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紋身開始理解俄羅斯：談談《使命召喚》中的俄羅斯人與黑幫亞文化

在蘇聯解體之後，動蕩中的俄羅斯催生了諸多屬於自己的亞文化表徵，紋身也是其中極具代表性的一種。比如，如果一個紋了鐮刀鐵鎚圖案的人進了充滿黑幫的監獄，能不能活著出來是個大問題——個中的竅門、忌諱與微妙之處難以言傳。本文就以《使命召喚》中的紋身細節為引，談談俄羅斯人的黑幫文化與紋身的象徵意義。

▋NAME: Joseph Allen | STATUS: K.I.A.

2016年，在阿富汗戰場完成訓練以後，來自紐約伊薩卡鎮（Ithaca， NY）的22歲一等兵，約瑟夫.艾倫（PFC. Joseph Allen）被謝菲爾德（General Shepherd）將軍選中，加入TF141中隊，並且經過CIA的一番包裝之後，經由一艘潛艇秘密運往俄國，企圖滲入馬卡洛夫（Makarov）的極端民族主義組織，潛艇上謝菲爾德將軍親自指導這次深度隱藏行動（DEEP COVER OPERATION）。艾倫在成為馬卡洛夫的骨幹部下之後，一同參與了莫斯科機場事件。由於謝菲爾德將軍的泄密，化名為阿列克謝.鮑羅廷（Alexei Borodin）的約瑟夫.艾倫在行動中死亡，成為第三次世界大戰，WW3的導火索。

過場CG中約瑟夫.艾倫的個人信息

阿列克謝.鮑羅廷（化名）和深度隱藏行動，其中CIA徽章被塗上了蘇聯配色

為了更好地潛入馬卡洛夫極端組織內部，約瑟夫.艾倫的身上被CIA包裝上了華麗的紋身。這些紋身在俄羅斯的監獄文化中有特殊的含義。首先，紋身是曾經入獄的象徵，俄羅斯監獄自蘇聯時代以來，紋身就是一種黑幫的流行文化和罪犯的加密信息簿，超過90%的男性重刑犯會選擇在監獄中紋身。

約瑟夫.艾倫的紋身由鷹，五芒星，教堂和蛇組成。

為執行任務，約瑟夫艾倫也紋上了恰當的圖案

星星是俄羅斯黑幫的代表性紋身，紋在胸口上代表黑幫的高級骨幹，更為常見的是紋在雙肩上。艾倫紋的是6顆五芒星，常見的還有八芒星。鷹依舊代表著幫派內較高的權力。艾倫胸前紋身的主體圖案是「聖瓦西里大教堂」，其冰淇淋型的彩色穹頂是莫斯科的地標之一。黑幫的東正教紋身，包括教堂，十字架與耶穌，聖母與聖子，要紋在身體的顯著部位（前胸後背）。表面上看是宗教含義，但在俄羅斯黑幫內部有複雜的編碼方式，堪稱罪犯們的信息密碼。一條通用的原則就是教堂的穹頂數量代表著罪犯的犯罪數量，穹頂的十字架代表已經服完刑期，聖瓦西里大教堂的五個穹頂代表著紋身主人的五次犯罪。艾倫的腹部紋著一條蛇，蛇的意義不是很明確，大概代表著毒品相關的犯罪。這方面還有一套專著叫《俄羅斯監獄黑幫紋身》,作者為阿卡迪·布羅尼科夫（Arkady Bronnikov）。

《俄羅斯監獄黑幫紋身》

一名多次犯罪的俄羅斯罪犯的紋身

艾倫的教堂紋身其實是教堂照片的鏡像，這是由於監獄內紋身方式造成的。俄羅斯黑幫的這些紋身都是在監獄內部以極其簡陋的條件，經過數年完成的，而且常常伴隨著感染。一個盛產精美紋身藝術的地方就是「古拉格」的烏拉爾勞改營，很多犯人會主動要求調往這個監獄來獲得高級紋身，早期紋身的一大題材就是消遣蘇共領導人。事實上俄羅斯黑幫正是在古拉格（Gulag，蘇聯勞動改造營總管理局的縮寫）以犯治犯，弱肉強食的文化中孕育而成的，並且在蘇聯解體之後，由於缺乏管制，迅速膨脹，成為俄羅斯社會的重要勢力。由於俄羅斯黑幫在蘇聯解體後深入俄羅斯社會的各個角落，掌握了大量社會財富和社會資源，殺人綁架無所不精，成為了MW世界觀中俄羅斯極端勢力的基礎之一。

