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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思Vol.2:厭勝

古時民間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請木匠、泥水匠建造房屋,一定要好酒好肉盛情款待,以免得罪他們暗中在房屋做了手腳,引鬼祟入屋,使主家病喪人口、破財敗家、或遭遇官司等劫難。木工作孽的手段,根據地域風俗不同皆有差異:常見的削木偶,刻生辰八字以下咒,懸於樑上,使小人頂頭作怪,屋主不得安生;也有埋凶煞,以饕餮、貔貅、窮奇等凶獸埋於屋下,施以惡毒咒法,使屋主運勢得不到庇佑,反被鎮壓。我們常見的現象,譬如樓道詭異的腳步聲,半夜敲門發出的嘭嘭聲,甚至床底傳來嚇人的咳嗽聲。而當你想一探究竟時卻了無尋蹤,聲響全息。回床睡下,異象又現,總之讓人不得安寧。

木匠一行的「術」,統稱為「厭勝」,師承魯班。這種類似「巫」的技巧,一般只為手藝精湛的木工所掌握,傳承也只能通過父子或師徒相沿襲,並有嚴格的保密制度。當然不單木匠,還有裁縫、鐵匠、赤腳醫生等等不同行當,皆有不同的「術」。如果按「士農工商」的職業階級劃分,這類人在古代亦為弱勢群體,沒有土地,靠手藝混飯,行走江湖。或許為了保護自身利益,故意將某些秘術奇巧傳至民間,口耳相傳之下,神乎其乎。現今一些科學節目,也曾多次嘗試通過聲學,建築學,物理學,去解釋類似的房屋詭異現象。得出的答案卻往往虎頭蛇尾,讓人啼笑皆非。或許在他們心中早以有了答案,只是為了正確的輿論,而適當做出了沉默。其實信或不信,靈或不靈,漫長的數千年文明已然見證著一切。

嬌妹,周家老幺。出生時父母已過不惑之年,很必然的,從小營養不良,體弱多病。在那個吃草根,啃樹皮,賣兒賣女換活命白面的饑荒歲月,嬌妹卻奇蹟般的挺了過來,其因該感謝一位流浪的無名道士。途徑周家大門,伶其惡疾纏身,被棄之於門外。逐醫好嬌妹,並百般勸導家中長輩,算其有貴人之相,雖命中有坎,只要能熬過,自會福運加身。

也正如道士所言,嬌妹在成長的過程中,愈發表現出與農家兒女的不同。心思聰慧,好讀書,清澈透亮的眼神遮蔽了體弱的表象,在灰色又困苦的山溝里,保留著一絲難得可貴的知性與靈氣。這確實讓周父倍感欣慰。周父作為村支書,其本質任是祖上三代貧農,沒什麼物質條件可繼承給兒女。對於老幺,唯有送她多念些書,開拓視野,改變命運。而一切如父親所願,85年,嬌妹嫁給了城裡一位帥氣的小伙。小伙從軍回來不久,據說祖上是地主家族,雖心有締結,但如今對方吃的是「國家糧」。這種並不「門當戶對」的大喜婚事,也算應驗了道士的福運一說。然其命中有坎,自也早有預兆。

白哥,全名李柏成。從小身強力壯,遺傳了她母親,能一口氣吃八個白面饅頭的本事。作為李家長子,為了讓弟妹們多讀書,在13歲那年白哥便早早離家,去了煤廠做小工。力大能吃苦,扛起兩麻袋一口氣跑十里路,打起架來更似一頭猛虎。17歲那年,已然在當地混的順風順水。雖性格魯莽沒什麼文化,但為人正直,豪膽忠肝,恰恰是那年代大家心中崇尚的榜樣。

