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茶作者李占成

每年農曆四月十一，是一年一度的蘭陵古會，一到這天方圓幾十里人人要趕會，見景緻看把戲，我家必定在村頭為趕會的行人客商舍茶。

我家舍茶，是從我祖輩開始的。我十多歲時我家仍然舍茶。往後，因為姐姐出嫁我們家人手不夠了，便無奈終止了舍茶，別人再也喝不到我家的舍茶了。

人說「家醜不可外揚」，我也是這樣想。可是窮瞞不得丑也避不得，身子掉進井裡，耳朵也掛不住，還不如乾脆來個打開天窗說亮的。我有一個頭生哥哥，爺爺奶奶當然是喜得合不攏嘴，受傳統觀念影響，為能抱上孫子而高興不已――有了傳遞香火的人。

可是好景不長，哥哥的出生給我家只是一場美夢，很快就破滅了，變成一場惡夢，哥哥剛會挪步那年，突然得病夭折，整個家都被悲哀傷感痛苦充斥著。緊接著大姐二姐三姐相繼來到這個世上，爺爺奶奶心裡敲起了鑼鼓，整天愁眉苦臉淚水洗面，憂愁不堪失魂落魄，一天見不到孫子的面，就茶飯不思，煙袋不離嘴，煙雲籠罩在我家上空，拉長臉不言不語不搭腔，只有惱人的唏噓聲唉嘆聲瀰漫在這個小小的庭院里。

我三個姐姐沒有名字，在爺爺奶奶眼裡只有一個名字――丫頭，爺爺奶奶只要一看到丫頭，心裡就煩。在三個姐姐出去玩的時候，庄親庄鄰嬸子大娘不免要問三個姐姐的名字，爺爺奶奶心裡總是跺著腳氣狠狠地說：「煩!」於是，三個姐姐從此以後便有了名字——煩。外人為了區分老大老二老三，於是又在「煩」字前面按年齡冠上大、二、三。大煩，二煩，三煩就成了我三個姐姐的乳名。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封建禮教重男輕女偏見還是相當嚴重的，誰家媳婦兒不給公公婆婆生孫子，在婆婆面前不僅抬不起頭來，而且有大逆不道之罪名。母親在爺爺奶奶面前自覺不是，畏縮著不敢大言語，對爺爺奶奶畢恭畢敬，爺爺奶奶卻不給臉看。母親走起路總覺比人家矮半截，常常責怪自己命運多舛，常常設想這是老天故意在做難，故意刁難懲罰自己。

有一年，一位領著孩子的大娘去趕會路過我們村，到我家找水喝，奶奶忙不迭地上前迎接，把大娘讓進屋裡，忙生火燒水給路人喝，並且還給孩子拿出來兩根新鮮的黃瓜，大娘很受感動，激動地說：「謝謝您心眼好行善積德，多積德幾個孫子。」沒想到就這一句話，正說到我奶奶的心窩裡，就這一句話，我奶奶感激萬分，熱淚盈眶，那位大娘莫名其妙，簡直摸不著頭腦。就路人的一句話，把爺爺奶奶一下子帶到了一個光明的世界。

讓路人都能喝上我家的茶水，行個方便圖個吉利。就從那天起，爺爺奶奶就忙不迭地燒了一鍋開水，竹葉當茶葉，安桌子放碗擺凳子，在我村西南角的路口舍茶，爺爺奶奶坐在旁邊笑臉招呼迎送著過往的客人，口渴的人們歇腳喝水，消除疲勞乾渴，爺爺奶奶自己也心滿意足了。

蒼天有眼果不其然，一九六零年十月，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爺爺奶奶如願以償地抱上了我這個孫子，了卻了爺爺奶奶的一樁夙願，爺爺自豪地說孫子是舍茶舍來的。奶奶開心地說孫子是路人說吉利話送來的，應該千恩萬謝路人賜福賜恩。爺爺奶奶總要抱著我舍茶，在行人落腳喝茶時，爺爺奶奶故意把我這個孫子炫耀一番，並且笑著說：「人行好事，莫問前程，舍水舍茶，滋潤百家」。關於我的故事爺爺奶奶總是跟蘭陵會聯繫在一起。

在我兩歲的那年，爺爺奶奶相繼去世，雖然是別人抱著我打的迎白旗子，但總算不用擔心死後走黑路了。爺爺奶奶躺在棺材裡，睡得踏實，我相信爺爺奶奶的在天之靈一定會開懷大笑，長眠九泉之下的爺爺奶奶還要繼續舍茶。

剛會挪步的我，領著不能走路的爺爺奶奶，一路向西南經過舍茶的路口，在舍茶處路祭，茶水淚水灑過的熱土上，震天的哭聲再也喚不醒爺爺奶奶，可是騰起了濃濃的鄉音鄉情，蘭陵會使得爺爺奶奶不再遺憾反而更加滿足。

我記事時蘭陵會舍茶，已經沒有了爺爺奶奶的身影。可茶的種類多了，有桑葉茶，竹葉茶，高粱米子茶，紅糖茶，還有小米茶，無論那種茶都散發著迷人的清香。大姐二姐三姐我們姐弟幾個為過往行人倒茶遞水，父親忙裡忙外挑水燒鍋乾重活。路人問我姐的名字，我娘為了避開「煩」字，讓喝茶的人給起好聽的名字。一群陌生人喝著茶，品著茶，喜滋滋的心田裡油然而生的親近感釀蜜般便萌生了三個名字――大香，二甜，三美。這名字不光是我們家和和美美，就連趕會的人也覺得喝了這個茶更加親切香甜美好，引得路過這兒的人不渴也想坐下來說說話再走。

舍茶成了相親們的心情驛站，不光是路人來喝茶，就連附近四外庄的相親相鄰也來品嘗舍茶的香甜滋味。蘭陵會又把我家和父老鄉親緊密地聯繫在一起難捨難分。舍茶對於行人來說聊勝於無，真是微不足道，恰恰這不足掛齒的舍茶，卻寄託了祖輩父輩的希望，更重要的是教會了我感恩奉獻，讓我生命里注入了這永不消失的元素，我和蘭陵會結下了不解之緣。

地址：山東省 蘭陵縣 蘭陵鎮 明德小學 李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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