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鵬鳴‖大曆、貞元間的詩人

鵬鳴‖大曆、貞元間的詩人

鵬鳴(英文名:彼特peter1958年生,陝西白水人,著名學者,詩人。現為新疆大學、延安大學、西安外國語大學、西安外事學院等海內外十餘所高等學府客座教授。他的創作活動也很受文學界矚目,有關他的研究資料結集有《鵬鳴研究資料彙編》十二卷本,傳略被收入美、英《世界名人錄》等典籍。 已出版有選集、文集及文藝理論、詩歌、散文、報告文學單行本等六十多部,總計五千餘萬字,其中大型愛情組詩《致情人365首》《鵬鳴情詩選》《鵬鳴紀實文學選》《鵬鳴情詩經典》《中國詩歌史略》等代表性作品被翻譯成多語種版本行銷海內外。

大曆、貞元間的詩人

鵬鳴

「安史之亂」剛剛過去,留下的是滿目瘡痍,四野蕭條。也正是在這段時期,王維、李白、杜甫等大詩人相繼去世,活動在唐代宗大曆年間、唐德宗貞元年間的詩壇上的,是較年輕的劉長卿、顧況、韋應物及被稱為「大曆十才子」的一批詩人。他們中大多數人是在富庶風流的盛唐時代度過了青春時光,又都目睹了安史之亂及戰亂之後的破敗蕭條。「年少逢胡亂,時平似夢中。梨園幾人在,應是涕無窮」( 戎昱《 八月十五日 》 ),「白髮壯心死,愁看國步移。關山慘無色,親愛忽驚離」( 錢起《 鑾駕避狄歲寄別韓雲卿 》 ),時代盛衰變化在他們心上造成了一種強烈的失落感,使他們感到格外痛苦。一方面,在盛唐時代養成的入世熱情和士大夫傳統的濟世救民思想,羼雜著對開元、天寶盛世的追懷之情,使他們仍然不時地關注著社會,試圖在拯救社會中實現自己的抱負和理想。

像韋應物《 寄暢當 》的「丈夫當為國,破敵如摧山。何必事州府,坐使鬢毛斑」,錢起《 送傅管記赴蜀軍 》的「勤君用卻龍泉劍,莫負平生國士恩」,都表現了這種心情。一方面,他們內心中也不時地迸發出一些激情與豪氣,像戎昱《 上湖南崔中丞 》的「千金未必能移性,一諾從來許殺身」,錢起《 送崔校書從軍 》的「寧唯玉劍報知己,更有龍韜佐師律」等等,均屬此類。但另一方面,痛苦的現實和士大夫獨善其身的觀念以及軟弱的性格,又使詩人在痛苦之餘轉向了自身,他們的所謂「日夕開真經,言忘心更默」( 錢起《 東陵葯堂寄張道士 》),「莫問生涯事,只應持釣竿」( 郎士元《 長安逢故人 》),都是希望在這紛亂的現世中尋找一片寧靜的綠地,在失望的心境中尋找一種新的心理平衡。

後一方面是這一時期文人士大夫的主流思潮,因此,佛、道兩教的影響便日益在詩人心中加深。正如《 新唐書·五行志 》所說,天寶以後,士人們多寄情於江湖僧寺。因為佛、道兩教在這個時代都特別提倡一種清凈、高雅、淡泊的生活情趣與遠離塵世、潔身自好、頤養天年的生活態度,而靜謐的寺觀多坐落在幽深的山水環境之中,這一切都吻合於文人此時希望擺脫人世煩惱的心境。所以韋應物說自己是「道心淡泊對流水,生事蕭疏空掩門」(《 寓居灃上精舍寄於張二舍人 》),顧況則說自己是「野人本自不求名,欲向山中過一生」(《 題明霞台 》),耿更表示「願向空門裡,修持比畫龍」(《 晚秋宿裴員外寺院 》)。這種時代風尚和人生情趣又影響著他們的審美情趣。大曆、貞元時期,大量的詩歌都表現了一種審美上帶有共通性的趨向,即通過描述自然山水的恬靜、幽遠、清冷甚至荒寂以表現對人生的感嘆及個人內心的惆悵。

劉長卿,字文房,郡望河間( 今河北河間 ),籍貫宣城( 今安徽宣城 )。進士及第後曾任海鹽令,但不久便貶官到南巴( 今廣東境內 ),北歸後任監察御史、檢校祠部員外郎等職,但不久又一次被誣陷貪贓,再貶睦州司馬,直到德宗時才又任隨州刺史。據獨孤及《 送長洲劉少府貶南巴使牒留洪州序 》說,劉長卿性格傲岸耿直,所以常被誣謗,屢遭貶謫,身世坎坷。有《 劉隨州集 》。

