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母親找老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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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兩碗米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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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穎打電話給母親說中秋節不能回去了。

母親囑咐了幾句，就去打牌了，聽聲音得意洋洋的。陳穎覺得放心不少。

但是因為日程安排有變化，陳穎還是騰出一天回家看看母親。

結果剛到家就看母親一個人在吃午飯，桌上一個盤子上放著半個花捲，還有一碗剩菜。

陳穎看著簡陋的飯菜，眼淚就有點忍不住了。

看見她回來，母親顯然意外得很，她有些尷尬。

「你回來怎麼不說一聲，我給你弄點吃的。你先等會兒。」母親說著，趕忙起身張羅飯菜。任她怎麼說都不聽。

陳穎回頭看了眼桌上簡單的一盤一碗，撕下一塊花捲，沾了點茄子汁，塞進嘴裡。

味道並不很好，母親做的菜一般，父親挑了一輩子。

現在父親去世四年了，她也結了婚。她幾次說接母親一起住，都被母親拒絕了。

她想過母親一個人的日子是怎樣的，但是真正看到，還是覺得難受不已。

吃飯的間隙，她對母親說：「媽，您找個伴兒吧。」

1

母親見的第一個人是陳穎閨蜜老公的小學校長，無論是教育背景還是家庭條件都很不錯。可是母親見了一面就沒再見了，只說是不適合。

陳穎在閨蜜的刨根問底之下，問了母親幾次，才知道，原來那位校長是想讓陳穎幫襯一下他兒子，所以才見母親的。

陳穎覺得這也無可厚非，要是真成了一家人，幫襯一下也應該的。

可是母親不這樣認為。

「他自己就是個校長，把兒子教育得連個工作都沒有，可見也是個沒什麼成算的。還有，哪有剛見面就表露需要幫襯的意思的。再說了，他自己也有不少關係，怎麼不給兒子安排？要麼是他安排不了，要麼是兒子根本提不起來。我不能給你找這種麻煩。」

陳穎聽母親分析得頭頭是道，一個勁兒地誇她。

「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媽你可真是厲害啊。就見了這麼一面，就得出這麼多結論。」

母親被陳穎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嘴上說著沒啥沒啥，但笑得特別開心。陳穎能感覺到，父親離開後，母親活得真的自在，有什麼說什麼。

當初因為她不是個兒子，母親沒少受奶奶和父親的氣，所以她從小就特別努力，為了讓父親滿意，也讓母親好過些。

可是父親沒福氣，她事業剛有點起色，他就患上腦血栓，癱瘓在床五六年。父親的壞脾氣，發起火來，能吐她一臉飯渣子，對母親就更壞了。可母親硬是任勞任怨地伺候了五六年，沒說過一個不字。

後來陳穎偶然聽到閨蜜和別人抱怨，說母親太挑剔，原話是這樣說的。

「自己沒啥文化，沒有工作過，一個校長配她綽綽有餘，還不滿意。不就是仗著女兒出息嘛。我看她能找到個什麼樣的。」

這氣陳穎不能受，拿起電話就和閨蜜大吵了一架，倆人從此沒有往來。母親知道了好一頓自責，非說因為她這個事兒讓她失去了一個朋友，還打算不找了。

「媽，您能硬氣點嗎？您閨女現在一年賺好幾百萬，別說一個小學校長，就是大學教授，我媽也配得上。那種朋友了，斷了就斷了。您自責個什麼勁兒啊……」

陳穎是真的氣母親的軟弱和好脾氣。

後來母親又陸續見了兩個人，但都不太適合。

陳穎有些著急，覺得母親是故意的。但這件事她也不能逼著母親，當年嫁給父親，就有父母逼迫的成分。到老了，陳穎不想讓母親為了女兒為難自己。

2

丈夫陸勇傑出差回來聽說她在給母親找老伴，對此直皺眉頭。

「你媽都五十四了，找什麼老伴呀，到時候……你不覺得麻煩？」

陳穎能明白丈夫的這種心思，畢竟很多人都會這樣想。可是她想，比起母親的開心，多一個人吃飯，多一門親戚，又有什麼關係呢？

說難聽點，就算是養老送終，她陳穎也不是沒有這個能力。

不過這些她沒有和丈夫解釋。

陸勇傑是個不大不小的富二代，不算是含著金湯勺出聲，但也是在蜜罐子里長大的，家裡哥哥姐姐多，是個老幺。現在接管了家裡的一個加工廠，和她的經銷公司正好搭配。兩個人各管一攤，事業上都是風生水起。

