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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想再叫你一聲女兒

刻骨銘心的記憶

牛海濤

在我家相冊的首頁里,珍藏著一張照片,是一個小女孩的單人照。小女孩兩三歲左右,胸前戴著一把刻有「長命百歲」字樣的月牙形鍍金小銅鎖,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幾乎覆蓋了她的幼小身軀,一雙正水靈靈的大眼睛直視前方,清澈中流露出幾分機靈與童真,給人一種天真無邪之感。

每當我翻開相冊,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這張照片。這張照片,我既想看,可又不敢多看,看著照片,就心疼,看上一眼,心裡就會悲傷好些天。

照片上的那個小女孩是我的長女,已經在相冊里待了將近二十年。每次,我們父女倆只能在相冊里見面。一見面,我腦海里便會不由得浮現出令人不堪回首的悲慘遭遇——

二十多年前,我曾與大多數同齡人相似,通過自由戀愛找到了自己心儀的伴侶,幸福地走進了婚姻的殿堂,品嘗到了甜蜜的愛情美酒。一年之後,我們喜獲了愛的結晶——寶貝女兒出世。一個鮮活生命的出現,給我家帶來了歡樂,帶來了希望。在孩子一天天的成長中,我就開始預設她的未來藍圖,希望我的寶貝女兒將來能成為一名藝術家,特意取美麗雕塑「蒙娜麗莎」的後兩個字「麗莎」作為她的名字。期盼女兒像「蒙娜麗莎的微笑」那樣,一生健康快樂,笑口常開。

我們十分注重孩子的早期智力開發。在孩子牙牙學語時,便教她說簡短的兒歌,或跟著我念五言古詩,類似於鸚鵡學舌,我念一句,她仿一句。家裡便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一兩年下來,一些順口的五言絕句之類的短詩,她竟能一字不差的背誦出來。在她三周歲生日慶典儀式上,她奶聲奶氣的給在場的親朋好友們背誦了『靜夜思』、『鋤禾』兩首古詩,博得了在場親朋的聲聲喝彩。都誇我家麗莎聰明伶俐,是個小神童。當時我儘管嘴上否認,但在心裡卻偷著樂呢!倘若,我這個聰明伶俐的孩子能這樣一如既往的健康成長下去的話,那該多好啊!然而,世間的事往往難遂人願。

有道是:天有不測風雲。

不知不覺間,我家的艷陽天上竟布滿了許多烏雲——生來一向健康的小女兒突然間生病了。人一旦被病魔糾纏,就不免會墜入苦難的深淵。我那小女兒的不幸遭遇正是如此。

孩子是父母是心頭肉。見孩子雙眼泡有些腫脹發紅,我就趕緊抱著她去看醫生。

醫生正坐在炕上吃早飯,嘴裡嚼著饅頭,拿眼草率地瞟了我懷裡的孩子一眼,又瞟一眼。等嘴裡的饅頭下咽之後,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孩子的病不算大問題,只是小感冒,吃幾粒「感冒通」就好了。醫生的話我信以為真,且依話照辦,在他的小診所買了一盒「感冒通」藥片,讓孩子回家服用。

幾天以後,一盒「感冒通」都被女兒吃完了,可女兒的病卻絲毫沒好轉,反而出現了加重的跡象:眼部腫脹得更大,上下眼泡像桃核似的,把原本圓圓的眼睛擠成了一條縫。誰見了都說,你孩子眼睛不對了,趕快去醫院看看吧!一著急,我便抱著孩子又去找那位先前給孩子看過病的鄉村醫生。

醫生說沒治好的話就再吃兩盒「感冒通」。聽了醫生的話,我火冒三丈,氣不打一處來。很想狠狠叱責幾句,可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將快要出口的話憋了回去。

此處不是講理的地方,治病要緊!想到這,我沒接醫生的話茬,一跺腳,抱起孩子轉身便走……

鄉鎮衛生院,是我領女兒就診的第二個地方。

衛生院的醫生給女兒接診時,竟向我責備道:「為啥孩子剛發病時不及早送來?」又說,「先前那個鄉村醫生的診斷是錯誤的。」隨後,他就給我女兒的病情重新下了斷語,接下來就制定治療方案。他理所當然的作了我女兒的主治大夫。

受幾句指責沒什麼,只要醫生能將女兒的病治好,我就對他心生感激。那刻,我甚至慶幸遇到了能治病救人的好大夫,聽著主治大夫的治療策略,我依稀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接下來便是住院治療。

日復一日的吊瓶滴注,讓一個年僅三歲半的幼兒飽嘗著針刺之痛。不知是孩子手背的血管太細,還是那年輕護士的技術欠佳,有時候,針尖在孩子手背上扎五六次都找不到血管。每扎一下,女兒就會感到鑽心的疼痛,可她從來不哭出一聲,總是咬緊牙關忍著,忍著!一天長達四五個小時的輸液時間,她紮上針的那隻手能做到清醒時一動不動。我常常被女兒那小小年紀的超強忍耐所感動。

不輸液的時候,我問女兒扎針時你為啥不哭,女兒說不敢哭,怕病好開慢。醫生說扎針不哭的孩子,病就好得快,我想讓病快快好起來,就忍住不哭。病好了,我就能上幼兒園嘍!幼兒園裡好玩的東西可多了。說到這裡,女兒那俊秀的小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神色。