也許正因為身世坎坷,他詩里常常流露出一種痛苦與彷徨,如《 感懷 》所寫「愁中卜命看周易,夢裡招魂讀楚詞」;對於同樣被貶謫的漢代文學家賈誼,他往往有同病相憐之情,並常引以自況,如「絳老更能經幾歲,賈生何事又三年」(《 歲日見新曆因寄都官裴郎中 》),「寂寂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 長沙過賈誼宅 》)等等。同時,他目睹了安史之亂前後社會的盛衰巨變,心頭也因此留下了深深的痛苦,在他的《 奉使至申州傷經陷沒 》中寫道:「廢戍山煙出,荒田野火行。」《 穆陵關北逢人歸漁陽 》中也寫道:「處處蓬蒿遍,歸人掩淚看。」特別是被後人稱為「中唐妙唱」的《 送李錄事兄歸襄鄧 》一詩中,他更借送人之際,寫下了這樣沉痛的詩句:「十年多難與君同,幾處移家逐轉蓬。白首相逢征戰後,青春已過亂離中。行人杳杳看西月,歸馬蕭蕭向北風。漢水楚雲千萬里,天涯此別恨無窮。」

個人身世坎坷加上時代變亂的痛苦,使劉長卿常常陷入一種消沉的情緒之中。他在社會中找不到實現自我理想的希望,便只能哀吟自己的不幸,抒寫人生的惆悵;在他的詩里,嘆息年華早逝、人老頭白的句子比比皆是。而這消沉又使他轉過身來靠近佛教,期望在佛教的境界中求得心靈的安慰。他與著名詩僧皎然、靈澈交往很深,在與這些詩僧唱和應酬的詩作中,他曾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儻許棲林下,甘成白首翁」(《 登思禪寺上方題修竹茂林 》),「如今漸欲生黃髮,願脫頭冠與白雲」(《 酬靈澈公相招 》)。因此,他的詩中散溢的不是青春活力和生活熱情,不是高揚遠舉的氣勢,而是一種衰颯凄涼的哀愁。他有一篇《 小鳥篇,上裴尹 》,正可以和李白的《 大鵬賦 》等相比較,詩中以小鳥自況,說:「藩籬小鳥何甚微,翩翩日夕空此飛。只緣六翮不自致,長似孤雲無所依。獨立雖輕燕雀群,孤飛還懼鷹鸇搏。自憐天上青雲路,弔影徘徊獨愁暮。」

這裡早已沒有了扶搖直上九萬里的大鵬氣概,剩下的只是一個滿懷絕望與痛苦的弱小生靈的哀嘆。雖然他的詩中常出現平和沖遠、淡泊寧靜的意境,但其背後掩藏著的其實仍是內心的失落與彷徨,因而他的詩往往以寒水、夕陽、雪夜、荒村等意象與寂寂、杳杳、寥寥等語詞來呈現荒疏蕭瑟之景與悲涼哀愁之情。所以,明人胡應麟《 詩藪 》屢以劉長卿與錢起相提並論,稱他們的詩「氣骨頓衰」。

但是,劉長卿在詩歌的創作技巧上卻有獨到之處。對事業、理想、社會的失望反而使他貼近了自然,對山水景物有了更細緻的觀察與體驗,對表現這些內容的語言技巧有了更準確與成熟的理解,所以他的筆下有不少很有藝術魅力的詩篇。如五絕中的《 送靈澈上人 》:「蒼蒼竹林寺,杳杳鐘聲晚。荷笠帶夕陽,青山獨歸遠。」