79年,中越戰爭爆發。白哥參軍,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白哥隨團一路打至越南貓耳洞。奮勇殺敵,茹毛飲血的叢林生活,並沒有讓他膽怯,反而內心隱隱躁動。當最原始的慾望被激發後,生肖屬虎,五行屬火的白哥,徹底從人格中得以釋放。如是當下社會,人人提倡追尋自我的時代,似乎人格的釋放,就如同找到了生命的意義。但在那個保守封建的歲月里,極度壓抑又伴隨著極度癲狂,這種巨大差異的人生經歷,無疑破了運勢,為命數平添了幾道伏筆。所謂物極必反,此乃後話。

回鄉後,其父憂心忡忡。野蠻的軍旅生涯,讓本就讀書不多的兒子,沾染上了更多惡習。當初豪爽的性格已然淪為自大與傲慢。恐其虎子多是非,在高人的建議下,父親毅然決定將白字,改成柏——虎嘯與林,火因木旺。結合生肖八字,此舉實乃高明。也不枉長輩一番苦心,不久數年,白哥生意做大,帶領一幫人馬,在建築行業中打下一片天地,成了當地有名的李老闆。娶了一位貌美知性的姑娘,並蓋起了令人羨慕的洋樓。而本文關於厭勝的故事,此時卻才剛剛開始。

曾有一位和尚,路過李家門前化緣。看見門口正在鬥雞的白哥,對其父親李安邦說,你這孩子命不好,老了和我一樣,也是個和尚命。李安邦一聽就急了眼,你這不拐著彎兒罵李家無後嗎?於是抄起掃帚上去追打和尚,在十里八鄉還鬧了笑話。

要說李家的老祖宗,在鄉親們眼裡也的確沒少做孽。雖歷代出了不少豪商富賈,卻從未出過光宗耀祖的達官顯貴,連寫字好看點的文人墨客都沒有。靠投機賺來的銀子,為家鄉修了不少土木,但實在不足以得到廣大無產階級的認可與尊重。在農耕時代,商人不算有臉有面的身份。到了無產階級鬥爭的年月里,就更誇張了。那會兒最光榮的一句話是——「咱家祖上三代貧農」。誰家要是三代貧農,在當時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鬥地主之前,李安邦是當地有名的地痞無賴。仗著父輩的關係,欺男霸女的壞事也沒少干。和尚這麼一說,倒也點到了他的心頭顧慮。心裡算計著,和老婆曾巧蓉在加把勁,陸續又生了四個娃娃。加上長子白哥,三男兩女,人丁興旺,自覺總算破了和尚的晦氣。對後來白哥參軍一事,李安邦也少了一絲擔憂。最壞的打算,無非是應驗和尚的預言,但畢竟是為國為民效力,說不定也能憑添福報。

與白哥一同參軍的,還有同鄉好友,陸家的次子陸建林。陸家祖上雖不顯赫,但在鄉親們眼中卻很有威望。其因陸家世世代代以木匠為業,是遠近聞名的手藝奇人。傳言曾國藩當年請轎子抬陸祖師爺,去修老家的祠堂。可見「陸師傅」已不再是一個簡單的稱謂,而是一塊陸氏手藝的牌匾。李安邦的親家,也就是曾巧蓉的家族,有幸與曾國藩一脈沾親帶故。一來二去,李家與陸家,竟成了世交好友。可見「士農工商」的封建觀念多麼根深蒂固。地主跟農民自然聊不到一塊,與官場之仕也沒個知心之交,能與名工巧匠做朋友,倒也算不錯。

白哥自幼與陸建林以兄弟相稱,從軍後更是生死之交。要說這生死之交,並非誇張言辭。當年越南一戰,白哥深入叢林做敵後偵查,途徑一顆參天古樹,樹下藤蔓纏繞,見其根部甚是粗壯,一路跋涉的白哥便尋思坐下來歇息。哪知這一坐,就差點要了命。原來屁股下坐的哪是什麼樹根,竟是一條渾身長了青苔的老蟒!也不知這畜生蟄付了多少年月,才能與大樹完美的融合成一體。只見腥臭的蛇頭就地彈起,朝白哥撲咬而去,而眨眼間,巨大的蛇尾已從樹洞中探出,緊緊的纏繞在了另一位戰友的腰上。

