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人詩選‖兩邊的樹把該說的話說完
01
冬日記事
楊平
通向那裡的路長滿了苔蘚
經過一個秋天
兩邊的樹把該說的話已經說完
湖水很瘦
倒影很薄
風在鞦韆上盪啊盪
卻怎麼也盪不出昔日的風情
陽光在木椅上假寐
一個噴嚏就會把它驚醒
突然想起一個人
鳥兒停止鳴叫
落葉鋪滿我的記憶
02
冬日小語
黃海子
記得冬天只適合收藏
譬如糧食和柴火
還有春天的心事
只是不能太安靜
比如月光照著落雪
臘梅在夜裡
還有一些日子
會香出記憶
03
風起
戎子
一時，水靠岸
一時，鳥從蘆葦乍起
一時風卷，有
遲歸的人
幾艘漂泊的漁船
一時，風正時
點一支煙，月色拂擺
月很疼，掛在
月之尖的輾轉
一時，一滴淚輕輕盪開
04
一顆蛀牙
亘亘
有些苦
打死也不能說
就像嘴裡的那顆蛀牙
陪伴我多年
教我學會了隱忍
一顆蛀牙就是一個舊情人
被愛過
有點苦
不拔出，痛
拔出，也痛
05
輪迴
寧靜之葉
貪慾的皈依者，慣於表演剎那的
偽善而悲天憫人。奢侈和飢餓一直
在爭吵，引來水裡很多
待煎的魚。碧波蕩漾的意象之側
大廚們早已熱血沸騰
他們技藝精湛，呼吸如風。
甚至吹動敕勒川上一些浮躁的草
那裡的牛羊們遽然從幸福轉型
它們一臉悲壯，步履緩慢
走向奧斯維辛
佛曰：不悲！
——餐桌上的美味
不過是前世吃你，今生你吃
來世吃我，輪迴而來
06
葯
泣梅
他們的焦慮是痛的
他們的擔憂是痛的
一個人的痛，怎麼就裹成了
一群人的痛
他已經忍無可忍
浪費了時間的願望
浪費了愛和被愛
他不能再浪費無辜的藥材
那麼多草的生命，並不比他低賤
所有的痛，終將消失
他看到，夕陽下山
天邊，正缺少樸素的星子
風向四周，收不攏扇動的翅膀
他在流水中糾正了自己
沒有比泥土更好的葯了
他俯下身
抬高了它
07
街邊
王鳳飛
不知是誰興奮地喊了一句
那邊打起來了
人群迅速地向那邊涌動
就連街邊賣紅薯的
都伸長脖子
往那邊搄
人群外面的那個小女孩急得
哇哇大哭
08
日落之前
素心如蘭
光線古樸那就來個暢想
比如在夕陽墜落前，安排微酣的風
在山坡坐下
任楓葉，趕在寒露凝霜之前
將秋天的顏料用盡，揣摩幾瓣不肯離枝的枯葉
看石板小徑是否有愛人回家的身影
側身聆聽鳥兒歸巢時的歡歌
擁晚霞入懷，這樣
我就忘了落葉正揮霍著大把青春
雲捲雲舒的變幻，接受
四季的各安天命
試著，在原野里尋找
另一種遼闊，在日落之前
心無旁鶩的數著時光
蘊藏的含意
09
風停了
文娟
風停了。夜缺少波浪。
那個帶著平靜月光的人，
在岸邊，相當於突兀的一點。
她松紗布，洗傷口，把多年
保存的長髮付諸東流。心事總在放下時，
才會風平浪靜。空曠處，
星光如檀珠轉動，影子潔白。
慾念的人節外生枝，引出一把劍。
無力掌控虛實。在數九，
那些止不住的血滴，多像一顆顆
滾落的頭顱。
10
飄
王景雲
風輕輕，就吹藍了天空
籬笆旁的蒲公英，白色衣裙
是你我小時的約定
光陰帶走它，留下孤獨的蕊
午睡時，小院里的蟬鳴
三十年後，還那麼好聽
我知道，風搖香的風景
帶你去了遠方，在那裡
你，繼續香
11
炊煙盡處
小康之後
風從北方來
我是漂泊歸來的北方人
村落冷寂，不見雞鴨成群
枝椏上的鳥巢空成象徵
老井乾枯，樓群林立
我與故鄉相互陌生
此時，說起故鄉
炊煙盡處，雪落無聲
12
不均勻的呼吸打斷夜色
華子
被夜色遮擋的窗口
繞過模糊的視線
一些故事隨風旋轉
不均勻的呼吸打斷夜色
打斷夜色里行走的腳步
月在雲朵之上
彷彿要將某個路口隱藏
攤開手掌
到處都是散落的記憶
關於相思，關於懷念
關於沉默的光陰
與這不完整的夜
打量每一粒塵埃
零亂的腳印
烙痛了目光
烙痛了通往你的路