寫來清雅淡遠,在看似平常的詩句中蘊涵了不盡的余意。又如《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二十個字中色彩、音聲、自然景觀渾然一體,極為簡練地勾勒了一幅荒村雪夜歸人的圖畫,並烘托出了一種茫茫然無著落的惆悵感受。意脈流貫而又有變化,時間由日暮而入夜,空間由遠山、近屋、門外到門內,二十個字安排得既精巧又不著斧斫之痕。他曾自詡為「五言長城」( 見權德輿《 秦劉唱和詩序 》 ),的確,他有不少五言律絕寫得很出色。他非常注意錘鍊字句,尤其善於捕捉精巧貼切的自然意象,並選擇富於色彩、音聲效果的動詞或形容詞把它們連綴成一句或一聯,所以他的詩中多有佳句,如「蒼山隱暮雪,白鳥沒寒流」(《 題魏萬成江亭 》),「山開斜照在,石淺亂流難」(《 卻歸睦州至七里灘下作 》);他還善於擺落意象之間的系連詞,使之直接綴合,贏得更大的聯想空間,如「寒渚一孤雁,夕陽千萬山」(《 秋杪江亭有作 》),「亂聲沙上石,倒影雲中樹」( 《 湘中紀行 》之十《 橫龍渡 》 ),在語言的精練和意象的富贍上,頗有些南朝謝靈運、謝朓的味道。

不過,把劉長卿的眾多詩篇放在一起讀,就會發現單調重複的缺陷,正如中唐高仲武《 中興間氣集 》所批評的那樣:「大抵十首以上,語意稍同。」如「華髮」、「夕照」之類的意象,「青」、「白」之類的色彩,屢見不鮮。這恐怕不僅是「思銳才窄」( 高仲武語 )的問題,而更多是由於生活面過於狹窄、視野不夠開闊的緣故。

與劉長卿詩風相近的,是號稱「大曆十才子」的一批詩人。所謂「大曆十才子」,眾說不一,比較可靠的,是《 新唐書·盧綸傳 》所說的十人,即錢起、盧綸、吉中孚、韓翃、司空曙、苗發、崔峒、耿、夏侯審、李端。在這裡,我們再加上郎士元、皇甫冉、皇甫曾,把他們當作大曆、貞元年間詩風相近的一派詩人來一齊介紹。

總的說來,這批詩人的詩歌有兩大特點。第一,內容比較單一,多是借自然山水表現個人內心的感受。他們雖然也寫過一些氣格豪邁、風骨遒勁的詩( 如韓翃 《送孫潑赴雲中》、錢起 《送傅管記赴蜀軍》、盧綸《和張僕射塞下曲》等),但他們自己並不曾真正去邊塞從軍,仗劍躍馬,而是喜歡參禪訪道,在自然山水中尋求心靈的平靜,使痛苦消融。因此,他們詩歌的感情基調是低沉、傷感的,既很少迸發向外進取的勇氣,也不是發出絕望的呼號。他們習慣於在山水溪石間尋覓寧靜、恬和的氣氛來表現自我的心境,像「野竹通溪冷,秋泉入戶鳴」( 錢起 《宿洞口館》 ),「雲樹楚山暮,沙汀白露深」( 郎士元 《 送長沙韋明府 》 ),「山晚雲初雪,汀寒月照霜」( 皇甫冉 《途中送權三兄弟》 )等等,所寫那種幽深靜謐的感覺,與盛唐詩歌明朗高揚而廣闊的氣象已大不相同了。第二,藝術上有一種向六朝 ( 尤其是二謝)詩風回歸的趨向。這批詩人大都推崇謝靈運、謝朓,在他們的詩中常常有這樣的表示,如「芙蓉洗清露,願比謝公詩」( 錢起 《奉和王相公秋日戲贈元校書》 ),「願同詞賦客,得興謝家深」( 盧綸 《題李沅林園》 ),「君到新林江口泊,吟詩應賞謝玄暉」( 韓翃 《送客還江東》 ),「若出敬亭山下作,何人敢和謝玄暉」( 耿 《賀李觀察禱河神降雨》 )等。他們推重二謝,是因為二謝詩中那些描寫自然山水的句子清麗秀美、精巧典雅,而他們學習二謝,也正在於詞語的修飾和形式的精美。如通過精心選擇意象之間有聯綴意義的動詞、形容詞 ( 即「詩眼」 ),使詩的意象富有色彩、音聲甚至溫度的感覺,並且與心理感受吻合,烘託了全句的氣氛,像「蟬聲靜空館,雨色隔秋原」( 郎士元 《送錢拾遺歸兼寄劉校書》 ),「孤燈寒照雨,濕竹暗浮煙」( 司空曙 《雲陽館與韓紳宿別》 ),「靜」、「隔」、「寒」、「暗」都用得極好,沒有深切的體驗和細膩的觀察是不行的;有的詩句則純以名詞性意象拼合,讓景觀並列在讀者眼前,由讀者自行組合,這就使詩的內蘊容量和聯想空間擴大了,如司空曙《喜外弟盧綸見宿》 中的名句「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就很有藝術感染力。但這種對文字形式的過分講究,又帶來了內容單薄與全詩缺乏整體感的缺陷,使他們的詩尤其是他們最喜愛與擅長的五律,常常首尾兩聯粗糙乏味,而中間兩聯雖然清麗,卻與上下似乎沒有多大關係。與劉長卿、大曆十才子同時的詩人中,顧況是一個較有特點的人物。