在筆者小的時候,家中長輩常用這個蟒蛇的故事嚇唬調皮孩子。在一次次口述中得知,這條老蟒,眼睛就有碗口那麼大。而這個故事的真實結局,也確實非常悲壯。那位不幸的戰友被蟒蛇活活勒死,全身骨骼斷裂,被抬回營地時,軟的像一灘屍泥。而白哥也身負重傷險些丟了性命。講到這裡,便大致明白了上文所言的「生死之交」。當年如不是陸兄及時開槍,可能白哥就算能活,也要落得下半身殘廢的結局,就地應了和尚的預言。

如今筆者品茶細嚼回味,家中一整段「厭勝」事件的始末,可謂完完整整的詮釋了何為天道。天道,老子在《道德經》中有這麼一段闡述: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應證在這個故事中的,白哥為」損」,陸兄為」余」,異鄉遭遇血光之災,本是白哥命中注定的劫難,這條老蟒,可謂是李家數代因果孕育的孽障。而陸兄冒死救下白哥,卻是生生搭上了自己的「運」,替別人擋了一場「劫」。多年後,陸兄的父親任時常抱怨,兒子殺了蛇精,損了祖上陰德,會遭報應。湖南地域,古為南蠻之野,異蛇奇多,家鄉人對蛇有天然的崇拜與敬畏,自是可以理解。但事實在知情人看來,除了殺蛇破了陸家運勢,更有冥冥中的「天道」在命數中,橫插了一曲。

這大概就是為何退役之後,陸兄帶白哥進入建築行業。身為一竅不通的門外漢,風生水起的做上了老闆。而接手祖傳手藝的土木奇才,卻一直磕磕絆絆不得志。如果當年李家人能明事理,就此做個儀式了結,了結那段因果,兩家互不虧欠,或許也不會發生後來的種種變數。而現實是,並沒有那麼多如果讓你選擇。

然其天道循環因果輪迴,一點也不包庇。厭勝一事,有了因,自然要結成果。而這個果,對兩家人而言,都會是一場劫難。讓後人惋惜搖頭,那隻怪一切化解太遲。

第二次有人算出白哥的和尚命,已到了1991年。那年工地上有一小伙,不知從哪兒收來一本破書,專講秤骨看相。將人的生辰八字摺合成骨重,幾兩骨,就能代表幾兩命,男女不同,駁雜講究,是一本深奧奇妙的道家學問。小伙學有所成,茶餘飯後拿工友們試驗,有準也有差,大夥全圖一樂。不料某天正巧被路過的白哥撞上,白哥自持老闆身份,非要小伙為自己算上一算,這可將工地一眾人都吸引了過來,好不熱鬧。小伙推脫不得,慌忙一算,腦子卻也不轉個彎兒,脫口便道了出來:重則妻兒不保,苦行僧;輕則散盡錢糧,濟世佛。全場嘩然。

這一年,李家本有兩大喜事。第一大喜事,是嬌妹終於生了一大胖小子。長孫!可讓李家上下歡騰的不得了。要知道,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傳統家族中,第一胎的大孫女卻是連上族譜的資格都沒有。這第二大喜事,知道的人就更多了。便是那興師動眾的土木大計——蓋洋樓。上文提及,白哥隨陸兄進入建築行業,竟稀里糊塗發了財,開上了比市領導還光面的小車,據說回到老家,縣長都被生生刺激了一番,毅然決定下海從商,那是後話。而蓋房子這事,按白哥的意思,要蓋的比六層縣政府還高,蓋七層;一樓的商鋪,要比供銷社還寬敞;家裡的後院,必須能曬滿整個生產隊的穀子,俗稱「有天有地」。