1979年，譏諷斯大林的紋身

在MW2中，TF141中隊也有幸在勘察加半島的古拉格監獄中遊歷了一次。《使命召喚：黑色行動》的怪老頭，雷澤諾夫（Reznov）也曾經在古拉格服刑十八年，期間還策動了一次監獄暴動。事實上，1953年10月，多個古拉格監獄暴動，蘇聯內務部甚至出動了5輛T-34來鎮壓其中一個監獄（肯吉爾勞改營）的暴動。不過，雖然俄羅斯監獄紋身看起來有一種反對極權的地下刊物的意味，不過這始終是黑幫重刑犯的喜好，普通罪犯的紋身率要低得多，政治犯幾乎沒有紋身。

遊戲中的古拉格監獄是由油畫中的城堡改建而來，洋蔥頭的東正教堂後來被拆

這次失敗的行動開始時，馬卡洛夫先說了С нами Бог（拉丁語為S『 Nami Bog，意為GOD with you，上帝與你同在），之後就是那句著名的Remeber, No Russian。表面上的意思是「沒有俄語」，但實際Russian也有俄國的和俄國人的微妙含義，No Russian，實際也是抹消俄國痕迹的意思。艾倫使用的槍支是榴彈版M4A1和M240，這些武器是來自下一關追捕的巴西軍火販子亞力山德羅. 羅格斯（Alejandro Rojas）。為了掩人耳目，謹慎的馬卡洛夫挑選的是巴西軍警的制式武器。唯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俄羅斯警察竟然使用M9，雖然這款槍不錯，但這在俄國制式武器中是不可能出現的，因為M9是個美國軍方代號。

其實在這個行動中除了艾倫，還死了兩個無關緊要的黑幫Lev和Kiril，這倆人曾出現在錢隊的死亡名單上，還有MW2的彩蛋MUSEUM（博物館奇妙夜）中。他們是馬卡洛夫的忠實手下，遊戲中誤傷他們會第一時間被識破身份（和FSB特警亂戰時候可以偷襲他們不被發現），然後被亂槍打死。如此手法拙劣的栽贓能引發世界大戰，只不過是民族主義在找個借口罷了，民族主義最的嚴重後果，就是引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WW1，詳情參考Gadio pro《戰地1》節目。

Lev（左上）和Kiril（右下）都在錢隊的死亡名單上

▋NAME:YURI | STATUS: K.I.A.

尤里（YURI），真名不詳，前俄羅斯特種部隊隊員（根據馬卡洛夫的履歷，尤里應該是阿爾法小組的一員），曾經加入扎卡耶夫與馬卡洛夫的極端主義組織，但後來被清洗。在印度北部初次登場，協助普萊斯，肥皂等人逃出生天。其在與錢隊在綠洲酒店追殺馬卡洛夫的行動中K.I.A.。在尤里的手上，手臂上，也有著複雜的紋身圖案。

尤里的幾處紋身特寫

在給肥皂注射鎮靜劑的時候，就可以發現尤里的手臂上紋著骷髏和匕首，這表示尤里在監獄裡可以被雇來殺人。根據骷髏和兇器位置的不同，殺人的時態也不同，頸部，肩部等較高的位置表示已經殺過人，較低的位置表示準備要殺人（與腿骨交叉的骷髏表示無期徒刑）。尤里的食指上紋著一個小十字架，代表換過監獄。右腕處紋著八芒星，代表在黑幫內是高級幹部，這點在馬卡洛夫邀請尤里觀看核爆時可以得到證實。2011年核爆的時候，尤里的手上還沒有紋身，但是在莫斯林機場被襲擊的時候，尤里的雙手上就紋上了複雜的花紋，這表示尤里在這個時間段內被捕過。在尤里墜入河中之後的特寫里，這些紋身更加清晰。但尤里左右手臂紋身是對稱的，這是美工在偷懶。其實俄羅斯軍隊本身也有自己的紋身文化，通常是紋有勳章或者軍兵種標誌，在精銳部隊中更為常見。在描寫蘇阿戰爭的電影《第九連》中，一位軍官身上就紋著象徵空降兵的紋身。

