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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嘗試實現全部理想

不要嘗試實現全部理想

文:崔加榮 | 版式設計:湛藍

或許是在城裡呆得太久,抑或是長期緊張的工作所致,我愈來愈嚮往鄉村的田園生活。一間原始古樸的老屋,門前雞鳴狗叫;一塊錯落有致的菜園,原生態蔬菜自由生長;一條水流潺潺的小溪里,游魚可見;幾棵老樹枯枝上,鳥雀嬉鬧……這些會讓我心裡徹底放鬆,緩解來自城市生活的壓力。

心動之餘,便籌劃著去哪裡找一個鄉村看看,以暫且安慰一下自己心裡的煩躁。突然,想起了一個多年前的老友西皮。西皮是我來廣州之後認識的第一個本地朋友,是正宗的城裡長大的老廣州。雖然家境殷實,工作無憂,可是他很厭煩城市的喧鬧生活,一直夢想著能過上草原的淳樸生活和鄉村的田園生活。前幾年我離開廣州後,聽說他為了實現夢寐以求的田園生活的願望,不顧家人反對,找了個河南的鄉下姑娘,倒嫁過去,過起了自給自足的隱居生活。於是我就聯繫他,想去他那裡住幾天,體驗一下生活。不料,他的回答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早就回來廣州生活了。」經我再三追問,他才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三年前的秋天,西皮和一個叫小米的姑娘去了她的河南老家。那裡有一座小山丘,當地人都叫它打狗嶺。在山南邊山坡下面的村子裡,住著十幾戶人家,村子最南頭院子最大的那一家,就是小米的家。山上蜿蜒而下的小溪從家門口流過,流水在錯落起伏的石頭間汩汩有聲。院牆是用粗大的木頭樹樁間隔著木板圍起來的柵欄,上面爬滿了絲瓜和梅豆秧子。房子是五六十年代的青磚小瓦房,門口頂部的牆上還鑲著一排喜鵲鬧梅的磚雕。這座院子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令西皮感到興奮。初到小米家裡時,西皮有點不習慣滿地塵土的老房子。剛擦乾淨的凳子,不一會兒就會有塵土;從窗戶邊走過時,一不小心身子碰到牆上,袖子上便會擦到一片塵土。於是西皮就住到鎮上的旅館裡,開始和小米一家人改造這個令他充滿期望的家。先是全家搬到兩間西屋裡,請人把主房內牆壁上的老舊泥土鏟掉,重新批盪成米白色。原木的窗戶扇稍作清洗後漆成了大紅色。外牆的青磚縫兒都用水泥重新填補成統一的黑色,還給喜鵲鬧梅的磚雕重新上了色彩。又叫人從村子裡收集了一些紅色的大方磚,把地板重新鋪過。最後用紅磚在院子里鋪出路來,把院子隔成四塊,用來種花。院牆的木板籬笆倒是一絲未動地保留下來,只是鏟去了絲瓜和梅豆,準備來年種上一排薔薇花兒。一切裝修停當,西皮叫人從家私城買回來一些藤編和仿紅木的椅子沙發,又添置了床褥家什。原來的舊傢具,除了一張黑色的八仙桌和兩條木凳子外,都送給了鄰居親戚。等到了一切準備停當,西皮挽住小米的手,從屋裡到屋外,從一個屋檐的瓦當到木門的銅環,里里外外看了一遍。終於找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古香古色農家小院的感覺,連自己都感動得鼻子發酸。可是,接下來問題就來了。晚飯之後,當他和小米提著大包小包的被褥準備走進自己親手裝飾的新房睡覺時,小米的父親讓母親把小米叫去了西屋,說倆人沒有結婚,不能睡一起,怕村裡鄰居戳脊梁骨。其實他們也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已經不再管那些老的傳統觀念和習俗了,小米也時不時在鎮上和西皮過夜,可是在家裡就是不行,倆老人不允許他倆在家裡睡一屋。這讓西皮感到鬱悶,甚至有點窩火,可是他沒有辦法,他不想剛一開始就和老人家幹起來。只好乖乖地回鎮里住,走時還拉上小米,像是報復小米父母一樣,把小米留在旅館過夜。

第二天,他就飛回廣州和父母說了一下,帶了證件當天又飛回去,第三天就拉著小米去把結婚證辦了。又按照小米家人的要求,擺了幾桌酒席,算是明媒正娶了,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小米在自己親手布置的房子里卿卿我我了。在家裡住的第一夜,倆人在床上折騰到大半夜,才偃旗息鼓。

