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居之三：喬木之家

八月十六的初夜，一輪圓潤的月從嵐村的水口林中生起，掠過矮松暗綠的松針，掛在楓楊高大的枝頭，櫧樹密密的葉莎莎地吟唱在月兒的蟾宮裡，四野一片寂靜。二棵挺拔而高聳的銀杏樹，衝出密林，直直而粗壯地矗立在藍調的夜晚，樹下明代飛檐的亭子，名曰「萬松亭」，一對楹聯懸在亭子的入口：嵐風山下嵐風村，萬松林中萬松亭。明月晴朗，秋風舒爽，雨後的村落，清明得沒有一粒微塵；楓溪嘩嘩地流著，不時泛出星星般的光亮，一隻老熟的南瓜吊在籬笆上，透著秋月的明黃。

五百年前，我的祖先栽下第一株銀杏以來，這個程姓的村莊已經從最初十三戶人家漸漸地繁衍到五六百戶，水口的樹林也蔓延了十來畝。無數個春夏秋冬，黑白人家靜靜地蟄伏在高大的喬木林下，生生不息。暉嶺腳下的十三樓是嵐村最早的建築，隨後便有了祠堂、書院、廟宇，有了跨溪而建的廊橋，有了百年未變的中藥鋪、榨房和染布坊。於是，嵐村更有了祭祀的鞭炮聲、清晨的讀書聲、民俗的鑼鼓聲。

對於嵐村人來說，五百年來最大的事情莫過於祭祀。每年的清明、秋分及農曆春節，無論身處何處，都會趕回村中，舉辦盛大的祭祀活動，尤其是農曆正月初五的冬祭，族長會領著各支祠的長房，打開祠堂的禮門，在豐盛的祭品中，不絕的鞭炮聲里，宣讀著祭文，那幾天的嵐村到處洋溢著莊重而溫雅的氣氛，每家都盛情接待著遷出者的回歸。祠祭當晚，壯年的男子還會光著上身，舞起稻草編織成的草龍，直至月落西山，晨光微明之時。

「十戶人家，不廢誦讀」，自洛陽學派程頤程顥兄弟以降，嵐村人堅守著二件大事，無論世事變遷，歲月流逝，未曾斷續：讀書與農耕。春秋來時，農事繁忙，嵐村人穿梭在田間地頭；夏熱冬寒，嵐村人蟄伏在自己的書房、村中的書院，研讀著詩書。五百年來，無非「種地讀書」二事，村民們用自己從容的方式拉長了歲月、添加了活著的厚度。（文/陳發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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