顧況,字逋翁,海鹽( 今浙江海寧 )人,至德二年( 757年 )進士,曾任節度判官、著作佐郎。他性格傲岸,「不能慕順,為眾所排」( 皇甫湜《 顧況詩集序 》),「雖王公之貴與之交者,必戲侮之」(《 舊唐書·顧況傳 》),所以被貶饒州司戶參軍,晚年定居茅山,自號華陽真逸,有《 華陽集 》。

顧況寫過一些關心民間疾苦、反映社會現實的詩歌,如頗有仿古意味的《 上古之什補亡訓傳十三章 》,其中像《 囝 》一首反映了閩中奴隸的苦難。但這並不是顧況詩歌的主流,他創作的詩歌更多的是抒發自己對生活的主觀感受。由於他生性傲慢倔犟,屢遭排擠,心境是很痛苦的。在《 悲歌 》之一中,他曾以升天天隔、渡水無橋、上山路險、汲水井遙四個比喻來形容自己的悲哀;在《 行路難 》中也曾痛苦地嘆息「一生肝膽向人盡,相識不如不相識」。但他卻不像劉長卿、大曆十才子那樣,把痛苦壓抑在心中自己化解,在山水的陶醉中逐漸贏得心靈平靜。他深受道教神鬼之說的影響,所以往往借上天入地、出神入鬼的想像來抒發自己的人生感慨,寄託自己的人生理想,正如綦毋誠說他的「遊仙便作詩」(《 同韋夏卿送顧況歸茅山 》)。因此他的詩有些繼承了楚辭與遊仙詩的傳統,往往在虛幻怪誕的境界與跳躍動蕩的語言中抒發自己的感受。

顧況個性豪放不羈,又善畫解樂,才氣橫溢,這使他走上以才氣作詩的道路;他又善於學習,一方面吸取前代詩人氣勢開張、高揚蹈厲的風格和六朝密麗精緻的修辭,一方面又吸收了江南民歌( 包括巫覡的迎神送神曲 )的自然清新、格式多變的語言風格,再加上遊仙詩的神異色彩,在詩中,尤其是古體歌行中形成了自己的特色。首先,他的詩想像豐富奇特。如《 龍宮操 》寫江河泛濫,會使「龍王宮中水不足」;《 梁廣畫花歌 》寫畫中花之美,竟令天上仙女看了畫想要嫁給梁廣;《 范山人畫山水歌 》寫自己看畫時,畫中山恍惚變成了真山,自己站在山前,卻又是「夢繞山川身不行」。在這種想像力的作用下,他詩中的意象也呈現為奇異的面貌,如瀑布是「火雷劈山珠噴日」(《 廬山瀑布歌送李顧 》),琵琶聲是「鬼神知妙欲收響,陰風切切四面來」(《 劉禪奴彈琵琶歌 》),彈箏聲,則想像成「赤鯉露鬐鬣」、「白猿臂拓頰」(《 鄭女彈箏歌 》)。特別是《 苔蘚山歌 》,普通的苔蘚,竟被描繪為:「一如白雲飛出壁,二如飛雨岩前滴,三如騰虎欲咆哮,四如懶龍遭霹靂。」

其次,顧況的詩句式伸縮靈活,節奏變化多端。他的歌行有不少雜言,如《 瑤草春 》是三言、五言、七言交錯疊出,《 范山人畫山水歌 》則三、七、六、四言均有;《 同裴觀察東湖望山歌 》或一句中自為韻,或句數不等地換韻,給人以曲折跳動的節奏感,而《 李供奉彈箜篌歌 》則句式不斷變化,韻腳也不斷變化,傳神地描繪了「樂府國手」彈奏箜篌時的奇妙效果。這些長短錯落的句式、流動變化的韻腳和活潑跳躍的節奏,使他的詩歌開闔縈迴、變幻莫測,富於音樂感和衝擊力。再次,他常採用俚俗的口語入詩,像《 古仙壇 》中「遠山誰放燒,疑是壇邊醮。仙人錯下山,拍手壇邊笑」,《 杜秀才畫立走水牛歌 》中「崑崙兒,騎白象,時時鎖著獅子項」,「八十老婆拍手笑,妒他織女嫁牽牛」等等,都明白如話。在當時,這些清新活潑的通俗詩語也確實別具一格。顧況的詩在大曆、貞元間與眾不同,氣勢開張,語言獨特,給人以奇異的印象,所以稍後的皇甫湜在《 顧況詩集序 》里說他的詩是「出天心,穿月脅,意外驚人語,非尋常所能及」。這啟迪了中唐元和時期唐詩第二個高潮中的一些詩人去開拓新的境界。

