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二）》

朵媽媽講：

朵，我的老家在石泉縣雙營村一組，就是火車橋下，你太婆婆住的那裡。

你最後一次見太婆婆是2011年，你才五歲多，還有印象嗎？那時，太婆婆已經很老了，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我的外婆還很年輕呢。她天天忙裡忙外，走路走得快，力氣也很大。那時我外婆一年養三季蠶，一大屋子的蠶，老遠都能聽到蠶「沙沙沙」吃桑葉的聲音。我外婆一天至少要給蠶喂三遍桑葉，還得剔一次蠶簸，就是蠶吃過兩三遍後，蠶簸里有很多蠶屎蠶尿，還有剩下的桑莖，這個時候就要把蠶從一個蠶簸換到另一個蠶簸，再重新給它們撒上石灰，一是為了消毒，二是為了讓蠶保持乾爽。蠶簸架在十幾層的蠶架上，所以外婆得用手托舉著蠶簸，端下來，再放上去，你說，我外婆力氣大不大？

外婆家右邊有一條大河，院子右邊有一條小路直通河壩，不遠的另一個路口，有一棵上百年的桂花樹，過年的時候，大人們給我們小孩在上面綁個鞦韆；秋天時，桂花飄香，真是沿河十里都能聞見呢。

外婆家門前有座高高的火車橋，夏天的晚上，外公點上一把艾蒿給我們熏蚊子，外婆在廚房給我們炸螃蟹、小魚、小蝦——那都是下午滿姨、滿舅帶我們這群來過暑假的外甥外甥女們下河裡捉的。

我們最愛坐在院子里玩耍，聽故事，做遊戲，還聽滿舅唱歌彈吉他。時不時，火車轟隆隆地開過，每次有客車經過時，我們都會昂起頭，看那條「火龍」從我們上空疾馳而過，猜想著，趴在車窗邊的那個人影是不是到我們的院子里來過。

外公是全家起床最早的。他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放被圈了一夜的家禽。一聽見外公的腳步聲，雞鴨鵝就吵翻了天，早已迫不及待了。門一開，它們能擠的擠，能飛的飛。大大小小的公雞母雞盯著外公手裡裝包穀的筐子；矯健的鴨子們衝出門，緊跑幾步，跑到院子邊上，把院邊當跳板，撲騰撲騰就飛到河裡找食去了；還有五六隻肥鵝，一搖一擺，沿著通往河壩的小路一路小跑。外婆家有隻小黃狗，這時最忙活，一會追雞，一會趕鴨，就是對那幾隻鵝敬而遠之。我要是趕上了這場面，還不如那隻小黃狗呢，我只敢站在門裡探個頭偷看，因為外婆家有隻大公雞老啄我，我也害怕鴨子飛起來撞翻了我，我更害怕那些鵝伸長脖子來擰我一下。

暑假開始，正好是外婆第二季蠶快要上架的時候，這也是最忙活的時候。外婆的外孫們就打著要幫外婆喂蠶摘桑葉的幌子都回來了，我是老三，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還有一群能跟在後面跑的弟弟妹妹們，加起來一共十來個。

早上露水稍落，滿舅就帶一波能背桑葉的去地里摘桑葉，小一些的留在家裡幫外婆喂蠶、剔蠶，給外婆搭把手抬蠶簸。 我害怕那肉乎乎冰冰涼的蠶，剔蠶的時候，我兩個手指捻著桑莖，把還趴在上面的蠶從一個簸里扔到另一個簸里，有時不小心蠶粘到手上了，我嚇得恨不得把手都甩掉。要是外婆看見了，就一臉緊張地跑過來：「有啥怕的呢？哎呀，我的蠶寶寶呀！」

我外公年輕的時候英俊挺拔，只是我見到的外公，是經歷過無數人生磨難和歲月滄桑渲染過的外公了。他的背駝得厲害，早上還能伸得平展些，到晚上時，已經快彎成九十度了。外公每天忙地里的事，閑下來時愛找人下象棋，要麼就是翻看那些泛黃的書籍——《易經》、《八卦》、《史記》、《資治通鑒》等，都是我當時看不懂的。所以，大多數時候，我們是不和外公玩的。

我成天粘在外婆屁股後面，外婆做飯，我燒火；外婆摘菜，我提籃子；外婆洗衣服，我涮衣服；外婆上街，我拿東西……外婆待人熱情大方，誰從她門口過，她都會微笑著和人打招呼，給人埠茶，請人進屋坐一坐。所以，和外婆走在一起是一件特別驕傲的事情，那麼多人尊敬地向她問候，別人問，這又是哪個孫女子呢？外婆總是笑眯眯地看著我，說：「二姑娘的，能幹的很！」

外婆飯做的好吃，每次在外婆家吃飯，我飯量大增。簡單的食材在她手裡總能變成美味。外婆家屋裡屋外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外婆院子邊上種了梨樹、李子樹還有無花果樹。最吸引我的是院子右前方的那片花圃，外婆用幾塊蔑竹圍了個籬笆，籬笆里種著各種各樣的花——芍藥，時陽景，太陽花，指甲花，牽牛花，粉嘟子，含羞草……還有好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花。夏天，指甲花開的最盛，我外婆會幫我們摘一大碗指甲花，再找塊明礬搗在一起，我們這群愛臭美的小孫女一個個炸著手指頭，等外婆給我們包上。

暑假中期，外婆的第二季蠶上了架，結了繭，就要開始忙活著清理蠶室，洗蠶具了。那年，外婆的猴孫們，還有比我大六七歲的滿舅，我們一起到河裡洗蠶簸，蠶架，河邊還有一群其他院子的小孩。不知是誰出了個主意，把蠶架當船玩，我站在一端，一個隔壁院子的哥哥站在另一端，一幫會游泳的小孩拖著「船」往對岸的崖邊游去，快到懸崖邊上時，那小哥哥害怕了，跳進水裡，船翻了，我跌進水裡，腳卡在了蠶架上。我在水裡掙扎了半天，突然感覺有人抓住了我的背，把我舉出水面……原來是我滿舅把我救上來了。

上岸後，我哭個不止，一隻腳疼的不能穿鞋，我的大腳趾在那個夏天碰都不能碰一下，直到到現在，我的兩個腳趾頭一個粗一個細，我也忘了哪個是正常的腳趾頭了。只記得外婆一直摟著我，我哭了好久好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

醒來時，天擦黑，四下靜謐，我睡在最裡屋，清晰地聽到了外婆的聲聲呼喚：

「梅……耶……，回來喲！」——「回來了！」

「梅……耶……，回來喲！」——「回來了！」

……

那聲音像是從河對面的懸崖邊，也像是從門前的大橋上傳來。

後來才知道，是外婆帶著滿舅，拿著笊籬，去河邊給我喊黑，然後再從河邊一路喊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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