這活兒可不簡單,雖說混了幾年建築行業賺了不少錢,但白哥幾乎從沒好好研究過工程。白天睡大覺,晚上酒局,牌局,通宵不斷。這些年多虧陸兄幫忙打理大小事務,工程才算有頭有尾。陸包頭比李老闆靠譜,這話工友們嘴上雖然不說,心裡卻敞亮的很。這不,蓋洋樓一事,不等白哥開口,陸兄便帶著一幫兄弟應了下來。

要說這一年,還發生了一件怪事。先是工友們打地基,竟打出了成片的蛤蟆窩,驚呆了在場所有人。數以萬計的癩蛤蟆,從土層下面湧出,足足涌了三天三夜,無數只大蛤蟆,背著小蛤蟆破土而出,紛紛往後山逃去,那場面不可謂不壯觀。

眼見人心惶惶開不了工,到了第二天,陸兄召集工友們商量,不管下面還有什麼,直接倒汽油,放把火燒乾凈。曾巧蓉一聽可不樂意,當即撒起瘋來。這老祖母鬧起事來,沒人治得住。這不火也沒燒下去,到了第三天夜裡,突然降下一陣暴雨,這成片的癩蛤蟆,終於得以全部逃脫。有人私下問老祖母放火一事,老祖母說好像頭晚做了個夢,夢見一身穿著金光馬甲的老頭。老頭跟自己說,年紀大了,走的慢,千萬不要催他走。

時光冉冉,當蛤蟆搬家的故事再次浮現,已到了2005年,初秋。此時的李家早已不復往日風光,白哥那一套蠻幹的野路子,終於被日漸規範的建築市場給淘汰。隨後轉行去緬甸開礦,卻又因此沉迷上邊境賭石一當,不到三年身價盡數敗光。不料屋漏偏逢連夜雨,禍不單行。白哥所承包的山頭因非法開採礦洞過多,不意外的山體塌方了,礦難導致的死傷礦工竟然足足12人!這一年伴隨著邊境蕭瑟寒風,當白哥再次回到家鄉,可有誰曾想到14年前,是他風風光光蓋起的縣城第一洋樓,如今,卻落到賣房還債這般田地。

在這個多事之秋,接踵而來的除了無盡的官司,與離婚協議之外,真正讓全城百姓議論紛紛的,還是那賣房易主一事,終將厭勝一案得以見天日。

前文所述,嬌妹自幼與一流浪道士結下善緣,便帶了一絲常人少有的靈氣。老人說,因為嬌妹體子弱八字陰,所以靈性朋友不管好的,壞的,都喜歡找陽間這類人託付信息。對或不對,我們暫且不評斷。但後來的確發生了一件,讓嬌妹從此對道家堅信不疑的事情。這事情,發生在2004年。

這一年,嬌妹遇上了一次車禍險些要了性命。醫生診斷傷到了左腿神經,如果不截肢導致肌肉壞死,後果只會越來越糟。而醫院救治了好些時日,任不見好轉。就在嬌妹幾度心灰意冷之際,當年那位流浪的無名道士,再一次奇蹟般的出現了。讓周家人驚訝的是,三十年過去了,周父都已不在人世,而這位道士,居然氣色不改,相貌依舊,不顯絲毫衰老之跡。這一出現,立馬成了周家人眼裡的活神仙。

道士也不多言語,託人從醫院接回了嬌妹後,開始打點布置起一場法事。原來從道士口中得知,嬌妹的車禍並非人為,而是鬼靈精怪作亂使然,這東西離我們的年代並不久遠,就是一抗戰時期的瘸子兵,死在了傷兵院。因戰亂無人料理後事,成了遊魂野鬼。而這個傷兵院舊址,便是現如今的縣政府廣場。廣場?眾人一聽,恍然大悟!

