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安母之人若無妻
文/魏新明
那一年，貌美如花的呂布呂奉先，風華絕代，整日里騎著他的赤兔馬，馳騁在「他的」徐州城，又風流又瀟洒，沒事拍馬溜彎來到小沛，和駐紮在那兒的劉備稱兄道弟，把酒言歡。
攜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橾，在許都聞得呂布和劉備把小日子過得情深深、意濛濛，坐不穩當，派人給劉備送去書信一封，約劉備一起討伐呂布。
其時劉備官居豫州牧，本來徐州、小沛都是他的。徐州原是他劉備又辦公又居住的大本營。他是見當時無立錐之地的呂布實在走投無路，劉備心說我算是英雄惜英雄，將自己轄內的小沛城讓給呂布住了。哪知道陰錯陽差，幾翻周折後呂布將劉備趕出徐州，把兩人住的地方換了過個兒。那呂布勇猛可是不參假的，劉備哥仨拿他沒辦法，劉備住進小沛只是敢怒不敢言。這下劉備接到曹橾書信，那還不欣然答應，當即提筆回復曹橾，敬請曹丞相發兵，攻呂布劉備我願打先鋒。
哪曾想，往回趕的信使，讓呂布給截了，劉備的書信也給呂布先看了。呂布一張如花俏臉失了顏色，當下斬掉信使，然後馬不停蹄發兵小沛攻打劉備。
劉備正翹著頭等曹丞相發兵哩，哪知等來的，是氣勢洶洶的呂布。這呂布可真能打呀！劉備的二弟關羽關雲長、三弟張飛張翼德歷害吧，可硬是讓呂布給殺得七零八落，雙雙跑到荒山野砱喘氣去了。而劉備自己，落了個孤零零落荒而逃，幸好末後，謀士孫乾趕上來，給他做了個逃伴。
兩人逃一陣喘一陣，劉備對孫乾說，原本住在小沛小是小點，倒也白天有兄弟陪著喝酒耍武，晚上有妻小相擁暖被，現在倒好，搞得兄弟失妻子落的，全不見了，這全是曹孟德給鬧的。孫乾說既然是曹丞相的因由，那咱們投丞相去吧。劉備說，也只能找他了。
兩人抄小路往許都趕，手中無什糧食，餓了就去沿路村中求食。村民聞得是劉豫州，骨頭賤戝的，恨不得自己不吃，也要把吃的留給劉備。
且說這天天色將晚，劉備二人到一戶人家投宿，主人出來相拜。一問，原來是青年獵戶劉安。劉備向劉安亮了身份，說自己餓了想吃點東西。那劉安一聽站在眼前的是豫州牧，就如同在眼跟前響了一個劈雷。我的乖乖，豫州牧喂，好大官哦，這就是一個省委書記呀。劉安哆哆嗦嗦、屁滾尿流地給劉備張羅吃的去了。
可是，家中無肉。
劉安是獵戶不假，但他好多天沒打到獵物了。劉安急得團團亂轉，良久無策，心急之下恨不得割下自己的屁股肉給劉備煮了吃……劉安在屋內屋外轉了幾個圈，真給劉備端來一盆熱氣騰騰的肉來。
劉備夾起一筷子，嚼了幾口，問，這是什麼肉？劉安說，是狼肉。劉備說，哦，這狼肉煮得嫩呀。劉備心卻在說，誰還沒吃過真正的狼肉？管他，填飽肚子要緊。
可見，劉備當時是知道劉安在說假話的；當然，劉安也知道劉備知道自己在說假話；劉備也知道劉安知道自己知道劉安在說假話……但相互都不揭蓋兒，彼此說著這狼肉煮得好特別呀！是啊，今天這狼與平日的狼是有些不同。
這一夜，劉安不曾睡著，他心下不甘哪。趁著夜色，他去把廚屋與後院之間相隔的一塊油汪汪大黑布揭了。至天色放曉，劉備往後院取馬準備離去，裝瞎子是不可能了，他一眼瞥見廚屋內掛著一具血淋淋的女屍。劉備驚問，這是何人，怎麼胳膊上的肉全給削去了？劉安說，這是我新婚不久的妻子，昨天無肉款待劉豫州，我只好把妻子殺了。劉安本以為劉備聽了，會從嘴裡哇哇吐出一堆東西來。但是沒有，劉備到是從眼裡吐出了幾滴眼淚。劉備說，兄弟呀，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哥哥我會記著兄弟這份情的。劉安就好感動，動情地說，要不是家有老母在堂，我一定手足不分地陪劉豫州去，以盡犬馬之勞。劉安又以為，劉備會說，那有何難，把老母帶起隨我走就是了。然而又沒有，劉備說的是，兄弟如手足，老母如頭顱，既然老母在堂，你就好生盡孝，我先去了。說著，劉備一催馬，帶著孫乾慌不跌跌地去了。
由不得劉備不落荒而逃，有人拄著拐杖罵出來了，誰？劉安他老母。
