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我為什麼想當皇帝」的假新聞為何得以廣泛流傳？

文｜陳事美

近日，一些歷史公眾號紛紛轉載《「我為什麼想當皇帝」袁世凱採訪手記》的文章。採訪中，袁世凱對記者滔滔不絕，言論甚為大膽，尤其是重點提到「我為什麼想當皇帝」，對此，袁世凱解釋了自己稱帝的主要原因。但稍微有點歷史常識的人就會發現，此文章非常值得懷疑。

文章開頭並沒有提及是哪家報社採訪了袁世凱，只說是一家美國的報社。但根據文中的敘述「我的《紐約時報》同事……1908年4月採訪了他」這句話來判斷，此篇採訪應是《紐約時報》所為，而且是1908年以後。採訪的主要內容基本圍繞「稱帝」這一主題，完全可以斷定時間是「稱帝」後，也就是1916年3月22日袁世凱退位後。

袁世凱劇照

筆者恰好有《紐約時報》相關中國文章的合訂本——《共和十年——《紐約時報》民初觀察記（1911-1921）（政治篇》。翻遍此書，根本沒有針對袁世凱的專訪。

再看文章中的採訪，更是讓人瞠目。比如美國記者開門見山，直接就向袁世凱詢問稱帝是否後悔、為什麼要恢復帝制的問題。記者提問尖銳很正常，但袁世凱的回答卻很萌蠢。他第一句的回答居然是「這事沒幹好，一失足成千古恨」。「這事沒幹好」相當於日常談話的口氣，意思很明白。但以袁世凱的身份，會這樣說話嗎？尤其是面對美國記者時，會如此隨意嗎？

再看後面，袁世凱在提到《順天時報》這個流傳甚廣的事件時，說是兒子袁克定用假的《順天時報》糊弄了自己。這與歷史真相是不符的，真相是袁世凱的近親袁乃寬為了向袁世凱邀功，偽造了上海《時報》。這在1920年的相關報史中有提到的，而此史料距離袁世凱死亡時間只有4年，相對更加可信。

另外，袁世凱稱帝一事，根本不是一張假報紙就能左右的。因為袁世凱要聽取各方面的意見，尤其是英國、俄國、日本等國。在稱帝前，袁世凱經常會晤外國使臣，這些使臣幾乎都向袁世凱提出過警告。如此背景下，袁世凱怎可能被兒子的一張假報紙糊弄呢？根本不符合邏輯。

最誇張的是後面，記者再次提到稱帝的嚴重後果時，袁世凱情緒激動，無話不談。說什麼「在中國誰不想當皇帝」，還說自己開始掉淚不是因為做錯了稱帝的決定，而是「哭這事干砸了」。這些話如果是袁世凱說出來，尤其是說給美國記者，那就不止荒唐與滑稽了。不管咋說，袁世凱也是著名政治家、軍事家，從清朝的內閣總理大臣，再到民國的臨時大總統，說話怎能如此直白隨意？袁世凱說這些話，等於承認自己從不後悔當皇帝。在當時全國上下一片討伐聲中，袁世凱這不是自找苦吃嘛。

在採訪中，袁世凱居然罵孫中山是反賊，說他如果掌握了權力，一定也會想當皇帝。如此公開抨擊孫中山，袁世凱有這麼大膽子嗎？

最假的就是，袁世凱說「我不就是殺了宋教仁嘛」。殺人，有自己承認的嗎？而且殺的還是當時頗具影響力的宋教仁。堂堂袁世凱會傻到當著美國記者的面承認是殺害宋教仁的主謀嗎？這根本是不可能的。直到今天，宋教仁究竟是哪方勢力所暗殺仍然是個謎。

再看後面的話，「要是我稱帝成功了……就能把中國重新建設成一個文盲國家。我還是心慈手軟了點，原來想殺雞給猴看，嚇唬一下其他人。我要是狠點，把他們全弄到北京，一網打盡。」能說這段話的完全就是流氓，怎可能是袁世凱能說出來的。

「每殺一個人，都有全國人民給我叫好，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現在殺人是獨夫民賊，那時候殺人就是偉大領袖。」這句話更赤裸裸了，徹底反人類，公開向美國記者大談如何殺人，這樣說話的人不是精神病就是神經病。但凡一個普通人都是不敢公開這樣說的，何況袁世凱。

文章最後，美國記者向袁世凱求證，關於「天下最愚蠢的事情，莫過於做皇帝」這句話的意思。袁世凱竟然嘿嘿一笑，說這句話是說給愚民百姓的，只是說說，還說中國有四萬萬愚民。把中國老百姓全部當傻子一樣糊弄，說這種話的，分明一副無恥的流氓嘴臉。相信袁世凱再無恥也不會無恥到這種人神共憤的地步。

不過，該文的作者還是在文章的結尾為大家揭開了謎底，交代了文章的真實性。作者沒有說文章純屬虛構，而是說，在採訪的前一天，袁世凱去世了。也就是說，記者的採訪是在袁世凱死後的第二天。由此可以看出，這是作者故意虛構的文章，已經是板上釘釘。

作者編造如此文章，究竟有何用意呢？從袁世凱大膽談話來看，更像是對中國現實的諷刺與批判。

假借袁世凱之口，假借一個死去一百年的人物的嘴巴來揭露中國的另一面。作者的用心可謂良苦。但誤導的效果也非常明顯。

在當今碎片化閱讀的時代，人們閱讀文章缺乏仔細品讀，往往是瀏覽式，一掃而過。相信很多讀者並沒有留意到作者在文章結尾的含蓄說明。根據網上檢索可知，此文流傳已經有十年左右，可見影響之大。但大家在轉載文章時，從沒有人標註「純屬虛構」的字樣。

誰編造了這篇袁世凱的假新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何這篇文章得以廣泛流傳，這是值得時代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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