上天保佑,但願如此!聽了女兒的話,我在心裡為她祈禱。

半個多月的住院治療,醫藥費花了不少,病情卻並未減輕絲毫。尿蛋白居高不下,眼部浮腫沒消,唯有患者手上的針眼與日俱增。見此癥狀,我不得不與女兒的那位自命不凡的主治大夫進行當面對話。

對話的結果自然是話不投機,誰也說服不了誰。主治大夫建議繼續住院治療,我則決定讓女兒帶病出院,決不允許我那幼小的孩子充當他們醫療嘗試的試驗品。

為了女兒的病體早日康復,在鄉鎮衛生院不同意出院的情況下,我抱著依舊患病的愛女強行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病未治癒而出院,不得已而為之。這對於身為病人家屬的我來講,是多麼的無奈啊!真是懷著希望而來,帶著失望而歸。

我抱著雙眼依然腫脹的女兒無精打采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腿腳好似灌了鉛那般沉重。遇到熟人時,熟人少不得就孩子的治療情況來一番詢問。面對熟人的好心詢問,我竟不知究竟該如何作答。能說什麼呢?一切都明明白白的寫在了孩子的臉上。唉聲嘆氣,也唯有唉聲嘆氣才是我對路遇關心者的回應。

來家裡閑坐的鄰里,瞧著女兒腫眉脹眼的病容,便好心向我提議:「你趁早趕快帶孩子到省城大醫院看看去吧,省城有專門給小孩子治病的醫院。」「對!要去,就去省城大醫院,大醫院醫療設備先進,好大夫也多。」「要走就快走,孩子病成這個樣子,一刻也不敢再耽擱了!」……

人們你一言我一語,都在為我出主意想辦法。

半個多月沒回家,回家只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我與愛人一起陪著身患重病的小女兒踏上了開往省城的特快列車。這是小女兒有生以來首次乘坐火車。她好奇地張望著車廂里的一切,問這問那,有說有笑,別提有多高興了。

「爸爸快看!外面的大樹都著著急急的向後面跑呢!」「爸爸,坐火車真好!」「……」

聽著女兒發自內心的歡聲笑語,我多日來一直憂慮的心緒禁不住稍稍開朗了一些。孩子的心靈世界還是一張無暇的白紙,此刻,她正在以眼睛為畫筆在上面繪製美麗的圖畫。我這個當爸爸的形象也許是她畫圖中極為精彩的一筆。為此,決不能在孩子面前流露絲毫的憂傷神色。

我是我們整個家庭的頂樑柱。只有我振作起來,我的家庭才會充滿希望,才有可能日後興旺發達。想到這些,我頓感自己肩上的責任重大,我應笑對生活的磨難,為我心愛的妻兒支撐起屬於她們的那方晴空藍天。

省城兒童醫院屬於省級醫療單位,是省內唯一一家專門給孩子們治病的綜合型大醫院。院址坐落在城市中心的繁華地段。我們下了火車又坐汽車,一路風塵,終於在上午十一點半之前趕到了省兒童醫院的大門口。一見這座豪華氣派的大醫院,我一直懸在半空的心才算落了地。

「這麼高級的大醫院一定會將女兒的病給徹底治好,咱們總算找對地方了!」望著醫院我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愛人說。

在兒童醫院的門診大廳里,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女醫生接診了我家女兒的病情。白大褂別著的長方形胸卡上赫然顯示著她的職稱與地位:主任醫師。據說,她是這家醫院裡最年輕的泌尿科專家,具有相當豐富的治療經驗。這位女專家對女兒經過一番「望」、「聞」、「問」、「切」之後,開始對我大聲指責:「為啥不在剛發病時就送病人來就診?你這當家長的也太不對孩子負責了,病人已錯過了最佳治療期。若再晚來一步的話,後果將……」她沒把話講完,而是特意瞅了我一眼。那眼神,在我看來是多麼的意味深長啊!

「你家孩子得的是典型的腎病綜合症。這樣的病症咋就能按急性腎炎給醫治呢?簡直是亂彈琴!」聽了我女兒的病歷介紹之後,女專家不假思索便否定了原先那位鄉鎮衛生院醫生的診斷結果。

「先去辦理住院吧!你家孩子的病我見得多了,從沒治不好的,放心好了,我會對患者負責到底的。」

又是一番似曾相識的表白。我不知該不該相信這位女醫生的大言,儘管她是所謂的「專家」。類似的話聽得多了,到頭來還不是滿懷的希望都變成了一個個肥皂泡?不過,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將她的話信以為真。對於疾病,醫生最有發言權。在患者的主治醫生面前,患者的家屬只能聽從醫生的意見。

繳納高額的住院押金,幾乎花掉了我隨身攜帶的全部現金。為女兒辦妥一系列住院手續之後,我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安頓好女兒的床位,就臨近晚飯時間了。坐在女兒的病床上,伸手捏捏上衣口袋,原本鼓鼓囊囊的口袋現已乾癟下去。手指伸進衣袋裡摸捏好半天,也沒摸捏出一張大票,只摳出幾張元元角角的零錢來。所剩的這幾個零錢,連買一頓普通的晚飯都不夠。唉!院,是住下了,吃飯,卻又成了大問題。