《第九連》劇照，紋身由字母阿富汗，降落傘和運輸機，345和ВДВ代表345團空降兵

蘇聯末期，由於蘇軍再度臃腫不堪，同時也受世界裁軍大會制約，在此雙重壓力下，1988年，蘇聯宣布裁軍50萬，有不少人蘇聯軍人因為裁軍而加入黑幫組織或者民族主義武裝。這些失業軍人是扎卡耶夫組織的另一個基礎。除了尤里，馬卡洛夫也曾在俄軍服役，而且資歷相當恐怖：在第98近衛空降師服役，曾在柏林牆拆除之前一直駐守，在伏龍芝軍事學院進修2期快速反應任務課程，據信曾作為阿爾法小組連隊指揮官參加車臣戰爭的定點清除行動。在普里皮亞季，馬卡洛夫毫不隱瞞自己參加極端組織的目的，就是為了錢。

歷史上的阿爾法小組，參與了堪稱 蘇聯解體導火索的立陶宛的維爾紐斯事件，卻又在蘇聯解體之後因拒絕為政客服務而兩次遭到冷落。尤里可能就是在蘇聯解體後的政局動蕩中失業，被馬卡洛夫帶入了扎卡耶夫的極端組織，且在2011年至2016年之間曾被捕入獄。

馬卡洛夫的資歷不亞於普萊斯隊長

截止到今天，由於兵役制度的缺陷，類似尤里或者馬卡洛夫這樣的俄羅斯軍人的流失狀況依舊非常嚴重，經費緊張，腐敗嚴重的俄軍無法留住那些老兵。在一些局部戰爭出現的俄羅斯僱傭兵，其實就是被因待遇問題退伍之後又重新以高薪招募的俄羅斯正規軍，而且大多是老兵和高技術兵種。雖然這麼做看上去避免了外交問題和傷亡數字，但是導致了現役的俄羅斯正規軍嚴重缺乏經驗。最為嚴重的後果大概就是第一次車臣戰爭初期出現的蘇聯老兵痛打蘇聯新兵的奇異景象。

燒焦的戰車與屍體，車臣地方民兵，成了第一次車臣戰爭的慘痛記憶

另外，操縱無人車的時候，還可以通過無人車的攝像頭看見尤里的長相（其實是卡馬羅夫，Kamarov的模型），還有初代MW中俄羅斯特種部隊的棉襖棉帽裝扮，種種原因MW系列中俄國軍隊的武器和軍裝並不寫實，武器裝備水平大概在第一次車臣戰爭時期。現實中的俄羅斯特種部隊的裝備就沒有那麼憨厚了，看起來就十分「絕地求生」和「死亡空間」。

攝像頭中的尤里，與其後期形象不同

PS：俄羅斯特種部隊的標誌之一就是帶有巨大金屬面罩，俗稱「電焊盔」的K6系列鈦合金頭盔（尤其是K6-3型）以及手持大盾的突入方式，遊戲中的俄羅斯特種部隊普通隊員的頭盔則類似摘掉面罩之後的K6-3頭盔再配上一個夜視儀，但是真實的頭盔上並沒有夜視儀介面。現實的俄羅斯特種部隊會根據任務性質的不同裝備AKS-74（摺疊版）、AKS-74U（短管摺疊版）、AK-74M（玻璃纖維版）等等各種不同的型號，由於5.45口徑彈藥壓制力不足，有時候戰場的特種部隊也會選用AKM系列（AK-47的晚期衍生型號），遊戲中的AK（S）-74U的摺疊槍托就是用在AKMS上的。這還導致了俄羅斯的兵工廠一直少量生產7.62口徑的M1943型槍彈，玩家在遊戲中一定對這種一槍傷，兩槍死，彈道不錯的大威力槍彈印象深刻，而持續生產70年以上的M1943型槍彈也許才是真正的，合法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如果說俄羅斯特種部隊還有另一個特色，那就是服裝永遠不統一，像遊戲中穿得那樣整整齊齊，在現實中只有擺拍才能遇到。最後，隨著時代的發展，種由於缺乏芳綸誕生的鈦合金頭盔系列由於造價高，重量大，功能單一，也逐漸被阿爾法等特種部隊淘汰，改用仿美式的FAST盔。

