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嘯龍吟的三國，才是中國人的男人戲

《虎嘯龍吟》劇照，頗有黑澤明《亂》的意味。

文/曹吉利

網路小說寫來寫去無非一個主題——逆天改命，而三國英雄對於命運的抗爭，要比那些修仙練級、嫁入豪門的網文主角們高明得多。

中國影視什麼時候能放過西遊題材？

答案是：當他們盯上三國題材的時候。

《軍師聯盟》之後，《虎嘯龍吟》繼續收割口碑與流量，《三國機密之潛龍在淵》和《真·三國無雙》兩部電視劇也彙集了一票當紅演員，準備角逐三國戰場。

更大牌的是，張藝謀執導的新片《影》（又名: 三國·荊州）也取材自三國赤壁大戰中的一段故事，頗顯神秘。

《影》片場照。沒錯，這是吳磊。

好戲連場，「三國熱」是不是要來了？！

無法否認，《三國演義》的思想性和複雜性都要高出《西遊記》，拍攝難度也更大。僅有的幾部成功的影視改編，都小心翼翼地遵循原著拍攝。

不過，在我們歡呼三國熱把傳統「大男主戲」帶回熒屏的時候，也要警惕一味地瞎改胡拍留下一地雞毛。

電視劇《三國演義》（1994）劇照。

畢竟，表面上充滿權謀智斗的三國故事，卻寄託著中國人最綿長的理想主義情懷。

不信？去聽聽新版諸葛亮飾演者王洛勇用英文朗誦《出師表》，那蕩氣迴腸的忠肝義膽，那「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悲劇感，震撼力比《權力的遊戲》有過之而無不及。

「三國」是中國人的國民故事

1994年播出的《三國演義》，從1991年開始足足拍了三年，花掉了1.7億元，在當時差不多相當於現在用100億去拍一個電視劇吧。

當聽到片頭綿綿不絕的長江波濤中，楊洪基用渾厚的聲音唱出「滾滾長江東逝水」，男孩們飛快地跑去呼喊兄弟、父親、爺爺：「《三國演義》開始了！」這是電視機剛剛普及的時候，中國家庭最深刻的記憶。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三國演義》卷首的詩，出自明朝大才子楊慎的作品《臨江仙》，隨著《三國演義》熱播，成為了幾代中國人的國民記憶。

94版《三國演義》的曹操。

相比於其他王朝，漢末的三國時代英雄輩出，信息量極大，又沒有異族入侵的恥辱和幾十國混戰的紛亂，給小說家的創作提供了絕好的故事背景。

後世的「杠精」知識分子對《三國演義》扭曲歷史史實感到痛心疾首，一遍遍地告誡吃瓜群眾，歷史上的諸葛亮並沒有那麼神，打仗也遠不是「兩軍對圓、主將單挑」的模式，勸人們丟開《三國演義》，讀讀《三國志》吧。

但是啊，人民群眾才不吃這一套，他們轉身就湊到說書攤前，討論起「一呂二趙三典韋，四關五馬六張飛，七許八夏九姜維」的排序問題來。

五虎將的遊戲形象。《三國演義》各戰將的武力排名，一直是三國迷爭論不休的話題。

在魯迅先生的小說《風波》中，寫到一位民國初年的江南士紳：

「趙七爺是鄰村茂源酒店的主人，又是這三十里方圓以內的唯一的出色人物兼學問家；因為有學問，所以又有些遺老的臭味……他不但能說出五虎將姓名，甚而至於還知道黃忠表字漢升和馬超表字孟起……他常常嘆息說，倘若趙子龍在世，天下便不會亂到這地步了。」

雖是小說，也足以說明三國故事在中國民間的影響力。在從前，但凡能熟讀三國的人，都已經算是半個學問家了！

一般認為，漢末以及三國諸將，呂布的戰鬥力最強。

看三國，到底是看啥？

曾經有網友翻譯過一個外國小伙寫的《三國演義》讀書體驗：

「當讀到關雲長敗走麥城的時候，他悠閑地靠在自己的搖椅上，篤信百戰百勝的關公能夠化險為夷。一直讀到孫權下令處死關公，這位小夥子坐不住了，他憤怒地把書扔在地上，在夜色中顫抖著點燃一支煙，久久無法平靜。」

《軍師聯盟》劇照，關羽的刀已落地。

俗話說「少不讀《水滸》，老不看《三國》」，因為《三國》里充滿陰謀詭計，老而讀之是為賊。其實，這是對《三國》最大的誤解。

三國人物的少年氣，絲毫不遜色於梁山好漢！

關羽溫酒斬華雄，過五關斬六將，單刀赴會，刮骨療毒……他身上透露的忠義之心、豪邁氣概、家國情懷，更像是普通人在書中樹立出的一個現實中找不到的完美偶像。

陸樹銘飾演的關羽。

批註過《三國演義》的清初文學獎毛宗崗，曾寫過一篇《讀三國志法》，對幾大奇書做了對比：

「讀《三國》勝讀《水滸傳》。《水滸》文字之真，雖較勝《西遊》之幻，然無中生有，任意起滅，其匠心不難，終不若《三國》敘一定之事，無容改易，而卒能匠心之為難也。且三國人才之盛，寫來各各出色，又有高出於吳用，公孫勝等萬萬者。吾謂才子書之目，宜以《三國演義》為第一。」