讓愛人陪著女兒在病房裡等待治療,我便急匆匆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夕陽西下,暮靄沉沉。駐足喧囂的省城街頭,漠視來來往往的車輛與行人,頓生某種孤單無依之感在心頭。身處偌大的都市,人生地不熟,走投而無路。我只得沿街找尋公用電話亭求助。向前走了很長一段路,好不容易才找到個街邊無人公用電話亭。亭里牆壁上裝有一部轉盤式數字撥號電話機。面對電話機,我竟然無法下手。自幼在農村長大的我,從來沒撥打過轉盤電話,不知如何操作才能把一串數字型大小碼發送出去。當時我又急又惱,惱恨自己的愚笨,甚至想剁掉自己沒用的右手指頭。正當我因撥不出電話號碼而心急火燎之時,來了一名要打電話的年輕姑娘,我就把話機先讓她用。她撥號,我觀察。她打過電話之後,我也就學會了撥打轉盤式數字電話。真該感謝那位前來打電話的年輕姑娘才是,如果沒有她,我不知還會在話機上摸索多長時間哩!

當天晚上,我又乘火車返回家鄉。

回家的主要任務就是借錢。向親朋好友借,向街坊四鄰借。

第二天一早,我便硬著頭皮,出東家,進西家,挨門逐戶的去借錢。女兒在省城兒童醫院住院治療,正等著這些好心人的幫助呢!

住院治療,錢走得比病走得要快得多。病情還不見減輕絲毫,幾千塊錢的住院押金卻已花得所剩無幾。錢,都變成了一堆一堆的藥品,藥品卻不可能將病魔從病人身上趕跑。

我女兒的住院治療正是如此。儘管每天早上,有一群醫生護士來查房,會診;儘管每天都有三四瓶藥液滴注入她的體內,可十幾天已過,女兒面部的浮腫還沒完全消下去。這,怎能不讓我萬分焦急呢?

常言道,花錢治病。可有時候往往出現錢已花光而病未治癒的情況,類似與我的女兒。然而,先付錢後治病,是國內所有公立醫院的規矩。說白了,就是:醫院大門晝夜開,有病無錢別進來。錢,成了醫院給患者治病的先決條件。什麼「治病救人呀」,什麼「救死扶傷啦」,這些話聽起來讓人覺得多麼崇高,其實是建立在錢的基礎上的。到醫院看病,你有錢,啥都好說;沒錢,啥都別說。少一分錢,醫生也不給你治病。現實,從來就是這麼殘酷。

早上起來,一位護士遞給我一張二指寬的小紙條。小紙條上寫有文字,文字的內容是說女兒的住院押金嚴重不足,讓我儘快續交押金,若不及時續交,將停止病人用藥。在這一點上,醫院是完全能夠說到做到的。前幾天,在我們隔壁病房裡就有一例。

患者是個五六歲左右的小男孩,家屬是個老實巴交的外地農民工。由於沒按時續交押金,在患者病重急需醫治時卻停止用藥好幾天,最後導致病情嚴重惡化。當小男孩的父親氣喘吁吁的帶著錢感到病房時,才知自己的孩子早已被人送進了太平間。小男孩的父親無法接受眼前突如其來的打擊,一氣之下,便失去了理智,嚎叫著將手中的一沓面值不等的鈔票拋向了空中……

眼下,又該我續交押金了。我將醫院寫的小紙條塞進上衣口袋裡,便急忙往外就走。

為了保障女兒住院的充足押金,我不惜縮減其它一切開支,甚至包括必不可少的吃飯費用。燒餅加小米粥,成為我與愛人裹腹的一日三餐。而在患病女兒的吃喝問題上,我卻一點都不敢馬虎。省錢的情況下,盡量增加她的飲食營養,以加強她對疾病的抵抗力。

住院部樓房每層走廊的盡頭,置有一個一米多高的鐵質平台,以供病人家屬造飯使用。每到飯時,好幾個小型酒精爐子一字擺開,爐上有鍋,鍋里有水,鍋下有火,或熬粥,或煮飯,各取自由。人多,地方小。想要早吃飯,你就得提前半個多小時去平台上搶佔放爐具的地方。倘若去遲了,就需等,等別人做完飯,撤走爐具之後,你才能擺放自己的爐具做飯。

自己做飯,雖忙碌,然可節省開支。缺錢時,省一分,是一分,一分錢說不定也會派上大用場。這也許是我們這些住院病人家屬的普遍心理。

關於花錢,該節省時則節省;需破費時當慷慨。醫院治病,一切開支應為患者治病服務。有利於治病的錢,花多少我也捨得。

交叉感染,影響病人治療效果極為不利的因素,卻又是病人難以避免的。

一個大病房裡,少說也有四五個病人。病情因人而異,五花八門。其中諸如感冒咳嗽之類的癥狀極易引發患者之間的感染。我家女兒因久病纏身,其肌體的抗感染能力相當薄弱,舊病尚未治癒而又染新疾——感冒咳嗽。

流行性感冒,使她的病情日趨加重。

見此情狀,我心急如焚。

為了女兒能早日康復,我一咬牙把她從普通混合病房轉移到了特護單間病房。特護單間病房,有彩電,有冰箱,有雙人大床。無噪音干擾,較普通病房要相對安靜一些。住這樣的病房要比普通病房多花近百元錢,這裡其實是有錢人住院治病的地方。我讓女兒入住,只能算打腫臉充胖子,迫不得已。當時我身上的錢實在是少得可憐,有時,恨不得將一分錢掰成兩半兒花。