但是結婚這三年來，陳穎也發現了他們在一些觀念上的不合，不過都不涉及到原則問題。

至於別人說的婆媳關係、家務事之類的，在她看來，只要有錢都不是問題。家務事保姆解決了。婆媳關係更簡單，她每次見婆婆都不空手，她還有什麼話說？唯一能讓婆婆說道的，也就是沒有孩子這一條了，可這也是和陸勇傑早就達成的共識，結婚五年之內不要孩子。

說白了，他們倆都是對彼此沒什麼安全感的人，誰也不希望過不下去的時候，讓孩子成為犧牲品。

母親打電話說想讓陳穎見個人的時候，陳穎愣了一下才明白母親說的這個人，可能是她看上的老伴兒。

那天陸勇傑公司有事，沒和她一起過去，她為此還和陸勇傑生了半天的氣。

不過看到母親口中的韓叔，和他的兒子女兒，就不那麼生氣了。

她覺得自己在韓叔一家子面前很有優越感。韓叔是個老實人，見到陳穎很是拘謹。韓叔的女兒和兒子倒是比他精明些，不著痕迹地恭維，讓陳穎很受用。

韓叔比母親小兩歲，有一兒一女，妻子去世十幾年了。條件一般，只有一套小二居的老房子。兒子剛結了婚，家裡的錢都給兒子結婚買房了。

說實話這樣的條件陳穎覺得有點配不上自己的母親。但母親喜歡。

這一頓飯大家都很開心。

飯店是韓叔兒子訂的，老闆正好和陳穎認識。見她出來，嚷嚷著要免單。韓叔一個勁兒地拒絕，甚至有些生氣，臉紅著急的樣子特別可愛。韓叔兒子也意思了一下，到底沒去結賬。

陳穎看在眼裡，但也不說破。上趕著的便宜，不佔不是傻子嗎？

再說了，韓叔一家都是普通的工薪階層，這酒店消費不低，能訂這裡，已經表現出了十分的重視。

從酒店出來，韓叔十分不好意思，臉都紅了。

「小穎啊，你什麼時候有時間，叫上你女婿，來家裡吃頓飯，韓叔給你做。韓叔手藝還行的。」

韓叔說這話的時候，母親在邊上笑著點頭。

韓叔女兒也在邊上附和：「是的，妹子，我爸做飯的手藝趕上大廚了。你一定要嘗嘗。」

陳穎笑著點頭，說一定一定。

3

母親和韓叔就這樣在一起了。

韓叔的房子是老房子了，上下樓不方便，所以陳穎就提出讓韓叔就住到母親那裡，方便彼此照顧。韓叔對於搬到母親這裡，一開始有些抵觸，但耐不住陳穎的「談判」功夫，一切為了母親好，他哪裡說得出拒絕的話，安安心心地住了進來。

