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社文學?小說
4
改英當著羅鍋三倆口子面,竹筒倒豆般三句兩句「倒」出了自家的想法,然後說:「你倆口子定奪定奪,如果你倆沒啥看法,再電話里問問你家小艷啥態度,如果你們沒心事跟喬家交往,一出你家門咱仨都把話爛在肚子里,不要在外人跟前說。就當我沒提過這擋子事,免得倆家孩子們以後見了面彆扭。你說哩老三家?」
跛腳婆姨露著滿口黃牙歡歡地拉住改英的手說:「她嬸子,那敢情好,那敢情好!俺們就小艷一個獨生女,她嫁在本村裡,近近的好照顧俺們。你看俺們這身子,老了全指望閨女照顧哩……」
「行啦行啦,快別說了,沒人當你啞巴。還沒打電話你就知道閨女願意?都啥年代啦,爹娘的話算球屁!」羅鍋三瞪著小眼睛唬喝住不讓婆姨多言,回頭滿臉堆笑地對改英說,「她嬸兒,難得你看得起我家小艷,咱這樣吧,臨過年不遠了,等過年小艷放假回來咱當面聽聽閨女的意思再定奪,你看行不行?至於俺們當爹娘的沒啥意見,閨女嫁到哪兒,俺們處到哪兒。你說哩?她嬸兒。」
改英躲避著羅鍋三饞饞的目光,回道:「你說的也是,不過羅鍋我實話實說,論寶兒本人,論喬掌柜家的條件,咱這道溝里算不算數一數二的殷實人家,你比我清楚。這溝前里外好模好樣的閨女們可都盯著喬掌柜家這塊福氣地哩,到時候讓別人搶了先,你可別怨我話沒走到。」
說話間,改英看出來羅鍋三認真聽了,趁機強調說:「依我看你還是先給小艷露露底兒,聽聽閨女的意思,如果孩子有心事,從城裡回來一趟也不是啥難事兒,咱們都是過來人,搞對象這事跟別的事不一樣,機會一旦錯過,後悔一輩子。你說哩羅鍋?」
羅鍋三轉動著黑豆似的小眼珠子思考了一陣,搖搖頭說:「不行不行,不年頭不十五的,小艷哪能說回來就回來哩,還是等她過年回來再說哇。婚姻大事也不是一急二急的事,等過年閨女回來了咱再談論這事也不遲。」
改英心裡明白羅鍋三不願意跟喬掌柜處親,嘴上還是盡量爭取:「小艷一份飯店服務員的工作,端得又不是公家的碗,我就不信,非得過年放假才能脫身。羅鍋,說句實話,你不要因為你的一時氣短,耽誤了孩子一輩子的好活相。」
羅鍋三主意堅決地「嘿嘿」乾笑著,不接改英的話茬了。
改英覺得話已說道,沒必要再呆下去的時候,便客客氣氣地退出了那間憋滿了羊膻味兒的屋子。出了羅鍋三家院畔,她仰頭望著藍瑩瑩的天空,香香地呼吸著清爽的新鮮氣兒,想:「這種模樣兒的一對婆姨漢子,咋就會生養出小艷那種水靈靈的俊閨女哩。真是拙娘生了個俏閨女。」
改英前腳邁進自家的門,羅鍋三便後腳追攆來了。進不迭門就吵吵:「改英呀改英,你是成心耍笑我呢,還是不明事理,一村人都知道我跟喬敵人是尿雞巴不到一把夜壺裡的敵家,你費嘴費舌地硬要撮合俺倆處兒女親家,這不是笑煞萬把人的笑話嘛。」
改英瞅著剛喝了黃連湯似的苦眉苦臉的羅鍋三,笑道:「啥不啥先給我閉上門哇,大冬天的冷了家你給暖和哩?」
改英一句曖昧的話語挑逗得羅鍋三又忘了自家「幾斤幾兩」,心情一轉,脫口回道:「我倒是想哩,可輪七輪八就是輪不上咱老九呀。再說我背著一身羊膻味兒,你不怕嗆著了?」