一周之後,見女兒的病情好轉了許多,就又搬回了原先的普通病房。特護病房雖好,可咱缺錢,長住不起。

大醫院也好,小醫院也罷,病人一住進去,就得輸液滴注。滴注液體,是病人入院治療的必備飯菜,不管你可口不可口,想吃不想吃。

按理說,有哪位大名鼎鼎的腎病專家,主任醫師做我女兒的主治大夫,應該會在短時間裡藥到病除。可現狀卻並非如此,且不容樂觀。入院治療已有一個多月,從第一天起就開始輸液體。天天輸,一天要輸好幾瓶。那麼多液體輸到女兒幼小的身體里,其效力卻小得微乎其微。女兒的病情一直處於時輕時重的不斷反覆中。每次輸液都要在女兒身上扎幾個針眼兒,看著女兒手腳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針眼,我的心裡也在暗暗滴血,似乎有種被針刺穿的感覺。

住院治病,不怕花錢,怕的是錢花幹了,病卻總也治不好。這樣的話,家屬花錢,無非是給病人買疼痛,買罪受。這是病人家屬最不願意麵對的現實。我也不例外。

每天,我最關注的就是女兒的尿液。用一根試管提取女兒的尿樣進行檢測。醫生送給我一小瓶試劑,向尿液里擠一兩滴試劑進去,便可測試尿液里有無尿蛋白。見試劑在尿液中下沉時沒白色沉澱物形成,則可判定所測尿液里沒有尿蛋白;若發現試劑在尿液里下沉時有白色沉澱物形成,就會斷定所測尿液里含有尿蛋白。尿蛋白的多少,醫學上是用「十」號來表示的,「十」號多,證明尿蛋白也多。有無尿蛋白,是判別女兒病情輕重的主要標誌。含有尿蛋白的尿液是渾濁的,否則,尿液是清澈透明的。女兒透明清澈的尿液是我最希望看到的。能開到她透明清澈的尿液,我會打心眼裡高興;若是發現她的尿液是渾濁的,我就非常憂愁滿腹。或因尿喜,或以尿憂。女兒的尿液時刻左右著我的情緒。

住院期間,我曾專門找女兒的主治大夫詢問過治療情況。問我女兒的病能不能治好?究竟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治好?她啰里啰嗦講了好半天,也沒給我個滿意的答覆。最後只是勸我不必著急,要安心住院,慢慢醫治。

瞧著女兒的病情長時間治療而達不到康復,我這個做父親的能不著急么?治不好病的話,住在這醫院裡還有啥意思?這讓人怎能安心得了?反而是院方能安下心來,不管你患者的病能不能治好,住一天,就有一天的收入,醫院只管安心收費。醫生,始終是站在醫院的立場上講話的,講話絲毫不考慮病人家屬的心理感受。這也許正是一些所謂「白衣天使」的職業道德吧!

目睹著女兒病症長時間治療而不愈的不幸遭遇,我漸漸對這所大醫院開始厭倦,對那位冠名以「專家」的女主治醫生也失去了信賴。

「不能在這裡再住下去了,咱得儘快想辦法離開!」夜深人靜時,我悄悄對妻子說,「麗莎的病,咱可耽擱不起啊!」

有了出院想法之後,我就開始行動了。在醫院報刊閱覽處查閱報紙,瀏覽報紙上面邊邊角角處的各類小廣告,看其中是否有專治女兒所患病症的診所。我翻看了一張,又翻一張,天天都去翻看,總希望會有所新發現……

功夫不負有心人。

兩天後,我終於在一張農民報的中縫內尋覓到一家祖傳的腎病專科中醫診所。在報紙廣告中,我彷彿又一次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正當我打算為女兒的治療另想辦法時,女兒的那位主治大夫卻不請自到。

她來到女兒病床前,瞧著躺在床上病情依舊嚴重的患者,若有所思的對我說:「看來,你家孩子這回得的是頑症,的確不大好治。看來是得做腎穿刺手術。北京有個專做這種手術的醫院,你可以花兩萬多塊錢到北京去給孩子做手術。」

「你說什麼?」主治大夫的話剛一出口,就把孩子她媽給激怒了,「大夫,當初不是說這病你包治嗎?現在咋就忽然打起退堂鼓來?入院一個多月,天天給孩子扎針輸液,可輸來輸去,藥效都到哪兒去了?俺女兒的病不但沒減輕,反而在加重。這到底是咋回事?你明知自己治不好卻不早些放手,到現在才……」妻子哭著,說著,邊哭邊說,聲淚俱下。

我深知,妻子的此番哭訴,對女兒的治療不會有任何幫助。或許,還會帶來些不利於治療的負面影響。但,我卻沒制止她。知妻莫若夫,她本來就是個火爆脾氣急性子。在陪伴女兒住院的這一個多月時間裡,由於治療中孩子病情的輕重反覆,早已憋了一肚子怨氣。若不讓她爆發爆發,定然會受不了的。

女兒是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女兒每天遭受疾病的折磨,還得輸那些沒多大效果的藥液。這被身為媽的妻子看在眼裡,咋能不心疼呢?咋能不焦急呢?

