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報：山高水長

最新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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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水長

文李春報（陝西商洛）

星期一早上因為有升旗儀式，勸大女兒穿校服，到底還是被一把推開，穿著一條滿是窟窿的牛仔褲奪門而出。

正在家等班主任老師的告狀電話，初中美女同桌方露發來微信。

"看了你寫的《青春期，你到底是個什麼鬼》，咋啦，娃淘人呢吧？"

"不是淘人，是索命！"

"不急，慢慢來，我最近研究的課題就是關於初中生叛逆期家長老師的適應和應對，要不我來試試。"

方同學是我在山陽縣中學初一初二時期的同桌，現在是西安交大再教育學院副教授，主攻青少年心理學。這幾年和于丹一樣全國講學，飛來飛去的。

方同學當年是教師子弟，小巧而美麗，身上總是香香兒的，十足十的公主范兒，在班上是無可爭議的學霸。她的父親方家駒老師是揚州人，年輕時候支教到了山陽，當年已是譽滿陝西教壇。母親盧志慧是山陽當地人，也是名師，是我的語文老師。瘦削堅韌，臉色白皙而慈祥，上語文課感覺一直盯著我的眼睛在講課。每每用我的作文當範文講解，這也是我當年最自豪最美妙的時刻。同桌方同學除了語文是千年老二以外，其它的功課都是班上第一。這一點她至今耿耿於懷，都三十多年了，她還說是她媽媽為了避嫌，硬是壓了她的分數，生生讓我當了語文課代表，搶了她的風頭。

也為了這事，她惹不下她媽，便拿我下死手。

當年男女生同桌都流行在課桌上畫三八線，她畫三八線完全是憑她的心情，高興時四六開，不開心時二八開。我時刻得側著身子坐，稍不留神便越過了三八線，方同學便用圓規的針尖扎我的胳膊，一紮一個血眼眼兒。至於擰耳朵、踩腳、九陰白骨爪、降龍十八掐、絕戶手無所不用其極。一天學上下來，跟從渣滓洞出來的共產黨人一樣，渾身沒一塊好肉。

有一天晚自習，方同學把我的新文具盒扔到桌下，用腳踩著來回玩，我向她揮起拳頭。她喝一聲：敢！我便悻悻地放下手。剛好晚上交周記，我便把這件事稍稍誇大地寫在了周記上，但又怕寫得太過，班主任把我倆調開。總之還是動了一番腦子，揚揚洒洒幾千字，曆數了方同學的暴虐和惡行。印象最深的是結尾幾句：每當我向她舉起拳頭，腦海中便浮現盧老師那慈祥的面容，為什麼我敬愛的老師能培養出這樣刁蠻霸道的女兒呢，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我還不如死了算啦。

第二天到校，想不到的是方老師、盧老師和方同學在校門口恭恭敬敬地把我約到家裡。盧老師讓我坐下，非常誠懇地說：我和你方老師看了你的周記，沒想到方露無法無天這樣欺負你，讓你受委屈了，昨天晚上我們已經狠狠地批評她了，讓她給你正式道歉，寫出檢討，以後再發生這樣的事，你就給我和方老師說，我們絕不饒她。你是我最偏愛的學生，作文寫得好，連你方老師也經常誇你呢，這點方露不如你，她沒有你看的書多，文筆也不如你，你倆要取長補短，一起進步。中午你和方露一起到家裡，有事找你。

回到教室，方同學手從桌兜伸過來遞給我一個蘋果，輕輕地拿腳踢踢我，低眉下氣地說：對不起呀，我爸我媽昨晚上把我從床上拽起來凶了一晚上。中午我媽讓你跟我一起回家呢，她要給你剪頭髮呢，我媽剪髮的手藝可好呢。

中午被方同學拽著到了她家，盧老師專門調了課做好了飯菜，扭扭捏捏地吃了飯。然後方同學端來了水盆到院子里，盧老師幫我洗了頭，便在院子里給我剪起發來。那天的太陽很暖和，風剛剛好。方老師的房間里收音機依依呀呀、你儂我儂的，聽不懂，但真心好聽。院子里很安靜，樹上的小鳥吱吱，花間的蜜蜂嗡嗡。盧老師的手好綿好軟好輕呀，我悄悄給老師說：其實沒我寫的那麼厲害，方露對我還是挺好的。盧老師笑了：我的女兒我知道，慣是慣壞了，倒沒瞎瞎心。你一會到老師書房，想看啥書你以後就常來。

看方同學時，她正在沖我翻白眼兒、吐舌頭。

三十年以後我問她：當年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人小不知道咋表達，所以才欺負我。這個時候方同學已然是副教授了，她伸手放我額頭上：李同桌，不燒呀，說胡話哩，那時候咱好象沒有性別吧，你想多啦，沒看你當年搗蛋成啥了，影響我學習，打你活該。

初二暑假完了報名的時候才聽說，方老師調到西安八十五中當校長去了，盧老師和方露全家人也一起去西安了。

也就那一年，山陽有了霾，天也很少有老師幫我理髮那天的好天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