事因還得從嬌妹的女兒說起。這李家的大孫女,今年剛過十八,打小學習鋼琴與美術嫣然一副大家閨秀的氣質,亭亭玉立。上門追求的小伙自是絡繹不絕。然而青澀美好的初戀似乎沒有持續太久,一個燥熱無眠的夜裡,嬌妹隱約聽見女兒房間,傳來一陣爭吵伴隨著抽泣。推開房門一看,不由慌了神。

只見女兒與男友在電話里吵鬧著分手,情至深而心生怨,一時想不開竟準備割腕自盡!幸好嬌妹及時破門阻止,才避免了悲劇的發生。然而,情緒激動的女兒沒有甘願作罷,頭也不回便奪門而去。此時的縣城凌晨2點,路燈下,連鬼影都見不著。嬌妹心急如焚,擔心女兒再尋短見,毫無猶豫便追了上去。

凌晨空曠無人的縣政府廣場,母女二人相依坐在長椅上訴說著情感心事。女兒的心結也漸漸打開,總算跟著嬌妹老老實實的回了家。但奇怪的是打從廣場回來,女兒就一直眉頭緊鎖,害怕的慌。原來在長椅談心的那會兒,女兒無意間發現,一個像乞丐般模糊的人形藏在不遠處昏黃路燈的陰影之下,回來的路上感到身後明顯的寒意,餘光里發現,那詭異的乞丐,竟一瘸一拐的尾隨其後!

道士說,這瘸子兵本無意害人。無非想找個通靈之人託付一些信息討得一點香火好處。卻不曾想到嬌妹陽氣太弱又太敏感,沾不得一絲髒東西。最後一場法事做完,可算是送走了這可憐的老兵遊魂。再配上一副道士的偏方,好生調養,到了2005年春天,那條被醫學診斷壞死需要截肢的左腿,終於徹底恢復了正常!其中知情人士,無一不感到驚奇。

調養生息的日子裡,嬌妹向道士請教了諸多事務。近年,白哥生意日況愈下,家中頻頻遭遇意外,心思細膩的嬌妹冥冥中感覺頭頂似有一張黑幕籠罩,憂心忡忡卻又無能為力。心中一直有幾個疑慮,希望道士能指點迷津。這第一大疑慮,要追溯到一場持續了十餘年的夢。人們說夢是現實的預兆,此話不假。在這場夢中,嬌妹反反覆復看到的只有一個場景。河水退位,枯竭,自己在乾枯的河床上,拉了一堆又一堆糞便。更不可思議的是,自家的商鋪檔口,無論租給誰,無論做任何買賣,租戶都無一例外的,做了這個同樣的夢。

周公解夢有言,夢見河水枯竭,退財。夢見糞便,欠債。再漫長的十年間,全部驗證!那嬌妹的疑慮是,此夢因何而起?因為城裡早已經流傳開,李家那檔子商鋪,邪門。開過藥房,倒閉!開過飯店,倒閉!甚至那些年最賺錢的美容美髮店,那種灰色邊緣有著暴利的營生,在別處都能賺得流油,在李家商鋪,卻偏偏經營不下去。

再說第二大疑慮,就是這家中總有異響!夜深人靜之時,常能聽見有人叮叮噹噹,敲打作怪。似乎在房頂天台,上去一看,卻什麼都沒有。這些年白哥遠走異鄉,家中除了偶爾親戚串門,更多的時候,只有嬌妹獨自帶著兒女三人相依為命。這七層樓除了一層商鋪與自住的兩層以外,常年閑置著四層沒有人氣,那頻頻出現的怪異響動,找不到根源找不到起因,著實讓人焦慮害怕。

常人不懂,道士卻心中有譜,一聽便明白了大概。抄起風水羅盤,房前屋後轉了一圈又一圈,問道:建房動土,可還記得時辰?可有何異象?嬌妹聞言,細細回想,猶記得那會兒開春不久,工友們就紛紛上來找李老闆要活干。原來陸兄早與工友們約好,正月二十開工動土。正月二十?這要按農村習俗來講,不出正月都算年。這年都還沒過完,怎麼就急著動土呢?本覺此事有點草率,但李老闆向來不管事,眾人都以陸兄所言為準,所以嬌妹心有不喜,也只好作罷。那麼這正月二十三月六號,到底有何不妥?不等嬌妹開口道士便說出了原由,辛卯月,乙亥日,驚蟄天!