這是真懂《三國演義》的人。

李晨版曹丕，把建安風骨演出來了。

今天流行的網路小說之所以吸引人，寫來寫去無非一個主題——逆天改命。

三國英雄對於命運的抗爭，要比那些修仙練級、嫁入豪門的網文主角們高明得多。

賣草鞋出身的劉備，在亂世中創立蜀漢基業；

諸葛亮六出祁山，把對先主的承諾堅持到最後一刻；

風流倜儻的周瑜，臨死前仍念叨著對手的名字；

姜維得知劉禪投降，和手下悲傷地喊出：「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

白海濤在《虎嘯龍吟》中飾演姜維。

在時代的洪流中，璀璨將星、風流智士無不有著積極向上的精神風骨，置之死地而後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與天下大勢和個人命運抗爭到底。

電視劇《三國演義》加了一段原著中沒有的情節，曹操命手下當眾念出官渡之戰前袁紹討伐自己的檄文，並說：

「真乃檄文如箭！此箭一發，卻又引得多少壯士屍陳沙場，魂歸西天。我曹操不受此箭，壯士安能招魂入土，夜枕青山！星光殷殷，其燦如言，不念此文，操安能以血補天哉！」

以血補天，正是三國中無數英雄人物的追求，也是他們的宿命。

于和偉在《軍師聯盟》中飾演曹操。他憑此角色，獲得了《新周刊》2017中國年度新銳榜「年度藝人」榮譽。

劉關張三兄弟，卧龍、鳳雛、郭嘉、許攸等謀士，發出衣帶詔的漢獻帝，獻上貂蟬的王允......三國時代的大多數人物的命運都是悲劇的，他們最初都不屈服於命運，最終卻不得不被命運裹挾。

雖然三國的人物和故事都經過加工，但他們那種不屈的理想主義、不得志的個人遭遇、「是非成敗轉頭空」的宿命、「不以成敗論英雄」的價值觀，無論在哪個時代都能引起人們的共鳴。

王勁松飾荀彧。

別糟蹋了三國人物的理想與光輝

三國是一出男人戲。英雄們為何成功，又因何失敗，如何才能勇武如關羽、忠貞如趙雲、智慧如孔明、霸氣如曹操，這些是從男孩到老頭都津津樂道的話題。

不過，對三國人物的解讀，也呈現出了越來越多的視角。

毛澤東從《三國演義》中讀到的是政治智慧，李宗吾從《三國演義》中讀到的是建功立業的方法，而《軍師聯盟》與《虎嘯龍吟》從中看到了大時代里每個人物的理想、悲劇與無奈。

翟天臨飾演的楊修。

楊修有治國、平天下的才能與理想，因為鋒芒太露，終被曹操賜死，但臨死時毫無畏懼，與政敵司馬懿喝完一杯酒後，慨然赴死。

曹叡登基後殺了十幾位宮廷畫師，只因為他們畫不出生母甄宓的容貌。最後曹叡親自穿女裝當模特，才讓畫師把甄宓畫出來。當他看到生母的畫像，不眠不休的他終於在畫前睡著了。正是自幼喪母和宮廷鬥爭，把他變成一個行為乖張、殺人如麻的皇帝。

在《虎嘯龍吟》里，劉歡飾演曹叡，以精湛的演技收穫了很多粉絲。

諸葛亮無疑是全劇最悲劇的人物，為了「克服中原」的承諾六出祁山，但劉禪昏庸，天不佑蜀，好不容易用大火把司馬懿父子三人圍在上方谷，結果來了一場大雨，澆滅了蜀漢北伐的所有希望。

在上方谷之戰，諸葛亮神機妙算也算不到天意。

至於司馬懿，《虎嘯龍吟》對「空城計」一出作出了全新的解讀：諸葛亮用一張琴擊退司馬懿大軍，不是因為司馬懿懼怕諸葛亮的計謀。

其實，司馬懿明明知道那就是一座空城，但如果他擒獲諸葛亮，他馬上就會功高蓋主，司馬一族很可能會從歷史上消失。

想到這，司馬懿冷汗直飆，忍下了被諸葛亮一人一琴擊敗的奇恥大辱，倉惶逃走。

忍辱負重，莫過於此；權力遊戲的可怕，也莫過於此。

司馬昭講出真相，司馬懿嚇到滿頭大汗，警告兒子不要泄露秘密。

事實上，無論是樓下提著保溫杯的大叔，還是沉迷三國遊戲的學生，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對三國的理解。戲台上塗成白臉的曹操、幫派大哥焚香叩拜的關二爺、被《軍師聯盟》重塑的司馬懿，這些歷史人物的內涵都在人們的傳說和演繹中，不斷地延展。

三國熱或許真的要來了。解讀三國是每個人的權利，不過，拒絕過度消費三國概念也是每個影視人的義務，更是西遊題材留下的教訓。

正如老版《三國演義》片尾曲中一句歌詞——「歷史的天空閃爍幾顆星，人間一股英雄氣在馳騁縱橫」，曾經的理想與光輝，千萬別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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