劉安老母一直歪卧在室，陡然聽見兒子殺了兒媳，把兒媳胳膊肉煮給人吃了，氣哼哼地拄拐下了床，又聽見劉安和劉備的那番對話，於是一邊拐步一邊大罵，什麼妻子如衣服？又什麼老母如頭顱？哪個老母不是從妻子過來的？你不好好待妻子，她又如何能成為如頭顱的老母？劉安老母罵著一眼看見劉備一隻大耳，你個假仁假義的大耳賊……劉備多會裝聾作啞呀，胡亂抽了馬屁股好幾把，一溜煙跑了。留下劉安，悻悻不樂。
那劉安能樂出來嗎？這省委書記都到家了，本來想好好巴結一番，多少撈點好處，哪想結果是賠了夫人還落罵，這老母可是一連罵他好多天哦。到是有一點，劉安給老丈人報喪、給眾鄉鄰的說辭，是妻子給狼咬死了，劉安老母沒說破，沒有讓他太難堪。
再說劉備，千辛萬苦找到曹橾，給曹橾講他一路好辛苦，說他挨餓是常有的。為渲染他一路的不容易，一順嘴把劉安殺妻為食的事也講了出來。
按理曹橾聽了，應該治劉安的故意殺人罪。曹橾出於一片私心，沒有治劉安的罪，反而拿出黃金一百兩，讓孫乾熟門熟路地給劉安送了去。曹橾這樣做，基於兩點想法，其一，他正是用人之際，正想號令天下英雄投其門下，他這樣做與其說是籠絡劉備，不如說是籠絡天下英雄；其二，與其說曹橾能不動聲色地達到懲人的目的，不如說他惡毒。這其二，別人可能一時識不破，但劉安老母第一時間就識破了。
話說孫乾給劉安送來黃金一百兩，劉安高興壞了，兌現到當下，相當於他猛不顛顛成了千萬富翁！然而他母親不高興，直罵曹橾歹毒。劉安不解，問原由。劉母說，沒用的蠢兒，你不知道曹橾是什麼人物嗎？那還不是人人都關注他的公眾號？他給你送黃金，不就是把你那點事不說欲說的在公眾號公布了嗎？你拿人肉喂劉備，你就等著被人肉吧？不出三天，你殺妻求榮的醜事就會盡人皆知，你就等著被唾沫星子淹成腫屍吧！
劉安被嚇得小心臟成天咚咚跳，不得已出門時，也是縮著脖子緊著身子。慢慢地，他脖子直了身子抻了，步子越邁也越方了。後來他簡直是驚喜地對劉母總結說，人家沒有拿眼光戳我的脊梁骨啊，倒是一眼又一眼滿滿的都是羨慕和巴結。劉母罵，你還有脊梁骨？我呸！人家還羨慕？我呸呸！說著拄拐下床。她要親自去村裡村外考察考察。
劉母一出來，聽見劉麻子家的妻子在哭泣，劉麻子在勸解。劉母仔細聽，妻子哭的是，家裡苦得揭不開鍋，你早該把我殺了去喂劉豫州，那現在，你和孩子都衣食無憂了。劉麻子勸的是，我們就是一塊餓死，我也不會做傷害你傷害人倫的這種醜事！劉母翹起大拇指，心說劉麻子真男人也！劉母接著往下走，聽見後面劉三劉四等五戶的男人在唉聲嘆氣，五戶的女人在痛哭流涕。這五戶男人嘆的是，早知道能得百兩黃金，真該把你殺了。聞見此言，女人哪有不哭的？這也太嚇人了。難怪劉安回家會對自己說那樣話，村裡邪氣太重，像劉麻子那樣的正氣太少，給淹沒在邪氣里了。
劉母出村，來到鄰庄，一下子有相識的人圍過來，好幾個爭相著說要把女兒嫁給她家做兒媳。劉母拄拐掉頭，通通通地往家回。看來兒子真逃過一劫，似乎壞事將要變成好事。可我怎麼就是高興不起來？這裡面太邪乎，我想不明白，我想靜靜。
劉母回到家，想靜也靜不下來，有收拾劉安的人來了。哪個？他的老丈人。這十里八村的都知道劉安殺妻那點事了，他還能不知道女兒被狼咬死，原來是一句該遭天殺的謊話？
那劉安遠遠地見老丈人來了，沒等正經搭上話，尋個由頭逃得沒了影。老丈人只好進門來同劉母搭腔，老親家，你身子骨還好嗎？
劉母客客氣氣讓了座，說親家公，我知道你會來的，該來的遲早都得來。我知道我兒子禽獸不如，讓人吃了你女兒，今天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待。如果你要他嘗命，但凡你吐個口，我今天就讓族長往塘水裡沉了他。
親家公半天沒言語，好一會才吐口說，孩子家家的不懂事，過去的我想就算了。我這次來，是想著家裡還有一個十一歲的丫頭，願意再交給令婿做妻，也算是親上加親。
這下是劉母半天沒言語。她今天已是有幾次腦子轉不過彎，這次大大張開的嘴，在註解著眼下這彎太過於大了。好久好久，她回過神來，開口說，你褲襠裡頭莫不是只長了毛沒長別的東西？要是那裡凈是毛，不如撥兩根把自己弔死算了。