13
走失的月光
九大鎚
河流，一生下來
就烙上香疤。她的母親
沒有母親。我們在上游彼此寒暄
延續閱讀一些刪去多年的文字
水岸上，持卡而入的毒蛇
一本正經地翻閱飄在
記憶的猥瑣刊物
剩餘一些細小事物，來不及逃走
交匯成「Y」
她的味道以及鵝暖石、唇紅色水藻、心形門框
不再一一關心
是否置於走失的月光之下
14
存在
半桌
每一分鐘，她都被臨摹出來
與前一個自己迅速拼合
幾個男人，旋轉木馬，公交線路般的傳染病
透過剪紙
那些晃動她的光
灰暗轉向明亮，又從明亮轉入灰暗
黃昏，一場短促的慢板銅管樂
每到這個時候——
過了這個時候
她倒垃圾，洗澡，刪除相片
把照著蔬菜，短裙和牆壁的燈一一熄滅
推開聲音的礫石
她越來越諳熟地滑入睡眠：
她的血肉之軀走在林中，湖畔，江岸
這棵行走的桑
輕如觸覺的赤裸之累，剛剛壓住她的飛翔
15
沐雪
靚麗人生
伸開雙臂，向寒冷的人間求取更多的冷
梅花於此時綻放
大雪來時，白，掩住朵朵嫣紅
你清瘦的骨骼，不知道還能承受多少風霜
折梅的人一直沒來
等待，早已忘記了時間
於是，你為自己取一些清冷的名字
藉以引起他的注意，讓他心疼
比如沐雪，比如水若寒
雪不會一直下，梅花也不會一直開
當你放過自己之後
你的內心，就會長出春天的溫暖
16
科爾沁筆記：金樽見
燕南飛
我有一座江山，於馬蹄聲中踏過，噠噠百年
我有一座江山，跌跌撞撞，走進北風的刃口
那上面的酒香未乾
聖井如大地張口，談笑須臾過
又像親人低聲喚
看慣了春花秋月轉瞬去
聽罷小樓昨夜琵琶彈
卻依舊是胡馬踏碎烽火，醉卧沙場
塵埃散盡月光寒
眾錘擂響光陰之鼓。驚醒無數失蹤者
金樽盛滿將軍的孤寂
深淵盡處，結拜的誓言依舊完好
唯杯中日月，如懸如波
吃盡星芒之苦。
一碗酒，一盞燈，飲下蒼茫，無恙。塞外的夜晚
反覆上演一場暴動
談笑瞬間，便是祭旗之日。看我小心鍛打一曲流水
像手指輕輕拂過
彈響幾萬匹鑾鈴
——我有一座江山，收留對酒當歌之客
投名狀，須遞上半口殘劍
更把三千知音斟滿
我有一座江山，白駒遊走
古道西風問何處
不如就此下馬，看孤煙正緊
咱們好義結金蘭
17
沉香木
王玉鳳
總有一道傷疤會刻在身體里
隱形，揮之不去
當我踏著流水聲，去撫摸樹上的斷層
我嗅到的疼感，卻溫潤如玉
遇火生煙
遇水則沉
以禪，以道，以詩
以靈性把時光吞噬
而我。只能用你
來止痛
一片萬錢，沉香木！
當我把所有苦難
以招安的方式，捻入
你褐色的筋絡
你的隱忍無價，更勝有價
像我對你的愛
含香
捨去了時光
18
王家花園
彭繼東
幾塊菜地雜草蔓延
一座民國洋樓還矗立著
走進園子
陌生感讓我滿目花香
那邊棵花樹
在聆聽流亡學子的讀書聲
這邊的花瓣
被傷兵用鮮血染紅
這裡是抗戰的大後方
那棵花樹就種在你身上
19
梨花雨
雲霞
剪一片白月光與你
比肩
那份柔，不及你
十分
深淺的記憶里
絲絲縷縷都是你
歲月藏在梨花的暗處
風一吹
四散飄零
只有時光機才能
窺探
我的心事
那白茫茫的不是雪
不是雲，
是梨花雨，馨香中
瀰漫你的氣息
20
無題
李看蒙
一隻水鳥為自己虛化一片漣漪
像我們在時間內部行走
水中那小片金色
它帶來什麼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能看到這之後的
幾個孩子在圈內說話
時間在圈外行走得開心。你是水
就不要表白石頭，你是光
就在於用心去做一件事情的過程中
風吹著，花兒也開著
原諒夢中停頓的山峰
原諒有些事物在我們之間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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