陳穎吃到韓叔做的飯菜，已經是韓叔住到母親那裡一個月之後了。

她故意沒提前說，直接過去了。

進門的時候，母親正在沙發上看書，韓叔蹲在陽台，給花鬆土。

見他們來了，韓叔有點意外。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小鏟子，擦了擦手。

「在這吃飯吧？我給你們做。」

「韓叔，就是來蹭吃蹭喝的，但是不著急，這才九點多。」陳穎笑著說。

「哦哦，那我先給你們泡點茶水，你媽說你喜歡喝茶。」韓叔說完直奔廚房去了。

不一會兒端出來一盤水果，又去廚房忙了。再過了一會兒，又端來一壺茶水，然後又蹲在陽台，收拾他的花兒。

陳穎看著母親房子里的變化，偷偷地笑了起來。

母親是個愛花的人，但是父親不喜歡。早些年家裡也養花，父親發脾氣摔了幾次，母親就再不養了，說是護不住，怪難受的。

陽台一側放著大花架，上面擺滿了各種花，客廳角落裡還有兩棵幸福樹。一屋子生機盎然。

母親雖然愛花，但是她一個人肯定不會養這麼多，必然是韓叔養的。

「這些花一看就是韓叔伺候的，媽你也真是的，怎麼養這麼多啊。」陳穎故意說道。

「可不是我養的，這都是他從家裡搬來的。」母親很委屈地說著，陳穎總覺得有點撒嬌的意味。

韓叔呵呵地笑了笑。收拾好陽台，看著他們撓撓頭。

「我喜歡養花，也不累。那啥，你們聊著，我去買點菜。」

說完也不管大家怎麼說，快速地拎著小菜籃去買菜了。

陳穎覺得韓叔這樣的老實人特別可愛，知道像他這樣的人，和他客氣他反而不自在，於是特別不客氣地點了四個菜。果然韓叔咧開嘴，笑得像個孩子。目送韓叔出門，陳穎回頭看著母親。

「媽，你胖了不少啊，韓叔做的菜是多養人啊，這才幾天的功夫，就給您養圓了一圈。」

母親聽陳穎打趣她，笑著摸摸自己的臉，「真的嗎？那我要不要減減肥呀？」

看著母親可愛的模樣，陳穎覺得母親這個時候是真的幸福的。

韓叔做的菜確實好吃，陸勇傑這個挑嘴的都讚不絕口。

回家的路上陳穎和陸勇傑聊起韓叔和母親，滿是感嘆。

「沒想到我媽還有這個福氣。我現在明白我媽為什麼選韓叔了。她這輩子，進了我們陳家的門，就伺候我爺爺奶奶，生下我，就伺候我。因為我不是個男孩，受了二十多年的氣，等我出息了，我爸又癱瘓在床，她接著伺候我爸。」

說著說著，陳穎竟忍不住流下淚來。

「現在好了，韓叔把她老人家伺候得跟女王似的，你也放心啦。」

陳穎沒說話，她知道，陸勇傑喜歡韓叔做的菜是一回事兒，但看韓叔一個大老爺們做些伺候人的活兒，他心裡多少有些瞧不上。

這之後，陳穎和陸勇傑有時間就過去蹭飯，有時候韓叔也會特別做一些帶著方便的，讓他們帶回家去吃。

接觸得多了，韓叔面對陳穎和陸勇傑也自在了許多。陳穎有時候覺得他們越來越像一家人了。

偶爾韓叔的兒子和女兒也過來，都是坐坐就走，留下吃飯的時候不多。

一轉眼韓叔和母親在一起生活了一年。陳穎已經習慣每次回家有韓叔做的好吃的等著，也習慣了母親這裡有韓叔養的花，和韓叔似乎從不停下的忙碌的身影。

年初二她和陸勇傑回母親這邊。韓叔從早晨就在廚房忙碌，忙得腳不沾地，四個人吃飯，他做了十二個菜，每個菜都剩下不少。母親有些埋怨：「做多了吧，這幾天不是得天天吃剩的。」

「剩的我吃，給你做新的。」韓叔憨憨地笑了。

「你說你這人，你天天吃剩的，我們心裡就好受了？」母親有些心疼地說。

「沒事，沒事，你還不知道我嘛，就喜歡吃剩的。下次我少做倆菜，這不是過年嘛。」

陳穎看著母親和韓叔，覺得他們像是一起過了一輩子似的，對話里都透著溫馨。

4

許是母親自己生活美滿，她開始催促陳穎要個孩子。偶爾和她說孩子的事情，韓叔也在邊上附和一句：「我也能帶孩子的。」

陳穎對這個話題早有準備。結婚四年了不要孩子，哪有家長不著急的。只是她很奇怪，婆婆好像從來沒有催過她和陸勇傑要孩子的事。

以前覺得這樣很輕鬆，現在想想，陳穎覺得有些奇怪。

婆婆五十五大壽，陸勇傑的大哥早早就訂好了酒店，也通知了家裡的親戚。

陸勇傑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都結了婚，每個人各有自己的事業。大哥在公公手下做事，基本算是未來的接班人了。二哥是個醫生，大姐學的設計，在新加坡。倒是陸勇傑管著家裡的一個服裝廠，是婆婆強烈要求的。