阿爾法特種部隊隊徽、隊員和其典型的持盾突入，槍支為AKS-74U和APS自動手槍

戰場上頭戴電焊盔的俄羅斯士兵，彷彿是中世紀鐵桶盔騎士

和遊戲中有些類似，俄軍特種部隊頭戴摘掉面罩以後的電焊盔，手持AKS-74

此外，在「大撤退」（Exodus）關卡中，美國第75遊騎兵團尋找資料時候意外發現了一具不知名的俄軍傘兵屍體，透過屍體的紋身，美國人才知道俄軍已經被極端主義分子滲透，逐漸開始失控。近距離觀察可以發現屍體頸部紋有多個小六芒星圍繞著一個大七芒星的圖案，七芒星中裝飾有骷髏、砍刀和槍。由於星星，骷髏與武器的紋身也在較高的位置，根據上文的推斷，這個俄軍士兵也是馬卡洛夫黑幫內部的高級骨幹，並且有持刀和持槍殺人命案在身的職業殺手。其中，骷髏戴蘇式巴拿馬軍帽，也叫加里寧軍帽。雖然這種軍帽蘇軍已經使用了很長時間，但其大批量配發還是在蘇阿戰爭時期，成為蘇聯入侵阿富汗的象徵之一。紋身也可能暗示此人曾在阿富汗戰爭中服役。（也許是此人為了報復阿富汗當年一個獨眼獨臂的美國人販，才重新入伍的）

引起美軍注意的屍體和其頸部紋身

雖然在阿富汗戰場大量配發，但巴拿馬軍帽歷史相當悠久，圖為蘇軍M38式軍帽

▋NAME：Viktor Zakhaev | STATUS: DEAD

除了各種各樣的紋身，俄羅斯黑幫另一個鍾愛的飾品就是阿迪達斯（adidas），甚至可以說黑幫可以沒有紋身，但不能沒有阿迪達斯。蘇聯末期，由於蘇聯輕工業的落後，導致蘇聯在1980年莫斯科奧運會時，運動服裝不得不採購德國的阿迪達斯（為了共產主義的榮耀，一些蘇聯隊伍取消了阿迪達斯的三道杠logo）。不過因為進口服裝高昂的售價，當年阿迪達斯和普通人基本無緣，只是運動員和官僚的才能擁有。不過同樣是因為蘇聯解體，一些失業運動員也把這種衣服帶入黑幫，這種珍貴又舒適的服裝就風靡於俄羅斯街頭混混中，甚至假貨也流行起來。流行的原因一個是因為貴，身份感強，再一個是街頭鬥毆既整齊又實用，堪比混混們的軍裝。俄羅斯人管這樣的混混叫「gopnik」。初代MW中小扎卡耶夫（Viktor.Zakhaev）的服裝樣式就是阿迪達斯爆款（俄國）。現代戰爭系列顯然知道阿迪達斯對於俄羅斯黑幫的重要性，重置版中有個獎盃就是這件阿迪達斯外套，以老兵難度完成 "Heat"（熱浪） 和 "The Sins of the Father"（父債子償）就可以獲得這個獎盃 。雖然老扎卡耶夫是個軍閥，但他的兒子看上去就是個混混，難成大器。唯一令人意外的是這個公子哥選擇了自殺而不是投降，才有了後來的核彈危機。

小扎卡耶夫和他的運動服，歷史上俄國阿迪達斯確有兩道杠或一道杠版本

1980年冬奧會的蘇聯冰球隊夾克和現代戰爭重製版的獎盃

1980年的阿迪達斯和其他來自「資本主義」國家商品在蘇聯的成功，已經預示著這個巨型帝國十年後的分崩離析。蘇聯解體之後，他的繼承者們再無力控制那些流失的軍火，之後就是蘇式武器的泛濫。這也造成了鏡頭中世界各地的衝突中的基本全是蘇式武器的糟糕印象。80年代以來有核國家數量的激增也和蘇聯的巨變有莫大的干係。流失到世界各地的蘇聯軍火為本就脆弱的和平世界，再次增加了戰爭的砝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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