春雷驚萬物,忌動土安宅入葬,蛤蟆搬家之異象,亦不難理解。道士斷言,此地原本有一隻修道有成的金蟾,選了這天然聚水納財的風水寶穴。如果屋主供上香火,日後必逢山開路,遇水開河,財源不斷。話已至此,是何人主導動土一事,又有何居心,已不必多言。慶幸的是,當初沒放火趕盡殺絕已是最好的結局。只是這寶地雖沒了寶氣,也不至於讓屋主時運如此不濟?這其中,必然另有隱情。

李,為大姓,旁支眾多。

像一顆大樹時間久了,便長出茂盛的枝杈。當然不是每根枝杈都能順利的延續,天災、人禍、戰亂、總能讓一些枝杈,「咔嘣」一聲,戛然而止。於是「尋根」,便成了華夏民族傳承至今的重要屬性,也是先祖們,堅韌不拔紮根在這片土地上的秘訣。一根枝杈落地了,並不代表著它會死去。在春雨的滋潤與泥土的生息中,總有一天,它也能成長為新的參天大樹。

李安邦一脈,宗譜重修於光緒三年間,先祖李德勝為廣州李氏一脈旁支。咸豐七年,英法攻佔廣州,李德勝隻身一人落難至湖南永州山野,同年秋,廣州城遭聯軍封鎖。至此,李德勝與廣州一脈徹底斷了聯繫。時隔三十年,李德勝已年過半百,成家立業之後,唯一的心頭夙願便是重修宗譜一事。祖訓記載:願我族姓,怡怡雁行,通以血脈,泯厥界疆。可見姓氏的「傳承」是那麼神聖,就如同一個族群的精神寄託,無論它身處何時何地,都孕育著遠古而悠長的生命力。

可惜近代的中國,動蕩不安。身處在改朝換代的歲月里,多少家族自身難保,稍微站錯了隊,便化為了歷史的塵埃,又更何況一個弱小的李氏分支呢?到了李安邦這一代,已是民國末年,祖上從商有了積蓄,恐戰亂殃及池魚,便早早遠離了城市於郊外收購大片土地,做上了安逸養老的土地主。本也算是明哲保身之上策,卻偏偏遇上了土改。從此家破人亡,彷彿一夜間,又回到了咸豐七年,只是這一次逃難的人,叫李安邦。

李父本有兩子,長子李安邦,次子李興國。兄弟二人相貌神似,性格,卻截然不同。按私塾先生的原話來講,老幺興國知書達理,是一塊難得可貴的璞玉。兄長安邦則鬼靈精怪,是茅坑又臭又硬的頑石。李興國從小好讀書,喜識字。李氏這一脈歷來沒出過文人秀才,自然在這位次子身上寄予厚望。而李興國也不枉先人所盼,考上了早年的清華大學,與朱鎔基成了同鄉同窗的校友。兄長李安邦則恰恰相反,不務正業,遊手好閒,是遠近聞名的市井惡霸。

當然,老天的這碗水,總會端的很正。土改那年,李父被群起而攻之的農夫們,用石頭活活砸死,多虧李安邦眼珠轉得快,也不死腦筋,回家帶上宗譜與先人遺物,連夜從狗洞逃出,李氏這一脈才得以苟且的延續下來。同年,遠在北京的弟弟興國,剛剛完成了清華學業。卻因性格正直不懂世故,說話不考慮政治正確,加上資產階級的背景,等莫須有的罪名之下,居然被生生的打進了牛棚。而這一關,竟是足足20餘年。

1949年,天安門城樓上,毛主席用一口親切的湘音,宣布著新中國的成立。那如鮮血般艷麗的五星紅旗,在祖國大地上徐徐升起,隨風飄揚著。它見證著,整箇舊社會的崩塌與瓦解。似乎它也預兆著,在未來更漫長的歲月中,暗流,任舊悄然滾動。