這次婆婆的生日宴，大哥一手操辦的，聽說大姐也會回來。

因為是家宴，請的都是親戚。母親是肯定要到場的，韓叔不太想去，但是他的性格向來是不會說「不」的，也習慣聽陳穎的，既然讓他去，就去吧。

可誰知他這一去，就徹底打亂了陳穎的生活。

5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陳穎帶著母親和韓叔到的時候，陸勇傑已經先到了。看到韓叔有點意外，但也沒說什麼。

婆婆在一邊迎客，陳穎和母親韓叔一起過去打招呼。陳穎想介紹一下韓叔，但是沒什麼機會。她隱約猜得到婆婆的意思，恐怕是不太喜歡韓叔。

上菜上到最後一道湯的時候，婆婆那桌出現了點混亂。

服務員剛把湯端給婆婆，婆婆就看見湯碗里有個不明物。服務員應該是新來的，嚇得直冒汗，也說不出到底是什麼來。

酒店經理過來說是蟲草，讓婆婆放心。畢竟認識蟲草的人也不多，大家都覺得酒店說是就是了，最後一道湯是補湯，有蟲草也正常。可是婆婆不依，非說是米蟲子，說是經理故意糊弄她。

陸勇傑的大哥很是尷尬，酒店是他訂的，他上前和婆婆解釋，又吩咐酒店經理馬上重新做一份湯來。

本來這事兒這樣也就算了，可是婆婆非要要個說法，劈頭蓋臉給經理一頓罵。

陳穎有時候都覺得婆婆的腦子可能不太好使，這是自己的壽宴，鬧的是什麼呢？

本來這事輪不到她說話，畢竟有大哥，可是酒店經理偏偏是韓叔的兒子。韓叔急得不行，都坐不住凳子了。陳穎剛要上前說什麼，就見韓叔站起來走了過去，探頭在湯碗里瞧了瞧。

他有些忐忑，紅著臉看著陳穎婆婆，又看了眼陳穎，還是出聲了。

「親家，這真是蟲草，我會做菜，知道這道湯，也見過。真不是蟲子。」

韓叔這話一開口，陳穎就知道完蛋了。婆婆這個人她太了解了，這會兒讓她在人前威風一下，都還好說，這要是被人打斷了，她會沒完沒了。而且她還感覺得出婆婆有些不喜韓叔。

這不，韓叔撞槍口上了。

「你管誰叫親家呢？你誰呀？也不看看自己斤兩就在這裡瞎摻合。」

婆婆這話挺打臉的，陳穎坐不住了，她覺得若是自己不說話，婆婆接下來要說更難聽的了。

可是她被陸勇傑死死拽著，他對她直搖頭，然後自己站了起來。

「媽，您別生氣了，過生日呢。這湯咱們再換一盅就是了。」

公公也沉著臉說了句：「好好吃飯。」

可婆婆就像魔障了似的。

「這是湯的事兒嗎？也不看看這什麼場合，什麼人都往這帶。」婆婆的目光直指陳穎。陳穎明白了，這是故意找茬。

「媽，剛才一直忙，也沒給您介紹。這位韓叔，是我媽的朋友。」

陳穎努力壓下火氣，笑著向婆婆解釋著。

她握著母親的手，無聲地安慰著她。婆婆忽然發難，母親面子上掛不住，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可是這種場合，她怎麼也不能和婆婆頂嘴啊。

「小穎，我說話你別不高興，親家也別不愛聽。人這一輩子總得為孩子想想，不能光想著自己樂呵。你什麼人都往身邊領，也得顧忌著孩子的臉面不是。我們家庭你也知道，雖然不是……」

「媽，你夠啦！」陳穎立刻打斷婆婆的話，「我媽和韓叔自由戀愛，光明正大。我做女兒的只有祝福的份兒，你若是覺得礙著您的臉面，這門親，你可以不認。媽，韓叔，我們走。」

陳穎拉著母親轉身就要走，可是這邊母親甩開她的手，那邊陸勇傑一把把她拉住了。這一拉一扯之間，她就聽見「啪」的一聲，緊接著臉火辣辣地疼。她懵了，甚至不知道誰打了她。

「小穎！你這是在說什麼胡話呢？」母親紅著眼睛，眼淚嘩嘩直流。

「親家，小穎不懂事。您別見怪，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母親說完轉身就走了，韓叔尷尬地嘆了口氣，抹了把眼睛追了過去。