等妻子的火山爆發之後,我才慢條斯理的對女兒的主治大夫說:「王大夫,首先非常感謝你對我女兒的長時間治療,不管這病能否治好。其次,我覺得你今天這話說得有點遲了,一個多月的住院治療,我的錢早已在這裡花幹了,像我這種貧苦人哪來兩萬多塊錢?哪能去得起北京?不過,去不起,只能怪我窮,謝謝你為我提供了這條信息。我也明白,同樣的病症,不同的患者,治療方法也會是有別的。來的時候,滿心希望這裡能把女兒的病給治好,可現在看來,希望極其渺茫。你就給我句準話吧,究竟能不能治好這病,如果這裡治不好的話,我們立馬出院回家!」

「別急,別急!咱們可觀察幾天再……」主治大夫話沒說完便匆匆忙忙留出了病房。

「觀察,觀察,又是觀察!觀察一天就得花我二百多,誰能觀察得起?」妻子對著主治大夫的後背又禁不住叫起來。

無論如何,這醫院是不能再往下住了。至此,我對女兒的那位主治大夫早已不報任何幻想了,對這所大名鼎鼎的省城醫院也徹底絕望了。可是,出院,也不是一般人輕易能辦得到的事。

眾所周知,醫院的病房,易進難出。往往是,病已治好,院方硬是還要讓患者再留院觀察幾天;倘若患者病未痊癒而要出院,院方根本不允許。沒有關係,又無錢打點,你別想出院,比方像我。我在這裡,一無熟人,二沒錢,要讓女兒出院,走正規渠道是絕對行不通的,必須想法子,另闢蹊徑。

當天深夜。

治療室空無一人。我趁此良機,快速潛入其中,在檔案柜上找到了女兒的病歷檔案,並將病歷揣在懷裡,一轉身就離開了治療室。

第二天上午十點左右,熾熱的陽光照耀著大地。在這個風和日麗的艷陽天里,我抱著面部依舊浮腫的女兒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兒童醫院的大門。

我抱著女兒前頭走,妻子後面跟,一家三口急匆匆行進在車水馬龍的省城大街上。從陽春三月進院,到今天離開,掐指算來,已將近兩個月時間了。期間,妻子與女兒從沒離開過醫院一步。今天一出來,她們就感覺天氣比來時變熱了許多,眼前的大千世界已由春光明媚變換成了烈日炎炎。六七十天過去,大自然變更了季節,而女兒的病症卻沒多大變化,生著病進去,又帶著病出來。望著女兒滿面的病容,我是多麼的無奈與惆悵啊!

一路上,我們乘電車,打出租,拐彎抹角,南轉北折,按照報紙上提供的地址,終於找到那家腎病專科診所。

這是一家私人診所。診所門面不大,裡面只有一個男人。這人四十左右的年紀,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身上穿著白大褂,胸前的紅十字格外醒目。看樣子,他既是醫師,又作護士。牆上,掛滿了各種形狀的錦旗或牌匾。錦旗與牌匾無不彰顯著該診所大夫的神奇醫術。

見我們進來,診所里那個醫生連忙起身相迎:「請進!敢問給誰看病?」

「我的女兒。」說著將女兒放在接診床上,又把隨身攜帶的女兒的病歷資料交給那個大夫。大夫讀過病歷,又站起身察看患者,一番對女兒望聞問切,把脈聽診。之後,便默坐在辦公桌前開藥方。藥方開好後,就忙著抓藥。十幾個儲放中藥材的小抽屜在他的手指推拉下出來進去,進去出來。櫃檯上,好多張方形塑料片一字排開,塑料片上的藥材種類由少而多,眨眼間就被堆成一座座小山。接著,醫生又手腳麻利的移山進袋。大約半個小時後,二十小袋中藥堆放在我面前,同時遞給我的還有一張划過價的中藥方。

「把這些中藥帶回去讓病人喝,兩天一付,一付熬兩茬,喝完之後,再來取葯。」交代過這些之後,大夫才坐在椅子上歇腳,喝茶。

我問大夫女兒的病情,大夫說具體病因給你講你也不懂,總的來說比較嚴重,不過,請放心,我這是用的祖傳秘方,專治這種病,服用幾個月後,保你女兒病體康復。

在個人小診所看病,不用排隊,無需挂號,醫生與患者直接會晤。診斷,開方,抓藥,付錢,取葯,走人。如此的簡單快捷。醫生與病人家屬也無多餘話可講,除非一些必不可少的交代。

妻子背著一大塑料袋中藥,我抱著孩子,一前一後,走出診所。

身上近千元人民幣變成了二十付中藥。此刻,我無法估量這種轉換的價值究竟有多大,也無法預料這些中藥的實際療效,唯一可斷定的是,西藥片換成了中藥湯。讓一個三歲多的孩子去喝一碗苦藥湯,其難度係數是相當大的。但,面對女兒久治不愈的病症,我別無他法,只能哄騙著女兒品嘗苦口的葯湯了。

省城街頭的私人小診所,是我為女兒治病的第四個地方。在大醫院沒治好,只能來小診所碰運氣。診所雖小,在我心裡卻正在燃燒著巨大的希望之火。但願我今天為女兒買到的是極具奇效的神葯,好使她服用之後能藥到病除。

從小診所出來,我們沒再回兒童醫院,而是打車直奔火車站。回家的慾望一旦襲上心頭,便有了歸心似箭的感覺,便馬上付諸於行動,儘管家裡沒一個人。

兩個多月無人出入,我家的院子里苔蘚遍地,野草叢生,呈現出一派荒涼景象。

開鎖推門,竟有股霉腐之氣,撲鼻而來。儘管如此,這裡畢竟是我們急於想回的家呀!

