凌晨,在老市委辦公樓三樓被紅衛兵打死。

這條一馬路是他帶人修的,梧桐樹是他帶人栽的。

他的目光真是遠大。

高心泰被打死的事件很轟動,康生都作了批示。

事件主角被指是一群學生。

文革的淮北錯綜複雜。

運動初期,市裡派到各校的工作組,把相當一批教師打成了「牛鬼蛇神」。戴高帽,掛黑牌,關牛棚。更有數以百計的學生被劃為「黑五類」。

一個青年女教師織了一件毛線背心因缺領少袖而被打成「現行反革命」……

一中好多學生熟悉的收發室里翟老頭,整天樂呵呵的,喜歡拿舊報紙寫毛筆字,他就曾經在淮海商場那裡貼大字報,呼喚「毛伯伯(毛主席)」,喊冤求清白。

高心泰被打死的事件浪尖人物姓李。

他是學生幹部。

「文革」初期,李作為黨員發展對象,被學校派往郊區農村宣傳《十六條》。

李本不是一個趕浪潮的人。後來,他去了一趟北京,正趕上毛主席最後一次接見「紅衛兵」。他心中的聖火就是在天安門廣場被點燃的。

回到淮北,他便扯旗造反成立了「紅三司」。他組織過對市委「當權派」的批判和「炮轟」。

雖然淮北遠離合肥,但仍然無法擺脫省城兩派的影響。它離江蘇省的徐州很近,「支左」部隊也是徐州駐軍派遣來的。各派組織都在徐州尋找自己的同盟。

當地武裝部隸屬南京軍區,而淮北的「支左」部隊隸屬濟南軍區。於是,錯綜複雜的矛盾像一張網緊緊地束縛著淮北市「紅衛兵戰鬥兵團」、「井岡山造反派」兩派群眾組織。

為了決雄爭霸,兩派從文斗到武鬥,由赤手空拳到組織武裝。

兩派群眾組織先只是鼓噪,並未動手。到1967年8月,毛主席一發出「大聯合」的指示,淮北市的「紅衛兵戰鬥兵團」、「井岡山造反派」兩派便於9月3日簽訂協議,握手言歡。

但是,從徐州來的「支左」部隊於9月6日公開發表聲明:不支持這個聯合,稱:「井岡山造反派」革命,「紅衛兵戰鬥兵團」派保守,保守派必須向革命派投降,否則就叫折衷主義。

他們還於9月8日派出一個營的兵力協助「井岡山造反派」包圍了「紅衛兵戰鬥兵團」派總部。迫使「紅衛兵戰鬥兵團」派倒旗繳槍。

「紅衛兵戰鬥兵團」派不敢和部隊發生正面衝突,當晚逃離了市區。只有李率領的「紅三司」冒著生命危險搶佔了市委大樓。

幾百名學生爬上市委大樓頂層的平台,集合在「紅三司」的戰旗下。也就是從9月8日那一天起,學生的心裡便埋下了復仇的種子,並選擇公開支持「九·八事件」的兩名市委常委為報復對象。起初並不想整死他們,只想打一頓,「以牙還牙」。

9月28日晚,幾個學生前去抓人,結果撲了個空,遭到了石塊的襲擊,在返回的路上,迎面碰到了孟慶林、王振林,氣正無處可泄。學生順手牽羊,把他倆給抓了回來。

又一群學生,抓來了市委書記高心泰。

抓他們三個完全是計劃外的,甚至有些偶然。

審訊開始了。

「高心泰,你參與『九·八事件』的策劃沒有?」李逼視著市委書記。

「沒有。我不知道『九·八事件』是怎麼回事。我是兩派都打倒的對象,怎麼會參與策劃呢?」

「媽的×。不老實,揍!」從徐州過來的「胸脯毛」一拳把高心泰打翻在地。

現場的七、八個學生跺著樓板一起嚷著:「揍!揍!」

李憤怒地拍著桌子:「不要打!不要打!讓他老實交待問題。」

對於司令的制止,副司令張也無動於衷,他也大打出手。而他的行動又直接影響著袁大頭、「胸脯毛」(徐州來的造反派聯絡人)。他們又是拳打腳踢,一陣猛捶。

雖然李沒有參與動手打人,但他質問高心泰是否參與「九·八事件」的策劃,無意中給學生復仇的火焰加了油,失控,是必然的。

高心泰身材魁梧,卻患有高血壓、糖尿病。對於這一場暴行,他更毫無精神準備。學生去抓他的時候,他還安慰哭泣的女兒:「革命小將叫我去檢查錯誤怕什麼?爸爸一會兒就會回來的。毛主席教導我們領導幹部要過好群眾這一關。我要聽毛主席的話,正確對待文化大革命,正確對待革命小將的革命行動。」