陳穎顫抖著嘴唇，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口，想要追出去，被陸勇傑死死地拽住。

「小傑，我當初怎麼說，跟個野丫頭似的，毫無教養，不適合咱們家，你偏不信。這下好了，你看看你媳婦辦的這事兒，你再看看她媽辦的那事兒。」

「不准你說我媽……你憑什麼說她？」陳穎氣瘋了，她伸手指著婆婆大聲吼道。

陸勇傑一把抱住她，「別鬧了，聽話。」

「我還不夠聽話嗎？你沒長眼睛沒有耳朵？不知道你媽剛才說了什麼嗎？那是我媽，憑什麼那麼說她？」陳穎只覺得自己從未有過地委屈。

自己替母親不平，母親要打她，自己對婆婆從來都恭恭敬敬，每次見到都帶禮物，可是其實人家一開始就不喜歡他。

「陳穎，你別鬧了行不行？有話咱們回家說。」

陸勇傑了解陳穎，別的事兒她都能忍，唯獨對她母親。母親今天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數落岳母，陳穎發火太正常了，可是他沒想到陳穎會說出那麼絕的話來，什麼不認這門親，把他當什麼了？

「我鬧？陸勇傑，你這個混蛋。」

陳穎一把推開陸勇傑，轉身就跑了。

她聽見陸勇傑追過來，也聽見婆婆呵斥陸勇傑的聲音。可是她都顧不上了。

她在車裡狠狠地哭了一場，然後去找母親。

在母親樓下，看見正紅著眼睛出來的韓叔。

「韓叔，你這是……」陳穎忽然慌了。

「小穎，我和你媽商量了一下，我們不能讓你們難做。我們還是不在一塊了。你好好地給你婆婆道個歉，你畢竟是兒媳婦。」

韓叔聲音有些壓抑，陳穎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了。她下意識地扯著韓叔的衣服袖子，嘴裡念叨著：「韓叔，你別走，你走了，我媽怎麼辦啊……」

可是韓叔還是走了。

陳穎風一樣地跑上樓，看著母親坐在沙發上掉眼淚。

咬了咬牙。

「我和陸勇傑離婚，我不做他們家兒媳婦，看她還能不能管到我家來。」

「小穎，你要逼死你媽呀？」母親忽然站了起來。

「媽，你怎麼就那麼軟弱呢？她是天皇老子嗎？還能管著你和誰在一起過日子了，為什麼別人說一句話，你連韓叔這麼好的人都不要了？你就不能替自己想想，替我想想嗎？」陳穎哭得不能自已。

她的記憶中，母親總是這樣，別人說一句她的不好，她忐忑到不行，總想著有機會表現一下讓人家說她好。可是母親不知道，她越是這樣，人們越是看輕她。

她替母親難過，也替自己難過。

因為母親是這樣軟弱的性格，她從小就和姑姑吵架，和奶奶吵架，和爸爸對著干。她想向母親證明，只要像她這樣去反抗，他們就不敢欺負她看輕她了，可是那些人都去找母親算賬，說她不會教育孩子。母親捨不得打她，但她的眼淚，就是對付她的武器。

這一次陳穎沒有繼續聽母親講大道理，她覺得母親永遠也不可能變得和她一樣，她還是會像小時候那樣，不但不和她一起反抗，反而會小心翼翼地指責她不懂事。

可是她長大了，她比小時候還能為自己做主，她不相信自己連母親的得之不易的幸福，都守護不住。

6

到家的時候陸勇傑也剛回來。

陳穎已經沒有力氣和他吵架了，她只是看著他說了句：「我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對你媽那麼好了，我也不會給她買東西了。」

陸勇傑沒說話，只是上前抱住了她。陳穎忽然想起來，今天陸勇傑的表現她也很失望，於是對他又踢又打，一直打到床上去。

兩口子床頭吵架床尾和，一番運動下來，什麼氣兒都消了。

陸勇傑擁著陳穎，試探著說：「親愛的，你能給咱媽道個歉嗎？她是長輩，給個台階下。」

「那她能給我媽道個歉嗎？」陳穎倔強地撅著嘴巴，轉身給陸勇傑一個後背。

陸勇傑就知道陳穎會這樣說。

「我們又不是靠她吃飯，憑什麼在她跟前低聲下氣？我偏不。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我也不妨礙你孝敬她，反正我現在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對她好了。」