洒掃庭院,整理房間。一進家門,我與妻子就開始忙碌上了。女兒有病在身,眼部浮腫未消,怕見人,不想出去玩耍,就獨自躺在炕上翻看那些久違的「撕不破」兒歌。看著,看著,就進入了夢鄉……

送回妻子與女兒之後,我在當天夜裡又乘坐火車返回了省兒童醫院。於凌晨一點左右潛入治療室,將女兒的病歷「完璧歸趙」。之後,再回到女兒的病房。

病房裡的燈滅了,人也睡著了,我摸著黑,悄悄來到女兒曾躺過的病床邊,一側身,躺了上去。躺在女兒病床上的我,毫無睡意,雙目圓睜,想著心事等天明。

靜下心來細想,我也覺得自己的做法有點欠妥,不該干出那類似於小偷的勾當。但反過來又一想,要讓女兒突然間帶病出院,正常渠道絕對走不通。出此下策,是不得已而為之。先走人,後辦手續,這也許就叫什麼「先斬後奏」。醫院若有啥怪罪的話,我甘願領受便是。想到這些,心裡就坦然了許多,竟有絲絲睡意緩緩襲來……

翌日,上午一上班,我徑直去找女兒的那位主治醫生彙報情況,提出要求。沒想到主治醫生並未過多責備我的卑劣行為,對我提出的出院要求,也滿口答應。也許,她對我已無話可說;也許,她對我女兒心有愧疚;也許,她對自己當初所許的承諾感到汗顏。不然的話,她身為一名赫赫有名的專家,何至於對我這個「違規」的病人家屬高抬貴手呢?

小診所的中草藥在女兒身上起了大作用。

幾付葯下來,女兒的臉面開始消腫,二十付中藥喝完之後,她面部的浮腫已徹底消除。看到女兒的病容頓消,我笑了,妻笑了,女兒自己也笑了。剎那間,我們一家人都露出了久違的而又發自內心的歡笑。

女兒患病以來,她很少有開心的朗笑,總是緊繃著小臉,悶悶不樂。她原本喜歡照鏡子,時常對著鏡子欣賞自己的美麗容顏。可生病之後,她卻不照鏡子,甚至怕照鏡子。尤其是面部浮腫十分嚴重時,照鏡子會使她哭泣的,為自己原本嬌美的模樣突然間變得醜陋而落淚傷心。

女兒本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唱歌、跳舞、說兒歌,她樣樣都喜歡。她有悟性,也有記性。歌曲、舞蹈,一學便會。一首兒歌,教兩次,她就基本上記住了。在陪伴女兒住院治療的這段時間裡,我們與女兒的接觸是時時刻刻的,零距離的。不輸液時,或眼部浮腫消退後,女兒就會好高興,好高興!高興起來時,她便會給同病室的小朋友們唱歌,或說兒歌。為此,常常會掌聲與誇獎。

病情時輕時重,反反覆復的變化,直接影響著女兒的心情,也直接影響著大人的話在她心目中的可信度。剛開始治療,她深信醫生的話:「扎針時不哭,病就會好的。」扎針,她沒哭過一次,可眼下病卻還沒好。由此,她便認為醫生所說的話是騙人的。我曾多次向她講過諸如「吃了葯,輸完液,病就會好」之類的話。現在,葯喝了好多次,液體輸了好多瓶,依然沒把她身上的疾病給完全治好。因此,我的話,她也不大相信了。每次,我勸她喝下那滿滿一碗葯湯時,真不知道該些什麼才好!

值得慶幸的是,那一碗碗葯湯沒白喝,喝下去之後,病就好了許多。尿液里的蛋白不見了,面部的浮腫也消了下去。慶幸之餘,我就趕緊抓住時機對女兒進行再教育:「看到了吧!這葯湯挺管用,喝下去,你的病肯定會好。今後,你可得好好喝葯呀!」

聽了我的話,懂事的女兒微微點了點頭。我明白,她從那一碗碗葯湯里也看到了自己病症痊癒的希望。不用我教導,她已早有感覺。

服用中藥,大見成效。病未徹底治癒,服用藥湯還得繼續。

第二次進省城,那家專科小診所的醫生又給女兒抓了二十付中藥。臨出門時又吩咐我:「吃完後,再來取!」

那段時期,我每月於家鄉與省城之間往返一趟。拿著錢去,帶了葯回。花掉的是金錢,購回的是希望。其間,我連續上省城五次買葯給女兒治病。五個多月時間,近百付中藥被我那幼小的孩子服用,這需要服藥者多大的毅力與勇氣啊!

為著儘快治好自己的病,她明知葯湯苦,硬是大口喝。「咕咚咕咚……」一口氣將一碗葯湯喝乾。瞅著女兒喝葯的神態,我不得不佩服小小年紀的她,竟有如此的頑強與果敢。

十一

冬天到了。

一春一冬,便是一年。在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裡,我時常帶女兒奔走於治病的征途中。這近一年的治療時間,對於幼小的患者以及家屬來講是多麼漫長啊!

漫長的時間裡,我那被病魔糾纏的小女扎過太多的針,喝過太多的苦水。她同時要忍受疾病與葯苦的雙重煎熬。真沒想到,我那活潑可愛的孩子剛出世沒幾年,命竟然會這般苦!