接下來的日子,西皮和小米開始了男耕女織的世外桃源生活。其實對小米來說,西皮想要的不過是自己過了二十多年的農村生活,但是她仍然被西皮的浪漫情懷打動。原來普通老舊的一瓦一屋,以及房前屋後的一草一木,都被西皮整理得精緻浪漫。院子里四個田字格土地里,間隔種上了山茶花、玫瑰和梔子花。花叢間的空地,留作明年春天種上一大片薰衣草。圍牆柵欄內側種了滿滿一排薔薇。由於在網上買的花苗,第一次種下的薔薇死了一大半,只好又重新種了一茬。看著稀稀拉拉尚未爬起的薔薇苗,西皮彷彿看到了滿院子的薔薇花。丟下農具洗了手,他抱住小米狠狠地親了一口,還不忘記小心翼翼地向屋裡看了一眼,西皮知道小米的父親看不慣他和小米當著自己的面親昵。

院子里的花草種植停當,西皮又請人把院子前面空地上的雜草和樹木清理掉,重新推平,一直延伸到小溪旁,等待來年春天種上薰衣草。小米父親原來種的五棵櫸樹也被西皮拔掉了,為這事還落下了小米父親的埋怨,說西皮只顧好看,把好好的樹都拔掉,那樹再過兩年都能成材換錢了。當然,西皮也時不時給小米家人一些錢,用來補償他毀掉的菜園樹木。所以小米家人也不是怪他不給錢,而是覺得錢再多也不能浪費,好好的樹木快成材了被砍掉,有點敗家的嫌疑。

接下來,西皮更多的敗家行為,讓小米父親大跌眼鏡。

首先是不讓小米的父親往菜地里施化肥打農藥,家裡的茅坑廁所又被他毀掉,裝上了抽水馬桶,小米父親又沒有了農家肥的來源。第一茬還好,等到第二茬蔬菜,由於缺乏營養,就明顯地長不起來了。鄰家菜地里的菠菜都鬱鬱蔥蔥地長了半尺高了,他家的蔬菜卻枯黃乾燥,不見長高。這讓小米父親覺得既浪費又沒面子。這還不算,等到又過一段時間,蟲子爆發,鄰家的菜地噴洒了農藥,西皮死活不讓打農藥,結果鄰家菜園的蟲子,都跑到西皮家菜地里來吃。小米父母天天一大早起來到菜地捉蟲,幾天下來,蟲子沒有捉乾淨,菜卻被吃得七零八落。小米父親天天早上彎腰捉蟲,白天還要下田幹活,沒幾天,腰疼病就犯了。西皮雖然也去捉蟲子,可是這邊還沒捉一遍,後面馬上又來了,按下葫蘆浮起瓢,哪裡捉得完,只好任由蟲子吃,剩下多少算多少。

小米家有三畝旱田,年年種煙葉。西皮就叫小米父親趁著煙葉收完,把煙葉地翻了,壘起一條一條地壟,準備明年春天種葡萄。他要自己釀葡萄酒,喝純天然無勾兌不加防腐劑的葡萄酒。

這一切按照西皮的意願和理念準備停當,也就進入了冬天,天氣開始變得乾冷。生在廣州的西皮,也開始不習慣冷得透骨的冬天。雖然晚上蓋了兩層被子睡覺,可是露在外面的額頭卻被凍得冰涼難受。終於,難以忍受的他開始放下淳樸生活的理想,跑到縣城買了一台空調,這才得以安心睡覺。小山村寂靜的夜裡,空調室外機的聲音顯得特別大,幾乎所有村民都知道了西皮家裡安裝了空調。

轉眼到了臘月,西皮看著鏡子里被風吹得粗糙的臉,開始想著回廣州呆一陣子,躲過臘月嚴冬之後,再回來村裡。這想法很快得到了小米的響應,倆人就訂了機票,回了廣州過年。

年前年後的兩個多月里,由於飲食習慣以及城鄉思維的差異,小米感覺到在西皮家裡像做客,有很強烈的拘束感和壓抑感。每天必須洗澡,大部分時間吃米飯,這些都讓小米感到彆扭。剛開始時為了照顧小米,偶爾吃一頓饅頭或者餃子,西皮的父母好像都吃不飽。小米就不敢再有吃麵食的念頭,飯桌上西皮父母問她習慣不習慣,小米也只好應和著說還行。