第二天陳穎翻自己的包，才發現給婆婆定做的一對兒玉貔貅沒有送出去。看到這對兒玉貔貅，忽然想起來什麼，她好像明白了婆婆為什麼忽然對她這樣了。

正想和陸勇傑說什麼，就接到母親的電話。韓叔出車禍了。

一場車禍，韓叔沒了半條腿，重度腦震蕩，而且醫生還在韓叔腦部發現了血栓。

韓叔的兒子丟了工作，又要還房貸，而且老婆又懷著孕，根本沒時間也沒心情照顧韓叔，韓叔的女兒也有一大家子人照顧。姐弟兩人雖然也經常過來，但主要還是陳穎母親在照顧。

陳穎怕母親太累，請了護工。韓叔醒來之後，就開始躲著陳穎母女倆。有時候一天也不說一句話。陳穎知道韓叔是不想拖累她們，可是她不能這樣無情無義。

陳穎讓陸勇傑找他大哥，看看能不能幫忙恢復韓叔兒子的工作，可是不知道是陸勇傑沒說，還是陸大哥也幫不了，韓叔的兒子工作還是沒著落。

後來，韓叔的女兒和兒子來得少了。等到韓叔能出院，已經是半年之後了。

這半年間，發生了很多事。

因為陳穎堅決不向婆婆道歉，婆婆竟然說服了公公，不讓陸勇傑繼續在服裝廠任職了，也單方面取消了陳穎公司的訂單。陳穎忽然間更換生產商，哪裡找那麼多適合的，損失了兩個大客戶。

這期間，陳穎和陸勇傑之間也爆發了頻繁的爭吵。陸勇傑覺得陳穎太倔強，明明只要向婆婆道個歉，就不會有這些麻煩的，她偏偏要爭那口氣。陳穎覺得陸勇傑根本是個媽寶男，時時刻刻想著聽媽媽的話，遇到點問題就只知道指責她。

在他們婚姻的第四年，終於爆發了第一次危機，彼此都在內心覺得，或許他們並不適合。

吵的次數多了，離婚兩個字出現的頻率也高了，幾乎成了每一次吵架的結束語。

有一次兩人都到了民政局，因為公司有急事兒，陳穎不得不走。

陳穎公司出事，和陸勇傑鬧到要離婚，這些事雖然沒有和母親說，但是母親還是知道了。

她也勸陳穎不要太犟，讓她去給婆婆道個歉。可是她越勸陳穎越不去。有一次她竟然主動約了陳穎婆婆見面，想把話說開。這簡直讓陳穎更加堅定了不向婆婆妥協的決心。

韓叔出院後沒幾天，母親對陳穎說：「我想了想，和你韓叔，還是斷了吧。」

「媽，你不會現在還以為，你和韓叔在不在一起，能影響我和我婆婆的關係吧？」陳穎已經不想和母親討論這些問題了，她覺得母親永遠也找不到正確的用力點。

「不是，老韓他身體不行，以後處處要花錢，需要人照顧。我也老了，要是再像你爸一樣，一躺五六年……我照顧不動了。而且你現在生意也難，以後和小傑也不知道怎麼樣，我不能讓他成為你的拖累。」

母親說這話的時候，冷靜得很。這讓陳穎有些驚訝。說來說去，母親還是考慮她。

陳穎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那隨你吧。我會給韓叔請個保姆。不管怎麼樣，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年，韓叔把你照顧得挺好。」