改英聽出來羅鍋三話里的成分,趁勢教訓道:「羅鍋你這人哪兒也好,就是心眼眼比針尖兒還小哩,我的一句玩笑話都能記到心上一輩子,你孫子白糟蹋粗粗大大的男人相哩,思想還不如我一個尿腿婆姨寬敞哩。」
單獨面對男人的時候,改英便收不住損毀人的嘴了。
羅鍋三跟大數男人一樣,愛聽的就是這種調兒。他「嘿嘿」笑著進屋閉上門,一屁股坐進火爐子旁邊的椅子里,小眼眼四下里瞅瞭著屋裡整齊乾淨的擺設,開心地說:「哎呀,要不是俺小艷,我還沒機會光明正大地來找你改英哩,嘿嘿嘿……」
改英嬉笑著回道:「省的你半夜裡扔磚頭。」
羅鍋三紅著臉不自然地乾笑了老半天,突然加重語氣道:「我從一開始就看不慣喬敵人獨霸你。憑他啥哩?你一沒有跟他明媒正娶,二沒有欠他錢財,三沒有伙房子伙地,憑啥他喬敵人就該獨霸你哩?就憑他財大氣粗;就憑他當過掌柜?這麼多年來,他憑啥一直欺負你孤兒寡婦哩?要不是怕影響你改英的名聲,我早去告狗日的欺男霸女罪了。一村人都躲得不敢惹喬敵人,我不怕球他。今日兒咱們說起來了,我問你,這麼多年來你一直不改嫁,是不是喬敵人逼著不讓你走?你不說我心裡也清楚,我盡知道是喬敵人毀了你一輩子……」
改英沒想到不起眼的羅鍋三心裡竟然存放著一份厚重的心情,一時間,聽得改英大張著嘴,吸氣兒都忘了。慢慢回過神來的時候,改英翻箱開櫃找出一盒煙來塞到羅鍋三手裡,幽幽地說:「好好賴賴都是一口井裡的水養著,誰是啥性格的人,我心裡裝著哩。年輕時候的對與錯,到這陣兒提起來有啥意思哩?可不能把咱們這輩人的是是非非轉嫁到兒女身上啊。只要孩子們過得舒心,咱們大人之間有啥過不去的哩。」
羅鍋三一邊大口大口吸著煙,一邊撥浪鼓似的搖晃著髒兮兮的小腦瓜,堅持著自家的原則:「改英你不要開導了,我無非是後背上多長了一坨肉,其它零件不壞不愣,做人處事的道理比他喬敵人強百倍,說句急話,我寧可讓閨女嫁個聾子、啞子、瘸子、拐子,也不進他喬敵人那號流氓霸的家門!」
改英不認識似的直愣愣地看著眼前頭臟不啦嘰的羅鍋三半晌無話。
5
臘月初一這一天,天氣出奇的冷,呼呼的西北風裹挾著枯草殘葉滿村子飛,陰沉沉的天空下飄灑著零星的幾片雪花兒,村街上冷窪窪的看不見一個人影兒,改英瞅准這個人稀眼少的時機,腿腳快快地往喬掌柜家去了。磨嘴費舌地忙活了半個冬天,事情雖然沒有辦出圓滿結果來,心情走到位了,成不成總得給人一個交待。
喬掌柜家電暖氣、煤爐子、燒火炕樣樣齊全,改英一進門,暖暖的氣流立馬把路上帶來的寒氣吸收了。她心穩穩地坐進棉花堆似的大沙發里,動情地看著老夥計手腳笨笨地一樣一樣往茶几上擺放兒女們捎帶回來的南方特產。看著看著改英的眼圈紅了。
「咱倆……臉皮厚厚的處了二十多年,我還是頭一回單獨在你姓喬的家裡,單獨享受你一個人的待遇哩。細想起來,咱倆這一輩子處得好寒酸啊……」
喬掌柜翻箱開櫃把家裡的稀罕吃食展覽似的擺了滿滿一茶几,面對面坐下來憨憨地看著改英淚濕濕的眼睛,回道:「心中有,全有了。」
改英邊抹著臉上的淚點點邊喃喃著:「今日兒我不走了,我要在你婆姨的位置上實實在在住上一夜……體體面面當你喬掌柜一天婆姨,也不枉咱倆擔了二十年的賴名聲。」