這樣小心翼翼、磕磕碰碰地到了三月,廣州就開始熱起來。隨著氣溫升高,回南天提前到來,地板上,牆壁上都濕漉漉的,很是讓人不舒服。西皮和小米趕快又回到了村子裡生活。

早春的村莊,到處一片生機。路邊地頭,院子內外,枯黃的草地上開始冒出星星點點的綠色,樹上也掛上了嫩綠的枝芽。西皮開始種薰衣草和各種花,他請了兩個鄰居,把院子內外,全部種上了薰衣草。又叫人把煙葉地重新翻一遍,曬了半月,種上了葡萄。一個多月來,西皮和小米倆人和請來的人一起,翻地、栽苗,天天累得像兩條懶狗,顧不得洗澡洗頭,吃了飯倒頭便睡,連床第之歡的衝動也沒有了。可是西皮覺得快樂,踏實,沒有城市裡的緊張感。

在勞累中快樂著,很快就迎來了初夏的第一場暴雨。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雷霆萬鈞,傾盆而瀉,一直持續了兩天。這一場雨給西皮帶來的不僅僅是涼爽,還有很大的打擊。由於原來的樹和草被鏟掉了,新翻的土壤鬆軟,院子外面的薰衣草被沖得七零八落,坡地也被沖得千溝萬壑。只好等到天氣晴朗,請人整理了重新種。種葡萄的地壟也被衝垮大半,請人重新修補過。

進入夏天,各種問題更加多起來。首先是蚊子多得超乎想像,農村污水溝多,滋生蚊子,坐在院子里吃飯或者乘涼,雙手根本沒法停下來地驅趕蚊子,結果還是被咬得千孔百瘡。西皮花這麼大工夫和資金來農村,本來就是為了享受農家院落的自然和清靜。可是實際上西皮根本沒有心情享受,反而平添了許多煩惱。結果小兩口還隔三差五拌嘴,小米父母就覺得西皮太嬌貴了,看不起農村人。

院子里的花木和蔬菜更加令西皮懊惱。蟲子一茬接一茬,花木都被咬得殘缺不全。最要命的是院子外面的薰衣草和田裡的葡萄,也被咬得殘缺不全,面目全非,令西皮和小米家人看著都難受。可是西皮堅決不準打農藥,為此小米父親還和西皮吵了一架,說西皮不懂農事,凈瞎折騰。

就在西皮為蚊子和蟲子懊惱時,院子外面的空調室外機突然不翼而飛,這讓西皮氣憤不已,居然有人敢偷他的空調。後來小米父親告訴他,村子裡有人眼紅他們裝空調,家裡條件好,就以厭煩空調聲音、影響他們睡覺為由,找人夜裡拆走了空調室外機。沒了室外機,原來的空調就成了一堆廢鐵,根本沒啥用,於是西皮只能重新買一套新空調回來。

磕磕絆絆中熬到了收麥時節,更是讓西皮難以忍受。空氣中扯天扯地瀰漫著收割機吐出來的麥糠粉塵,他只好二十四小時戴上口罩。儘管緊閉門窗,粉塵仍然從門縫或開門時飄進屋裡。西皮最後還是難以忍受,只好棄村而去,倆人回了廣州住了半個月,才又回去村裡。

就這樣天天煩心事不斷,一年沒有幾天時間令他心情舒暢。到了第二年秋天,西皮簡單算了一筆帳,在村子裡,耗掉了他近一百萬的資金和兩年的時間。當初信心滿滿的無公害農業沒有任何收入,養的雞要不是小米父親叫人注射了抗生素,估計剩不下幾個。除了每天聞著從村子周圍飄過來的農藥味兒,吃的還是買回來的激素雞鴨魚肉和化肥農藥糧食。還要忍受夏天的蚊子蒼蠅,冬天的寒冷。面對兩年來的辛苦和煩惱,西皮心頭漸生厭倦和隱退之意,和小米反覆商量後,終於在第二年冬天,回到了廣州,重新過上了城市生活。

兩年的田園生活,令西皮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理想有時候僅僅是理想,不要嘗試著都去實現它。腦海里憧憬著美好的田園生活,或許是一種精神享受。有些理想一旦落入到現實生活里,會有很大落差。理想中的田園生活,對於農村生活的人來說,不過是在較差的環境里為一日三餐而辛苦勞作。城裡人真正要過田園生活,需要很大的勇氣去面對各種各樣的問題,這對於理想,或許是一種傷害。

作者簡介

崔加榮,1973年生於河南省沈丘縣,惠州作協會員,園洲詩詞協會副會長,曾發表小說《又見槐花開》、《雞飛蛋打》等十多篇,詩歌《麥田》、《三月的風》等六十多首,出版小說集《又見槐花開》、詩集《花開四季》等。

香落塵外姊妹平台「作伴結廬」歡迎賜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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