給韓叔請的保姆過去的那天，陳穎也去了。

她看著坐在輪椅上的韓叔，心裡覺得特別愧疚。

「韓叔，李大嫂這一年都在這照顧您，好好養身體。您有事就給我打電話，別和我客氣。」

陳穎覺得自己最近特別感性，動不動就想掉眼淚。這句話說完，眼淚要控制不住了。

「小穎，別花錢請人。你讓韓叔說什麼好，你比我親閨女對我都好。我不能給你添麻煩……不用保姆的，你讓她回去吧。我還能動，輪椅也方便。」

韓叔滿心的愧疚，說話的時候，一直不看陳穎。

陳穎看著這個憨厚的老人，她覺得抬不起頭的是她，嘴裡含著的那句「謝謝」，不知道為什麼，怎麼都說不出口。

7

母親的住處還保持著韓叔在的時候的模樣。只是那些花花草草，照顧得一塌糊塗。陳穎不知為何，心裡對母親存著火氣，工作也忙，去母親那裡的時候少了許多。

陸勇傑最近不和她吵架了，變得異常沉默，有時候連家都不回。

陳穎自從婆婆生日之後再沒去過婆家，不知道是不是那邊出了什麼事。

有時候看到那對兒玉貔貅她還想和陸勇傑說說在玉器店的事兒，但一想到兩人現在關係緊張，也懶得說了。

公司損失了兩個客戶，陳穎最近都在想辦法談業務。她不能讓婆婆小看她。

不知道是最近事情太多，還是身體出了狀況，她竟然在酒桌上暈倒了。

她被助理送到醫院，只覺得自己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之後，就看見母親坐在床邊，見她醒了，先掉眼淚，然後又笑。

「我的傻閨女，懷孕了都不知道，還出去喝酒。」

陳穎一驚，手不自覺地放在肚子上。她轉頭看了看，沒見到陸勇傑。

「寶寶好嗎？幾個月了？我……他……我不知道，我真的……」陳穎有些語無倫次。

她其實並沒有準備好要一個孩子，可是孩子就這樣來了，還那麼地頑強。她忽然就有種流淚的衝動。她最近總是很感性，不知道孩子會不會是個愛哭鬼。

陳穎從醫院回到家，等到晚上，都沒有見到陸勇傑。打他電話，關機。她有一瞬間覺得她和陸勇傑之間到頭了。

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聽見開門聲。

陸勇傑醉醺醺地回來了。

他看著坐在沙發上的陳穎，幾步走了過來。

就這幾步路，陳穎仔細地看著他。他滿臉鬍子，眼睛裡都是紅血絲。他從來都把自己收拾得乾淨整潔，用他的話說，不能對不起「富二代」這三個字。

「你……這是怎麼了？」陳穎站了起來，她想扶他一把，但是不知道為何伸不出手去。

她忽然意識到她好像沒怎麼主動擁抱過陸勇傑。陸勇傑曾在抱怨過：「有時候我都不知道你是不善表達，還是根本就不愛我。」

陸勇傑在她跟前站好，很認真地看著她。陳穎緩緩地向前一步，輕輕依在陸勇傑懷裡，她說：「陸勇傑，我們……」她想說我們有寶寶了，又想說我愛你。

可是她聽見陸勇傑輕聲地哽咽，他哭了。

陸勇傑抱著陳穎哭得像個孩子，抱著陳穎的雙手緊緊的，像是怕她離開一樣。陳穎默默地擁著他，緩緩地撫摸他的脊背。這是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總是說要做她的靠山。此刻並不高大的她，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陳穎什麼都沒問，只是默默地抱著他，直到他哭到疲憊，倚在沙發上睡著了。

第二天，陸勇傑醒來，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他開始做家務。

先是把家裡能洗的東西，都塞進洗衣機，然後拿出吸塵器，滿屋子走。

陳穎看著他發神經一樣地忙碌著，也不說話。她想，這個時候說自己懷孕，好像不是個好時候。她從冰箱拿了一盒牛奶，放在微波爐里熱了一下，正準備喝，就聽見陸勇傑說：「以後就你來養我吧。你去上班，我在家裡做家務。回頭我找韓叔學幾個拿手菜。」