改英冷不丁提出這樣的要求,喬掌柜作難了。打喬掌柜意識里,他跟改英的情分早已經超出了來家裡住一天半載的情分,可這樣明打明亮地做給別人看,喬掌柜膽怯了。改英一個寡婦家,可以無所謂,他一個有家室、有兒女的人,必須有所顧忌啊。巴掌大一個村子,東家咳嗽震得西家窗戶紙響的地方,今日兒做了,明日兒保險南方那杆子人就知道了。明打明亮把人帶到家裡來住,擱給誰也受不了。
反過來想到改英這頭,喬掌柜覺得老夥計一些也不過分。一件件翻開他倆的故事,喬掌柜有一種說不清的愧疚感,改英二十歲嫁到響堂村,二十八歲守了寡,都是因為放不下他喬掌柜,打發走了無數提親說媒的。如今,黑頭熬成白頭了,還在痴痴地迷戀著他這個啥也不是的半老頭,這難道也是命中注定的緣分?由不得誰左右的緣分……
一村人大呼小叫地驚慌著從各自家中衝出來,迎著風雪拼了命似的往村西頭根元老漢家奔跑的時候,喬掌柜剛沖好一杯熱氣騰騰的南方特產「可可椰奶」端到改英面前,說了句:「暖胃的,嘗嘗。」
喬掌柜,改英一前一後頂著刀子似的風雪奔跑到根元老漢家的時候,院里、屋裡已經擠滿了驚慌失措的人們。喬掌柜面色黃黃地撥開人群,擠進屋裡看到了這樣的場面:根元老漢赤身露體頭朝下扒在門口,根元婆婆彎曲著身子橫躺在炕沿邊上,半張著的嘴裡往外冒著粘稠的痰沫子。喬掌柜挨過去摸了摸,老倆口的身子冰涼涼地沒有一絲兒熱度。順著人們的指點,喬掌柜抬頭看著煤爐子上端爛了半截的鐵皮煙筒搖搖頭,一聲不吭地退了出來。
一村人心痛痛地聚集在風雪裡,默默地守候著倆位老人的屍體,一直等到天黑下來的時候,老倆口的五個兒女才從各自生活的城市裡趕回來。根元老漢的兒女們呼爹喚娘嚎啕大哭的時候,一村人彷彿剛剛記起了老倆口還有三兒兩女五個行孝的。為了一桿臨死都見不上面的兒女們,根元老倆口一輩子沒消閑一天,冬夏如常忙忙碌碌,最終把兒女們都培養到城市裡享清福去了,自家卻這樣悲慘地走了。事後,一村人議論說:「哪怕家裡留上一個盡孝的,根元老倆口不可能是這樣的下場!
平平穩穩的村裡猛不防出了這麼大的人命事故,弄得一村人丟了魂似得人心惶惶地做啥也提不起精神來。心酸酸地跟在人們屁股後頭幫忙料理完老倆口的後事,改英病了一場,兩三天噁心嘔吐,高燒不退。
喬掌柜顧不得避嫌,每天心急火燎地圍著改英打轉。羅鍋三眼瞅著喬敵人一天家往改英家跑,心懶懶地假裝看不見,一心放他的羊兒。
喬掌柜家寶兒的事就這樣沒頭沒尾地放下了。直到臘月二十八,一村人強打精神忙碌起來,準備過年的時候,寶兒的事情忽然間出現了轉機,改英懨懨的精神也隨機調動起來了。
6
臘月二十八這一天,年味兒已經濃濃的了。一村人暫時擱置了一年裡積攢下的不如意,在甜絲絲的氛圍里忙碌著除舊迎新。羅鍋三是個例外,顧不上其它事,一大早便帶著一副苦巴相跑到改英家高調聲明同意跟喬敵人處親家了。面對羅鍋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改英迷糊了:「你這是咋啦?大清早的夢遊哩?你不是說寧可讓閨女嫁聾子、啞子也不跟『喬敵人』處親嘛。」
羅鍋三著急道:「沒時間挑撿了,剛剛小艷打回電話來說今年不回來過年啦,搞了個東北的對象,要跟對象到東北去過年。改英你想想,我就一個親親的閨女,我怎捨得讓她往那凍煞人的地方走哩。再說,小艷嫁到遠地方,俺倆口子將來也是根元老漢的下場,死到炕上也沒人知道啊!改英我求你啦,你這陣兒就跟喬敵人說,只要他家寶兒願意,我一分錢彩禮不要,圈裡那一百二十隻羊遲早也是他家的。」
