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龍溪鋪:泉汩萬年風井水,詩賦千古騷客情
時間的指針,穿越到945年前的北宋,熙寧五年(1072年),「梅山蠻」終於服了宋廷!!!
「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一位穿著長袍、背著包袱、掄著蒲扇的遊俠,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沿著寶慶至新化官道進行著……
他(她)不是大名鼎鼎的豪放派蘇軾大師。
他(她)也不是才色天下的婉約派李清照才女。
他,他是北宋詩詞界幾乎可以忽略的小詩人,名字叫:周,惠。
他遊山玩水,且行且歇,他沒有驢友,沒有騎馬坐轎。
他是窮游的一枚屌絲。
他走著走著,夕陽西下,渴了,累了,咋辦?
茶亭已過,店鋪無影,正在迷茫之時,忽聞汩汩細流,頓感涼風送爽,止步一瞧,咦,此乃泉井也,捧一捧咕咚下肚,難道是傳說中的「農夫山泉」,或神仙聖水?
習習藏風驅趕著倦意,絲絲清涼滑過了味蕾……
詩人總是很浪漫的。
靈感觸發,文思泉湧,他即興一首,背著晚霞,向著石壁,風井,風井……他吟著,吟著……
據道光版《寶慶府志》「金石」篇記載,他的這首題詠風井詩,後來被刻在風井石壁上了的。
可惜,筆者沒有查到詩的內容,但是,他的確寫過,來過,後來他游至新化「老油村」時,還寫了一首《油溪嶺》詩:「油溪何淼漫,油嶺何巑岏。白日龍蛇起,青林虎豹摶。乾坤誰設險,登陟此遐觀。刀劍今牛犢,須知帝德寬」。
北宋滅了到南宋,過了南宋到元、明、清,掐指一掰幾百年。
青山依舊在,風井依然流。
元明時,寶慶至新化,除了沿資江水驛外,還有一條陸驛道,是京都通往黔滇蜀的官道、要道。
到了清朝光緒初,驛道設鋪,新化縣城往南依次走冷水鋪、石筍鋪、南煙鋪、潮水鋪、木山鋪、石槽鋪,至今屬新邵的中源鋪、潮源鋪、龍溪鋪、牛山鋪……再抵寶慶府治。
舊不與朝廷通的「梅山峒蠻」從此不再寂寞,讀書兒郎進京趕考、官員赴府出差、郵使遞文傳書、遷客騷人周遊歷覽,等等,在這條官道上留下足跡、發生故事,包括「湖廣填四川」、章悖開梅山,自然而然,沿途的一草一木、一景一色、不是過眼雲煙,而是入情入畫。
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一個叫佘傑的銅陵人,當上了新化的「老大」縣令,這傢伙新官上任三把火,上彙報工作,下視察民情,路過風井時被這一大自然的傑作深深吸引,欣然揮墨題了四個字:風,井,宗,溟。
7年後的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雖然佘傑已御任2年,人走茶未涼,一般文藝者一商量,決定把這四個字磨崖刻在石壁上,於是有了今存的「風井宗溟」,前款為:皇明嘉靖癸丑春,池陽佘傑題;末書為:敘南胡嘉賓書,閩中張槐同立。
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諸暨人鄭澧陽上任新化知縣,他路過風井時也贈詩一首:
潮原洞風井,南國兩奇觀。
不謂人間有,誰知天壤寬。
風清寰宇霽,洞邃野雲寒。
地主漸迂拙,山靈容我看。
而且,把詩刻之於石壁,以流傳千古,末題「嘉靖乙卯秋,中漸越萬坡僊史鄭澧陽書」。
彈指一揮間,轉眼到了明崇禎三年(1630年),巴縣人趙士龍,接手新化縣令這把交椅,他也是個舞文弄墨的文化人,步老前輩鄭澧陽的韻,次韻和作風井詩,云:
昔聞葛洪井,今作如是觀。
境喧形苦役,欲淡神常寬。
風來覺肺醒,洞影照人寒。
仙窟有神髓,遮莫容我看。
無獨有偶。趙士龍當年上任,當年就把這詩刻於「風井宗溟」下方,落款「東渝趙士龍和鄭明府題,潮源洞風井,崇禎庚午孟秋吉旦」。
風井,在文官武將們的筆下,「你方唱罷我登台」,似乎至風井者不賦一首無以露文采,文官如此,武官亦然。
這位哥們,叫王應熊,趙士龍的老鄉,進士出身,學而優則仕,但「幾起幾落」,由金陵經贛入湘回老家途中路過風井之地,此時正逢明末農民起義,李自成、張獻忠義軍勢不可擋,該王兄受命於危難之際,崇禎十七年(1644年),被朝廷任為兵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總督川、湖、雲、貴軍務,楚、鄖、貴、廣悉聽他節制,專剿張獻忠。
雖然戰事西風緊,但王應熊不忘欣賞沿途的風景,提筆作風井詩,曰:
寰中風穴不一處,斯井乳花能同流。
暗接膏源嘗密惜,不離陌路自清幽。
土囊空艷騷人賦,水鏡難逢處士收。
宴坐岩頭默斟取,清源此意與誰謀?