陳穎那口牛奶差點噴出來。

「你到底怎麼了？」

「沒怎麼。我就是想換種活法。我們要個孩子吧。不會耽誤你的工作的，我可以在家帶孩子。其實本來我也是個懶散的性格，沒什麼大追求。」

「好吧，你不想說呢，我也不問。但是，你確定想要個孩子？」陳穎忽然覺得很開心，她走過去，捧著陸勇傑的臉，問道。

「嗯。我看大哥抱浩浩的時候就幻想自己做爸爸的樣子，可是你說了五年之內不要孩子。」

「可是我們的孩子，不請自來了。」陳穎踮起腳貼近陸勇傑的臉輕聲說。

8

陸勇傑真正去韓叔那裡學拿手菜的時候，才發現韓叔搬家了。聽說房子賣了，人也找不到了。

陳穎打韓叔的電話，才知道他的新地址。到韓叔的新住處時，韓叔正和保姆從外面回來。

韓叔瘦了，原本看起來憨憨的胖老頭，現在看起來又瘦又老。

聽保姆說，韓叔的兒子因為上次的事，一蹶不振。房貸的壓力，讓他把僅有的存款都快花光了。這時候老婆又生了個兒子。韓叔心疼兒子，也心疼小孫子，就把老房子給賣了，拿錢讓兒子還房貸，給孩子買奶粉。自己留了三萬塊，在遠一點的小區的一層，租了一個小房子。

現在他拄著拐杖已經可以自己走路了。他每天在家裡做快餐，一天五十盒，讓保姆幫著送到不遠處的一個醫院門口，專門賣盒飯，一天也能賺個四五百塊錢。

陳穎悄悄問保姆韓叔的兒子和女兒來沒來看過韓叔。保姆搖搖頭，說兒子一開始來兩次，女兒就來了一次，留下一千塊錢。

陳穎沒說別的。她看著韓叔。

「韓叔，跟我們回家吧。」

韓叔搖搖手，沒說話。陳穎看見韓叔嘴角抽了抽，轉臉揉了揉眼睛，再回頭已經是笑呵呵的模樣。

「小穎，我挺好的。你別擔心我，真的。我挺好的，都好……你們先坐會兒，我給你們做飯去。」韓叔拄著拐杖有些吃力，但還是往廚房去了。

陳穎想跟過去，被陸勇傑攔住了。

陳穎妊娠反應有點大，她聞不得廚房的味道。

也不知道陸勇傑是怎麼和韓叔說的，反正韓叔做好了飯，就同意和他們回去了。

韓叔再次回到母親那裡，母親抱著陳穎哭得像個淚人。

陳穎回頭看著也在抹眼淚的韓叔，和微笑著看他們的陸勇傑，忽然覺得自己是那麼地幸福。

只是，她真的很擔心肚子里的寶寶以後變成一個愛哭鬼。

後記

某天早晨，陳穎看著報紙上刊登的一則新聞，斜了一眼陸勇傑。

「你還不想說嗎？」陳穎揚了揚手中的報紙。

陸勇傑扭頭不說話，低頭刷淘寶，給寶寶選衣服。

陳穎氣呼呼地跑去把當初給婆婆的那對兒玉貔貅拿了出來。

「其實，我早就想和你說的，但是我怕你生氣，就沒說。我去取這個的時候，看見……和……一個男人，在那個店裡。但是，那時候我沒覺得怎樣哦，我還以為是老朋友呢。要不是她忽然針對我，我也不會往別處想的。」陳穎看著陸勇傑的臉色，說得有些小心翼翼，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

好一會兒，陸勇傑放下手機，看著陳穎。

「大哥、大姐和二哥，他們都早就知道她的事了，全家就屬爸爸和咱倆是笨蛋。」

陳穎在心裡想，全家就屬你最笨好嗎，說不定公公心裡清楚得很呢。

「其實，也不是非要離婚的呀。」陳穎覺得公公和婆婆好歹三十多年的夫妻了，就算婆婆出軌了，也不一定非要離婚啊。

「我不是爸爸的親兒子。」

陳穎張大嘴巴，那……就是說婆婆至少三十三年前就出軌了。

「大哥的母親就因為她，才離開的。」

天啊！陳穎腦子自從懷孕就沒有轉得這麼快過。公公先出軌，氣走了原配，扶正了小三。結果風水輪流轉，婆婆生了兩個孩子後給公公戴了綠帽子，還一戴就三十多年。

「靠！你們家好複雜……你不會遺傳了那個基因吧？」

「陳穎！你又當著孩子說髒話！」

小劇場

陸爸爸：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陸大哥：風水輪流轉，破事連連看……

陸大姐：我與世無爭，眼不見為凈……

陸二哥：我救死扶傷，因為懶得偽裝……

合：別告訴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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