筆者再讀完老舍先生的《茶館》之後,才深刻體會到,李安邦這一代人的命運,可謂大苦,大悲,大喜。經歷了民國與改革,從被抄家到流落街頭,性情大變而苦學手藝,終得成家立業,讓李氏苟且延續。到了李柏壽這一代總算有了新的氣色,心中包袱落地,兩腿一伸便撒手人寰。卻沒來得及享幾年清福。

很長一段日子,在那個信息並不發達的小縣城裡,李家如何如何,便代表了人們對生活水平衡量的標準。李家好了,世道好了,改革開放,個體戶風光的那些年,連縣長都眼紅的要下海經商。只是大多數人走了出去,就沒在回來,能風風光光為家鄉興建土木的李老闆,事實上並不多。

2005年,這位李老闆又回來了。伴隨而來的是法院的封條與官司,以及賣車賣房的信息讓全縣城的人都知道,這李老闆怕是要完蛋了。搬家的那天下綿綿細雨,得知嬌妹簽了離婚協議卻一分錢不要,而是毅然決定帶走兩個孩子。街坊鄰居紛紛前來幫忙,大家你一點我一點,總算幫嬌妹湊了一筆可以暫時安置的費用。

也就在這一天,一位老鄰居無意間道出了14年前蓋樓時發生的一件事:當年蓋到第七層眼看就要完工,有一天,陸兄突然找上門借文房墨寶,隨後便看見陸兄用毛筆在一堆青黑磚頭上,畫一個又一個符籙,符籙依稀可辨金銀二字。鄰居好奇問做何用,陸兄笑說用金磚銀磚給李老闆蓋房,有面子。這事情轉眼過去十來年,老鄰居從未與任何人提起,全然沒放在心上。今日見李家親離子散如此凄涼結局,不禁感概這用金磚銀磚蓋的樓,也是守不住似水的財。嬌妹一聽頓感不妙,再三追問之下,一切才得真相大白!

原來這哪是什麼金磚銀磚,蓋房全都是紅磚,為什麼偏偏到了封頂用青黑磚,那分明就是給死人蓋墳用的磚啊!這金銀符籙乃魯班經中的鎮財厭勝之術,目的是要徹底封死屋主的財源穴位,只退不進如河水斷了源頭般枯竭衰敗,是不折不扣的害人術啊!在道士的推算之下,第二天正午正氣最旺的時辰,天台閣樓西南角淋上雄雞血,來三男三女屬狗之人破牆做法,果不其然,青黑磚頭散落一地,竟有數百之多!此時此刻,禍害李家多年的厭勝之術,終得以破解!

一年後。

嬌妹早已告別全職太太的身份,成為精明能幹的職場女性,並有了收入穩定的工作。雖然帶兩個孩子生活拮据,也不好再嫁,卻不再像從前那般逆來順受。空閑時間,嬌妹專心修道,做了一名居士,生活有了信念,一切便朝著好的方向。這一年來,關於白哥的消息也不時轉來,有人說,白哥還清了債務,卻撞了魔障,他開始瘋了般四處打探陸家人的消息。而早在十年前,陸家便已人去樓空,如同人間蒸發,沒了下落。

時至今日,筆者再以局外人的視角,回顧這整段厭勝始末。窺其天道命數冥冥中,如絲般羈絆著故事中的每一位。我們常說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有神明。它所表達的寓意,或許並不只是告誡我們常懷敬畏之心,還是「事在人為」的一種警世格言。因為這個世界,不是所有人都能發光發熱,心存善意,我們終究沒辦法決定別人對我們怎麼做?但如果我們懂得知恩圖報,對事業,我們腳踏實地,對兄弟,我們坦誠相待,禍福相惜,那無論身處何種逆境,我們內心,都可以散發出劃破黑暗的光。

所以那稀奇古怪的往事,信或不信,靈或不靈,我們就當聽個閑話,一笑了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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