他也把這詩刻在風井石壁上,與前輩之詩爭芳鬥豔。
然而,這首風井詩刻遭到了「咬文嚼字」,被「文字獄」了。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但這位哥們似乎淡定得很,在詩文中寫道「宴坐岩頭默斟取」,坐在風井岩頭上大吃大喝,是借酒消愁?還是無心戀戰?
關於明朝時題詠風井那些詩及詩刻,讓風井在幽幽古道上有點高大上的韻味。
而滿清之風井,氣場不減當年,花自凋零水自流,一種情懷,跨越兩朝。
清代順治年間,新化教瑜周澤長不甘示弱,把風井寫得更細膩,有詩為證:
水之母在天,風之母在水。
地與水風台,雲根曳石髓。
讀易辨井爻,今乃悟其理。
晨噓宵應吸,積液為之子。
不然一竅中,噌吆乃如此。
山靈靜不?,因茲尋太始。
聲向有中歇,氣自無中起。
有無亦何知,冷然吹不已。
可滌躁人襟,可消塵世滓。
上鐫昔人句,壁痕深於紙。
水不屑與聞,願風漱其齒。
雍正九年(1731年),潼關人姚奮翼來到新化,當一縣之長,寫的風井詩,猶可與周詩媲美:
峭壁不知年,下有天開井。
噫氣從雲出,風來自俄頃。
隆冬習習溫,盛暑颯颯冷。
解慍若為薰,盪塵一何猛。
晝夜長不息,如彼川流水。
氣機常無滯,如彼雲馳影。
豈緣月暈空,寧關虎嘯潁。
山內乃藏風,動實根於靜。
停車愛清涼,悠然發深省。
烈風使人畏,疾風冷人儆。
惟願鼓太和,四郊除災眚。
節宣一竅中,風動知本領。
外地人寫風井詩,出盡了風頭,而正宗新化文人是否對風井無動於衷呢?
答案是否定的。
據載,至少有兩位,一位是乾隆七年(1742年)進士,官至山東范縣知縣的楊河(詩文見《婁底歷代文存》,待悉)。
另一位是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舉人,歷定興、寧津、高邑知縣的曾承謙,他寫的風井詩,曰:
石壁古篆隱,點畫頗殘缺。
上有宿雲岩,下有藏風穴。
穴不知遠近,難窺其曲折。
蘊隆勢方熾,褦襶苦觸熱。
悄焉穴前立,渾身如潑雪。
為憶邃古初,大塊噫氣結。
真元浩茫茫,於此一發洩。
其旁生竹木,堅瘦致多別。
有時野芳發,幽香亦可悅。
穴前環小溪,其水至清冽。
掬飲沁人脾,但可徐徐咽。
村中極僻靜,雞犬皆寧謐。
良田與美蔭,森若方卦列。
頗問此中人,老死與世絕。
俯仰一顧之,益嘆逢世拙。
乃知清涼界,無為靜者設。
嗟爾帶熱來,勞勞為誰役?
風井,從宋詠到清,到底何如?筆者N次路過,但直到今年上月,才一睹真容,遲到的千年之約。
在邵新省道的風井村,一道石壁壁立千仞之勢,壁下有屋檐式明洞,洞內有井二,下方泉井,上方風井,有泉汩汩流,有風習習吹,或泉大風小,或風大泉小,泉從地涌,而風從何來?
風則溢洞,泉則返地,冬暖夏涼,千年如此。
正如有一首捲簾詩寫的那樣神奇,「風生石井水生風,井水生風石洞中。中洞石風生水井,風生水井石生風」(周述禾坴作,注釋,「禾坴」,本為一個字)。
那天,正逢一位老婦在低頭洗衣裳,這種原始的洗衣已稀缺不見多年,老婦對我的到訪並未在意,仍然在搓、在漂、在揉……
洞內壁檐青苔依稀,也有人工壘飾的痕迹,兩塊青石碑被當作了踏腳板,上面踏得滑光滑光的。
不由自主地伸出雙手,捧了一捧泉水,感覺她歷史的溫度與厚度,任由她從指縫間一滴一滴地滑落……
閉上眼睛,假設我是穿越幾百年的那些名士,吹一身藏風,飲一捧泉水,不喚名字,風水自來,不腹草稿,詩文泛詠……
退身而環顧,石壁微傾,鑿過的痕迹若隱若現,周惠、鄭澧陽、王應熊等的詩刻,因為久遠滄桑,因為風吹雨打,因為時光流逝,而不復存在,正如周澤長所言「上鐫昔人句,壁痕深於紙」、曾承謙所寫「石壁古篆隱,點畫頗殘缺」。
僅有佘傑的題字及趙士龍的次韻陽文,因被今人描了紅色油漆而格外搶鏡……
站在石壁前,沉浸在文人騷客的情懷裡,自醉了!讚歎了!
數日前,聽聞當地村官擬對風井保護性修繕,很是欣慰,極薦立碑刻詩於其上,急以此文以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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