冬季,感冒病多發期。感冒,引發其它各種疾病的導火索。春節來臨之際,抵抗力虛弱的女兒忽然染上了感冒,且一天天加重。重感冒又使基本治癒的舊病複發。那已服的一百付中藥的奇效,在重感冒面前顯得蒼白無力。治療,前功盡棄;病魔捲土重來;家境,雪上加霜。

臨近過年,家中缺錢。為孩治病,我睡在炕上,輾轉反側,徹夜難眠。該帶孩子上哪兒去看病呢?省城的大醫院住過了,小診所的中草藥,沒錢,買不起。眼看著女兒的尿液里蛋白再度出現,女兒的眼部重又腫脹,我的心裡猶如針扎一般難受,救火似的著急。

危急之下,得病亂投醫。公立醫院是絕對不能再進了,進去也是白花錢。對於一個長期為病人治療的貧困家屬來講,是最知道錢的價值的,輕易不敢亂花一分錢。

人常說,高人在民間。什麼鄉野大夫,江湖郎中,一時間都成為我打探,關注的對象。打探來,打探去,我終於打探到一位擅長治療腎病的老中醫。

老中醫家住鄰村,離我們村不過八九里路之遙。騎單車去,也用不了二十分鐘。距離如此之近,醫術如此之高,當初咋就不知道呢?咋就沒人告訴我哩?真為自己當時的孤陋寡聞而懊悔!

老中醫,其實也不算太老,剛過花甲之年。他不說大話,人也隨和,賣葯價格不貴,且可欠賒。出診不擺架子,隨喚即到。

剛過年第二天,大多數孩子跟著大人走親戚,我卻帶著女兒往老中醫家裡跑……

依舊是喝中藥,依舊起初藥效明顯,依舊又對老中醫抱希望。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定當以百倍的努力為孩子治病。在接下來的治療過程中,有時,我帶女兒去老中醫家中就診,有時,去請老中醫來我家裡給女兒看病。風裡去,雨里回,不畏酷暑嚴寒,只求孩子病體早日康安。

然而,天下事往往難遂人願。

起初,女兒的病在老中醫的中藥治療下有了明顯好轉,浮腫基本消下去了,尿蛋白也沒有了。這種良好的狀況保持了大約一年之後,女兒的舊病再度因感冒而複發。

又是歲尾年頭,又見女兒病情嚴重:發燒咳嗽,全身浮腫,日尿量急劇減少。此情此狀,我看在眼裡,急在心頭。

怎麼辦?怎麼辦?這讓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想啊想,想了大半天,也沒為孩子想出個治病的新法子。唯一的辦法,只有去鄰村請那位老中醫了。

十二

老中醫成為孩子的大救星。孩子的小命,就攥在他的手裡。

老中醫來了之後,察看病人癥狀。他以不慌,而不忙,不緊不慢,從容自如,開箱取處方,執筆開藥,只見一番筆走龍蛇,幾十味中草藥名眨眼間便躍然紙上。

送老中醫回家兼取葯,我驅車疾馳於往返路途,以求快去快回。時間就是女兒的生命,為病重中的女兒能早一刻喝到湯藥,我必須爭分奪秒。

女兒喝下藥湯後,我就坐在她身邊靜觀療效。多麼希望葯湯以下到她肚裡,病立馬就消除啊!

又是一年除夕夜。夜晚的天空,焰火升騰,赤橙黃綠青藍紫,七彩斑斕。多數小孩子在大街上,庭院里,放鞭炮,看煙花,有說有笑,熱熱鬧鬧。唯有女兒例外。

女兒此刻身患重病,受不得風寒,只能坐在窗前,透過窗玻璃,對外面的美好景象望眼欲穿。她多麼嚮往外面的歡樂生活啊!但,她能剋制自己,深知自己有病,外面寒風凜冽,凜冽的寒風,極易使自己染上感冒。在這一年之中的最後一個特殊的夜晚,女兒破例喝了兩次葯湯,中間間隔五個多小時。為的是好讓她在春節這天遠離苦味兒。

在新的一年第一天里,人是要講究吉利的。我要讓女兒在新的一年裡告別痛苦,心裡甜甜蜜蜜,生活快快樂樂。過了這個年,女兒就七歲了。

七歲,多麼嫩稚的年歲啊!猶如剛出土的禾苗,理應茁壯成長,卻無端遭受病魔的長期侵害。在她本該快樂無憂的心田上,過早的投下了許多痛苦的陰影,以至她小小年歲,難得開心。

由於生病,本該入幼兒園的女兒,卻住進了醫院;由於生病,本該無憂無慮的孩子,卻時常愁容滿面;由於生病,女兒比其同齡人過早的品嘗了生活的苦味兒。病魔在損毀她身體的同時,也磨鍊了她的意志。她小小年紀,能坦然面對疾病的考驗,意志竟是那麼的剛強。

女兒從三歲多偶染疾病,到七歲這年,已有三年多時間。其間,我帶著女兒不停奔波,四處尋醫治病。在藥物治療療效緩慢的同時,又聽取別人的建議:向江湖上的一些巫婆或神漢占卜女兒命運的凶吉。以此來查尋她在極其短暫的生命歷程中是否得罪過哪路神靈。在神漢的指點下,變著花樣上供,定著時辰燒香。雖說神靈看不見,摸不著,但為了女兒的安康,硬可信其有。感天動地,心誠則靈,凡所能用的法子,無所不用。即使是有些辦法,連自己也不大相信。