在大曆、貞元間的詩壇上,韋應物也是一個重要詩人。

韋應物,京兆萬年( 今陝西西安 )人,曾任左司郎中、江州刺史、蘇州刺史。有《 韋蘇州集 》。與顧況、劉長卿不同,他出身貴族,一生仕途也比較順利,所以,雖然他也受佛道思想影響,仰慕一種淡泊脫俗、遠離塵世的生活,但他畢竟身居高官,生活優越,傳統價值觀念還比較堅定,也比較注意自己的社會角色和社會責任。因此,他還是寫了一些關心國家安危、社會治亂及下層百姓疾苦的詩篇。

如《 睢陽感懷 》歌頌張巡在安史之亂中堅守睢陽的忠義精神,《 廣德中洛陽作 》斥責官軍殘害百姓的暴行,《 始至郡 》同情江州百姓遭饑荒而流離的痛苦,《 夏冰歌 》揭露王公貴族的奢侈等等。在《 采玉行 》中還寫道:「官府征白丁,言采藍溪玉。絕嶺夜無家,深榛雨中宿。獨婦餉糧還,哀哀舍南哭。」

同情采玉人的遭遇,寫得真切感人。而當他批評官吏的時候,又常常把自己擺進去接受良心的譴責,如「甿稅況重疊,公門極熬煎」(《 答崔都水 》),「開卷不及顧,沉埋案牘間。兵凶久相踐,徭賦豈得閑?」(《 高陵書情寄三原盧少府 》)都顯示了一個詩人的正義感和責任感。

但是,身為官吏的韋應物又該怎麼辦呢?他自稱「日夕思自退」,即想要歸隱山林,可是又說「不能林下去,只戀府廷恩」(《 示從子河南尉班 》)。其實真正的原因恐怕是官爵、俸祿不是那麼容易捨棄。所以他就在官府里隱逸,在案牘公文之間做做田園山林之夢。他的《 贈琮公 》一詩說,他案牘盈前,卻能和山僧一樣,「出處似殊致,喧靜兩皆禪」。據《 唐國史補 》記載,他「鮮食寡慾,所至焚香掃地而坐」,常與僧道論道參禪,或與詩人唱酬應和,這成為他的一種自我心理平衡的方法。所以,他常常要在詩里寫隱逸、寫田園、寫山林,表現自己對淡泊悠閑人生的嚮往。他不僅在人格上要「等陶」、「慕陶」,即向陶淵明看齊,而且作詩也要「效陶體」,因而他的詩里很有一些類似陶淵明以白描手法寫的田園詩,如《 觀田家 》、《 種瓜 》等。以《 種瓜 》為例:「率性方鹵莽,理生尤自疏。今年學種瓜,園圃多荒蕪。眾草同雨露,新苗獨翳如。直以春窘迫,過時不得鋤。田家笑枉費,日夕轉空虛。信非吾儕事,且讀古人書。」

在語言的清新、樸素、質直上有些陶詩的風味。但是,韋應物畢竟不像陶淵明那樣心頭充滿了對鄉村生活的真摯熱愛和對官場生活的深切厭惡,因此詩中缺乏一種對田園的親切感,「信非吾儕事,且讀古人書」說明他並沒有把田園生活看做是他的理想與歸宿,因此寫來總不如陶淵明詩那麼自然、真切,有真正的鄉土田園氣息。