親家公羞愧難當，奪門而走。出村，遇上躲之不及的劉安，不死心，攆上去不顧羞恥的給劉安說了家裡小女兒的事。劉安一聽，大舒一口氣，原來老丈人不是來索命的，感情還是好事。可是劉安對這好事並不領情，小姨子太小，這兩天給他說親的多了去了，一天都要見上好幾個，個個都比小姨子強。劉安沒領丈人好意，但把兜里揣著的十兩黃金全給了他。老丈人也就歡天喜地地去了。劉安也歡天喜地回了家。
回來，老母親還在家裡罵哩，她罵現在這人是怎麼啦，畜生都知道悲憫同伴，人竟然能看著人吃人，不救人，還爭相著想效仿，這是什麼世道？
劉安說什麼世道？如今的世道是有錢就是爺，就是這麼現實。你知道人生四大喜其實應該是五大喜嗎？前四喜是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第五喜是男人死妻子，尤其像我這樣死了妻子又得錢的……
劉母氣得用拐通通通直杵地，咬牙切齒地說，劉安，你會得報應的——？
很快，劉安的報應來了。他的報應應在了呂布身上。沒錯，呂布來了。
呂布趕走劉備後，曹橾來了。曹橾有安插在呂布身邊的陳珪父子使上一套連環計，不但讓呂布丟關失寨，還雙雙丟了徐州和小沛。呂布被迫無奈，往自己最後一處容身之地，也就是往下邳趕去。去的路上，聽說劉安殺妻喂劉備的事，呂布氣壞了，拍馬就殺劉安來了。
呂布來給劉安判了個死刑還要立即執行，他給劉母說劉安要死的罪責有三：其一是劉安救了劉備，而劉備是我的仇人；其二，劉安不該殘忍殺妻，我呂布有千般不好，有人叫我三姓家奴，說我見利忘義，但我有一點，就是對妻妾好，我見不得別人不對妻子好；其三，我今天要從劉安身上取走的那一百兩黃金，劉安來源不健康。
劉母替兒子求情。
稍前時，如果親家公要取兒子的命，她真不會阻攔。她覺得兒子當著親家公的面死上一百回，也解不了親家公的恨。現在，要兒子死在呂布手裡，她又覺得並不是死得其所，何況畜生還知道護犢子呢？再說呂布話里話外，不就是要那一百兩黃金嗎？
劉母說，那百兩黃金我們悉數奉給呂將軍，你看我年歲已高，能否看我薄面，饒了這畜生的狗命？
那呂布這個這個兩聲，沉吟開了。劉母敲劉安一拐，還不快去取金子。劉安轉身進屋，很快把金子全取出來了，一數差了十來兩。呂布不耐煩了，取了金子說了聲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說著將手中的方天畫戟掉個頭，用戟桿敲了一敲劉安的後背。劉安當即癱在了地上。
呂布何許人也，可是無一人能敵的大將軍，就他這一下，才用了一成力，劉安的脊梁骨就斷了。
劉母過來，又恨又疼地說，活該短命的兒啊，你死也要死個明白，就是：人若無妻，如屋無梁；人若虐妻，是自斷脊樑啊……
後來，也是故事主人公差不多都死了以後的事了，那時劉備還在，江東呂范給已活成老頭兒的劉備說媒，要把孫權花骨朵般的妹妹孫尚香說給劉備做妻子，那劉備心裡本是樂開了花，偏偏又做出扭捏遲疑之態，呂范就勸了一句：人若無妻，如屋無梁。所以很多人以為這話是呂范說出來的。其實這句人若無妻如屋無梁，最早，是名不見經傳的劉安他媽說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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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新明，男，湖北孝感人；十年外企內刊總編生涯；2007年開始寫作；作品散見於《北京文學》《山海經》《故事家》《民間故事》《今古傳奇故事版》《東莞文藝》《美塑》等刊；曾獲香市杯交通安全徵文二等獎、企業內刊最佳作品金獎、中國（浙江）廉政故事大獎賽二等獎、美塑杯小小說徵文優秀獎、全國首屆微信平台精短文學大賽最佳作品獎等獎項。現客居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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