十三

令人難以料想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

老中醫的辦法用盡,女兒的病仍無好轉,且日益惡化。

女兒體溫持續高達四十度以上,服用退燒藥幾乎無效。全身水腫,在其肌體的任一部位,一摁一個手印。

二十世紀最後一年的正月,可算是我家的悲慘年月。在這些本該歡天喜地的日子裡,女兒,愛人,還有我,一家三口,無不愁容滿面,無精打采。

女兒的病情幾乎嚴重到幾點。老中醫的中藥也失去了應有的效力,一碗碗葯湯喝下去,只將女兒的小肚皮脹得鼓鼓的,而病情卻絲毫不見好轉。

怎麼會這樣呢?或許葯不對症,或許醫者無能,或許女兒的肌體由什麼「特殊材料」製成。若不這麼認為,那又該咋解釋呢?女兒三歲多生病,一直到現在,歷經三年多漫長的治療,病症久治而不愈,不是絕症,卻勝似絕症。

「爸爸,別熬沒用的中藥了,快過來跟我躺一會兒吧!」見我忙著熬藥,躺在炕上的女兒聲音微弱地對我說。

「你病成這樣,爸得趕快熬藥呀,你喝了葯,病就能好!」

「別騙我了,爸!喝過好多葯了,病還沒好,我不想喝葯了!」

女兒的話聲音不高,卻震驚了我。我不得不暫且打消繼續熬藥的念頭,急忙上炕,坐在女兒身旁,邊拿冷水裡泡濕的毛巾給她降溫,邊和她說話。

「爸爸,再講個兒歌吧!我……我想聽。」

「好!咱就講個小老鼠……」

「躺下,摟著我講!」

當我正打算躺下摟著女兒講兒歌時,忽聽院子里有人在喊話。我忙起身下炕,往外就走。

「爸,別走……」

喊話人是鄰居,讓我到他家幫忙捆豬去。等我幫完忙,從鄰居家回來,立於炕棱下呼喚女兒的名字時,卻沒聽到女兒的應答聲。

我站在面前,女兒也沒反應。不知何時,女兒竟處於昏迷之中。我伸手去摸她的前額,前額熱得燙手。拿體溫計一測,體溫高達四十度以上。喂退燒藥片,退燒藥片已不起作用。為給孩子降溫,我準備了兩塊濕毛巾,一塊捂在額頭,另一塊放在腳心處。濕漉漉的毛巾放在女兒滾燙的皮膚上,用不了幾分鐘,就會被烤乾。如此的高燒之下,女兒不時的發出一聲聲痛苦的呻吟。呻吟,是神志不清的女兒向我,向人世發出的最後表白。

無休止的呻吟,從女兒咽喉內發出,鋼針般刺在我心上,使我疼痛不已,焦急萬分。

喝葯湯,無效;請醫生,不來。

萬般無奈!可憐的孩子,只得聽天由命。危及關頭,我愛人為搶救女兒的生命,又一次將希望寄托在神靈上。她急匆匆跑到神婆家為女兒占卜凶吉,回來後將神靈賜予的鎮物放在女兒身上,乞求神仙保佑……

十四

女兒在昏迷中度過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二十多個小時,她一直處於高燒狀態。

我始終用濕毛巾為她進行物理降溫。濕毛巾敷上,干毛巾撤下,循環往複。不知不覺中夜幕即將降臨,不知不覺中,女兒的體溫開始下降,且急劇下降,直至變冷。呻吟也驟然間停止下來。屋裡變得死一般沉寂……

外面的太陽降落了,家裡的太陽也降落了。外面的太陽降落之後還會升起,而家裡的太陽,一旦降落,將永遠消失。

我的長女,剛剛迎來生命的第七個年頭,竟匆匆辭世。有人罵她是個討債鬼,也許你上輩子欠下她錢啦,出生沒幾年就花了你好多錢。我完全否認這種說法。在我心目中,女兒始終是優秀的。

女兒是一現之曇花,生命雖短,然在生命的瞬間里綻放著瑰麗的色彩。她的人生軌跡,是一段光彩耀眼的圓弧。

感謝女兒,她的出生,為我的家庭帶來了無窮的歡樂;感謝女兒,她那漫長的療病過程使我對生命產生了深深的頓悟——

生命是寶貴的,也是脆弱的。生可預設,死卻難料。往事皆有度,來去本無常。

生命只能擁有一次。生命掌握在自己手裡,只有時常愛惜生命,善待生命,自己才可能長命百歲。健康的身體,要靠自己鍛煉而成,切莫對生命肆意揮霍,無度開發,等到身體出了問題,危及生命時,才寄厚望於醫生。醫生只能治病,而無法救命。當人的生命處於垂危之際,再高明的醫生,也會素手無策。

女兒走了,帶著上幼兒園的夢想,去了那沒有疾病,沒有痛苦,沒有煩惱的快樂天堂……

十五

數十年過去了。

女兒的容貌永遠定格在相冊首頁的三周歲生日照片上,永遠那麼天真無邪,活潑機靈,永遠活在我的心中,成為一種不可磨滅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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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牛海濤,晉中作家協會會員,發表文學作品多篇。

本文首發於知彼

圖源均來源於網路

編輯|陳樂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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