韋應物詩有陶淵明的清新樸素,也有謝靈運、謝朓的精巧華美,在他的詩中常常可以看到經過精心修飾、具有明麗典雅的色彩美、音樂美的秀句,如「寒雨暗深更,流螢度高閣」(《 寺居獨夜寄崔主簿 》),「綠陰生晝靜,孤花表春余」(《 游開元精舍 》),「雨歇林光變,塘綠鳥聲幽」(《 月晦憶去年 》),「疏鬆映嵐晚,春池含苔綠」(《 題鄭弘憲侍御遺愛草堂 》)。這些詩句選擇了自然山水中最能引起人們美感的景色構成意象,巧妙地運用富於色彩感、動感的動詞、形容詞來組織聯綴,鑲嵌成一幅幅色調鮮明和諧的圖畫,並根據詩人主觀心境的變化而渲染上不同的情感色彩。但他並不像大曆十才子等人那樣才思窘迫,而過多地依賴語言和形式的精巧來組織詩句。他對大自然的觀察、體驗比大曆十才子深入細緻得多,能夠以很高的審美能力、鑒賞水平為基礎運用語言技巧,因而寫出了不少渾然一體、情景交融、篇句俱佳的詩歌,如下面兩首:「今朝郡齋冷,忽念山中客。澗底束荊薪,歸來煮白石。欲持一瓢酒,遠慰風雨夕。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 寄全椒山中道士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滁州西澗 》,這兩首詩都是用了簡淡自然卻又是精心錘鍊過的語言,來表述或是孤高峻潔或是清幽空寂的人生情懷,表現出韋應物的獨特的風格。司空圖所謂的「澄淡精緻」(《 與李生論詩書 》),是對韋氏詩的比較準確的評價。具體說來,韋詩在意境上追求恬淡澄明、自然秀麗,在意脈上追求連貫流暢,在遣詞用字上注意錘鍊推敲,可以說較好地結合了陶淵明與二謝之長而自成一格。在某種意義上說,他與王維較為相近,但他的那種意在脫俗的清峻格調,又不同於王維的出於禪理的空靈。此外,韋應物的一些歌行體詩,如《 王母歌 》、《 夏冰歌 》、《 鳶奪巢 》以及古風《 雜體五首 》等,又與顧況那種奇特峭麗的風格很相近,這些詩對後世也有一定影響,如《 王母歌 》,就令人不禁想到李賀的「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 夢天 》),「王母桃花千遍紅,彭祖巫咸幾回死」(《 浩歌 》)。只是在他全部的詩歌創作中,這些並不是主流。

中唐大曆、貞元年間,相對來說是唐代詩史上的低潮期,這個時期沒有出現大詩人,詩歌的一般成就不是很突出。但是應該看到,這一時期的詩歌創作仍有值得注意的地方,它和元和年間新的詩歌高潮的出現有內在的關聯。有些現象在當時並不突出,如以俚語俗詞入詩,發揮奇異想像,以及有意識地廣泛吸收自《 詩經 》、楚辭以來的各種前代風格等,對元和年間的詩有著啟迪意義。所以,代表元和年代詩歌主要成就的創作,像韓愈、李賀奇崛瑰麗的歌行,元稹、白居易平易流暢的樂府,劉禹錫、柳宗元充滿情趣的民歌體和清峻明麗的七律,大體都能在大曆、貞元詩人那裡找到某種聯繫。還有,這一時期帶有程式化的五言律詩雖說弊病不少,但在追求清麗而精巧的語言風格方面,還是有一定成就的。後來姚合、賈島的更為圓熟工穩、精雕細琢的五律,就是對此的繼承發展。文學的長河畢竟是前後相續的,只是有時狹窄,有時寬闊而已。

該文選自鵬鳴中國文學研究專著《中國詩歌史略》一書。

本文系著名作家鵬鳴先生授權刊發,轉載請註明出處

香港版中國文學研究專著《中國詩歌史略》(豎繁)

鵬鳴的故鄉:美麗旖旎的焦河湖(他就出生在對面的情人島上)

鵬鳴微信號,關注有福利

《詩博刊》顧問

洪 燭、鵬 鳴、馬啟代、唐 剛、金 迪

《詩博刊》主編

泉吟山谷

《詩博刊》執行主編

慕容雪

《詩博刊》副主編

伊蔓兒 瑞 雪

《詩博刊》編委

浪淘沙、詩人若草、一縷陽光

慕容雪、瑞 雪、泉吟山谷、伊蔓兒

《詩博刊》編輯

天上王城、北國之春、瑞 雪、伊蔓兒

投稿前請關注《詩博刊》平台,添加微信。平台發稿時將按照您的意願設置是否打賞(未聲明不參入打賞者視為同意打賞),對參入打賞者發放稿酬。一周內讚賞金額達到10元以上,50%作為創作稿酬,其餘將支持平台運作和《詩博刊》年刊發行。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詩博刊 的精彩文章:

紅楓林/靜靜的蒲陽河
【詩博刊】谷冰詩選
2018迎新年特輯

TAG:詩博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