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大學教授佐藤俊樹談平成時代的日本政治：「強勢首相」受制於支持率

譯自日本《朝日新聞》網路版

【佐藤俊樹簡介】1963年生，日本社會學者、東京大學研究生院綜合文化研究科國際社會科學專業教授，研究方向比較社會學、日本社會學，以使用統計法來研究社會階層而聞名。著有《不平等的日本：告別「全民中產社會」》和《社會學方法的歷史與構造》等。

2017年10月的日本眾議院選舉以自民黨的壓倒性勝利而告終。日本自平成時代初年以來即一直希望實現的兩黨制這一「夢想」，是否真的就此破滅了？日本距離政權更替愈加遙遠究竟是因為制度缺陷，還是因為社會變化？平成時代這30年的日本政治又帶來了些什麼？日本社會學者、東京大學研究生院綜合文化研究科國際社會科學專業教授佐藤俊樹就此接受了《朝日新聞》採訪，並表達了如下看法：

平成時代是日本的「全民中產社會」在全球化浪潮中土崩瓦解、貧富差距不斷擴大的時代。在應對這一變化的同時創建更加公平的社會，這一直是平成時代的日本政治的焦點所在。

無論是小泉純一郎內閣的「郵政改革」還是日本民主黨通過「競選公約選舉」實現政權更替，凡此種種，平成時代的日本政治的基本潮流就是「改革路線」。在日本政壇超越保守與革新的對立範疇、不斷上演政黨的潰滅或分裂的過程中，改革的旗幟從未消失。然而，在這次的眾議院選舉中，以改革旗手自居的希望之黨和日本維新會的選票卻未能增加。這是否意味著日本「改革時代」的終結？

日本新一屆眾議院的勢力格局由自民黨、立憲民主黨、希望之黨、公明黨、日本共產黨和日本維新會構成。如果將立憲民主黨視為原來的「日本社會黨+民社黨」，最後就會看到自民黨、日本社會黨、民社黨、公明黨和日本共產黨等「老面孔」相聚一堂。這給我的感覺是，兩黨制這一平成時代的夢想破滅了，日本政治轉了一圈，又回到了昭和時代那種地位穩定的執政黨與批判勢力對立的狀態。

我認為，其背後的原因在於選民們的「改革疲勞症」。日本在平成時代初年還是勢頭直逼美國的經濟大國，但後來日本的國內生產總值（GDP）徘徊不前，現在已經被中國所超過。儘管日本經歷過多次艱難的改革，但人們的生活水平卻沒有什麼變化。

現在的日本經濟受到世界經濟動向的很大影響。因此，日本政府提出的政策本來就效果有限。加之，經濟低增長和少子老齡化問題以前被視為日本特有的問題，但是近年來有很多國家正在陷入同樣的境地。這種情況使得隨大流意識較強的日本人很難產生危機感。我認為，安倍晉三內閣的穩定態勢也與這種機緣巧合有關。在當今日本，雖然「改革」的旗幟仍然具有說服力，但人們對政治的期待正在逐漸低落。

在此背景下，日本政治形態本身也在發生巨大的變化。

首先，政治家的標準不再是「好中選優」，反倒是政治變成了一項「由與眾不同的人們來承擔的事業」。

在這次的眾議院選舉中，那些醜聞纏身的候選人的「奮戰」姿態也引人注目。而即使有媒體批評首相讀錯字或者報道首相「失言」，也會引來反駁之聲。在當今日本，不屬於「傑出人物」已經不再是一個政治家的致命傷。

從另一方面來說，這與人們對精英階層的不信任有關。全球化加大了日本國內的貧富差距，同時又為國外的人們創造了機會。對此表示反對的人們往往會被精英階層貼上「民粹主義」的標籤，並被視為「異己分子」。一般認為，精英階層既不會為「所有人」代言，也不會成為「所有人」的代表。在現代政治中，代表「所有人」的就是輿論調查。

在日本眾議院選舉採用小選舉區與比例代表選舉並存制度的背景下，首相的領導地位得到加強，這也是平成時代的產物。但是，由此一來，國會無法再徹底制約這種強勢首相。取而代之的局面是，輿論開始成為首相的掌控者。一旦人們感覺到首相「做過頭」，各大媒體就會通過輿論調查一起壓低內閣支持率，迫使首相調整方針，也就是通過首相與輿論進行直接對話的方式來改變政治。今後，這種政治形態可能還會延續下去。

平成時代日本社會貧富差距擴大的「賬單」被轉嫁到了社會保障領域。隨著少子老齡化問題的加劇，日本社會保障負擔不公平的現象引人注目。雖然安倍首相為糾正這一現象提出了向「全民型社會保障制度」轉變的目標，但是，如果偏向年輕人的政策得到重視，老年人的醫療費等方面預算就不得不被削減。這能夠在多大程度上為老年人所接受呢？對於這個問題，還是只能在首相與輿論進行對話的過程中加以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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