他用握過槍的大手輕輕擦去女兒眼角的淚水。

當他眼睛被蒙上、被繩索反綁的時候,他還笑著向學生們宣傳:「你們應該聽毛主席的話,要文斗,不要武鬥。」「小將們,我理解你們,尊重你們,正確對待你們。但也求求你們,千萬不要武鬥,千萬不能武鬥呵。武鬥不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線。」

棍棒兇狠地襲來,高心奉休克了。

王振林、孟慶林同樣在酷刑中煎熬著。

李是惟一沒有打的人。但他無法制止打人。他見高興泰已經休克,勃然大怒:「誰要是再打一下,立即開除出『紅三司』!一切後果也均由他負責。」

但為時已晚。學生跑來報告:「王振林生命垂危!」

李立即轉身隔壁,只見王振林手指心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9月29日零時。王振林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一個小時以後,高心泰那高大的身軀也永久地倒了下去。

孟慶林沒有死。他的肋骨也被打斷兩根。

倒下之前,高心泰還斷斷續續表示:「我——忠於——毛——主——席!」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閉上。

「胸脯毛」帶人把高心泰的屍體送回家中。他在他的肚子上壓了一塊小石頭。石頭下面壓了一張紙條,寫著:「為劉鄧路線賣命,死了輕如鴻毛」……

1968年9月,在安徽省革命委員會的直接領導下,淮北市開始追查「九·二九慘案」。不過,是早已定了調子的:必須揪出「壞頭頭」和這個事件的「幕後策劃者」。

李站了出來:「抓高心泰的責任我負。是我叫他們抓的。」

責任不是他想承擔就能承擔的。專案組已經認定他的背後有「黑手」,製造「九·二九慘案」的不是「紅三司」的學生,而是一批形形色色的「階級敵人」。不斷發現線索,不斷抓人捕人,在李被捕前後的3個月內,已經有72人入監受審。

許多人為了不吃眼前之虧,你招我供,案件越扯越離奇,說學生的幕後是副市長楊傑、市委秘書長鄒雲龍和礦務局局長朱布。1967年9月5日處理安徽問題時,康生點了楊傑的名,說他是「壞人」。於是,他和鄒雲龍、朱布三位老幹部也都逮捕歸「案」。

李始終口供一致,否認有人「操縱」,表現了一個誠實青少年應有的品質,也間接救了三位領導。

後來,在中央和國務院有關部門的督促下,省革委會又重新組織複查,終於弄清所謂「九·二九政治謀殺事件」是一起徹頭徹尾地地道道的假案。

但李被定為「九·二九慘案」的「殺人首犯」,判處死刑,同案學生有判死緩的,判15年與7年的。

最後,李同學沒有死。

最高人民法院院長江華建議「根據當時的歷史背景和罪犯已經服刑十年的事實,刀下留人。」

死刑改為死緩刑,緩期二年執行。

他在獄中幹得很好,利用廢舊器材改制電機斷相保護裝置成功,在中國還是一個創舉。《電器時代》發表了他的論文。該項革新和他的另外兩項成果同獲安徽省兩勞系統科技成果三等獎。

他的死緩刑減為有期徒刑15年,又減為有期徒刑11年。

文革煙塵落地三十年之後,我在一中東面的興華大戲院看電影,坐在旁邊的一位一中老同事輕聲告訴我,後排中間的那位就是打死高心泰的學生之一。

那男人個頭魁梧,經過煙熏火燎的滿面滄桑。

那時我對這段歷史還不是太清楚,就沒問他是否就是李。

高心泰身後,留下了小城的秀顏美髮。

當年,城建部門要拔除一馬路梧桐的時候,激憤的民意迫使主管部門緩行。

最終,翼天蔽日的美麗的梧桐還是僅殘存了幾株,滿街的闊葉遮蔭的一馬路,再無濃密的披肩秀髮,成了如今的花哨、時髦的男人頭,晚上吊著彩燈。

但高心泰這名字卻被許多人牢記。

念叨他的時候,人們會到老市委那條不長的南北路去看,滿街的梧桐還完好的保存著,它就是曾經的一馬路的飄逸秀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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