改英聽了,心酸酸地看著羅鍋三說:「你問過小艷啦?她願意跟寶兒?」
「願意、願意!小艷說了,一搭兒相跟著念書那陣兒就對寶兒有好感,只要寶兒這頭沒說道,她立馬回來。」羅鍋三下了死力氣保證。
「你這人呀,就是不看大局,當初聽上我的,哪有這事兒哩。」改英埋怨羅鍋三。
「誰知道小艷是這號人哩?處對象也不提前跟爹娘說一聲。哎,都怨我從小慣壞了。你不要走,就在我家等消息,我這就給你辦去。」
往喬掌柜家走的路上,改英慶幸地想,虧得我留了一手,沒在老夥計跟前透漏先前撮合倆家處親的事。有緣分不在人比劃,該來的遲早會來。
改英出去了功夫不大,便折返身回來了,羅鍋三明顯看出來她臉上沒有了走時的精神勁兒。他心緊緊地試探著問:「……是不是喬敵人不願意跟我處親?」
「嗯……不是。」改英轉動著腦筋應付著,「他人……不在家,可能是進城置辦年貨去啦。你先回去忙哇,等後晌他回來再說小艷的事哇。」
「嘖嘖嘖,狗日的一輩子跟我唱反調。買天上的星星哩?早早進城。」羅鍋三叨叨著出了門又不放心地返回來吩咐改英,「你可不能鬆懈了,我等你回話哩。這回怕是又讓狗日的喬敵人坑苦了。要不是怕小艷往東北跑,狗日的才願意跟喬敵人那號人處親哩。」
羅鍋三走後,改英關上門立馬撥通喬掌柜家電話:「你聯繫上寶兒了沒有?羅鍋這邊可著急哩,天黑前定不下來,小艷就跟東北家走啦。錯過這個機會,咱寶兒指定認了南蠻子做爹。到那時候你倆家一個帥小子、一個俊閨女白白給別人生養啦。你可千萬不敢鬆懈了……喂,喂,掌柜……你在聽嗎?」
電話那頭停頓了好一陣子才傳過來喬掌柜沉悶悶的聲音:「……小狗日的鐵了心要做人家的上門女婿,還說明天坐飛機回來,接我到南方過年……」
改英手軟軟地放下話筒,僵了似的木獃獃地站在那兒,老半天一動不動。同樣意思的電話,大學畢業留校實習的梅梅三天兩頭打一個回來,一再催促她娘到北京去過年,改英主意堅決地沒有依閨女的想法,想不到老夥計那邊又來了這麼一出。這世道咋啦?後代們咋就不戀家哩?山溝溝里的家就這般不惹人待見!走就走哇,都走了一個人才清凈哩。羅鍋三也是瞎操心,說不來哪一天小艷發達了,回來把她的跛腳娘接到東北去見世面哩……
改英把自家關閉在冷清清的寡婦屋裡失落流淚的時候,喬掌柜像往年一樣身上裝了一沓子紅栗子,騎著車子進城置辦年貨去了。進城之前,他在電話里給兒子放了狠話,如果不老老實實回家過年;不跟羅鍋三家閨女結婚成親,就斷絕父子關係。喬掌柜堅決相信這最後一招一定能把寶兒逼回到自家跟前來。生他養他的親親的爹娘,難道比不過一個隔天隔地、隔山隔水的「南蠻子」重要。
作者簡介
鹿明文,榆社縣北王村人,榆社作家協會副主席,作品以小說為主,多發表於《鄉土文學》《文峰》等省市縣刊物。代表作有《幸福的影子》《梨花颱風景》《光棍書記》等。
本期編輯 張 楓
圖片來源 網路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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