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胖子的最後一天
2018年1月7日，今天我到北京整整兩個月了。
現在我坐在它的旁邊，12蹲在它的旁邊。摸摸盒子，我給它懷裡塞的熱水瓶還有溫度，可是它已經離開我5個小時了，坐下來發現才7點多，可是好像過了好久。
這5個小時里，哭，哭到眼睛睜不開，但我知道，我要平靜下來，接下來所有的事情還是要我做。
【1】
我輕輕地撫摸著胖子的眼睛，把它臨死時瞪大的眼睛慢慢合上，這個過程很漫長、很難。
接著我在想怎麼讓它平靜安詳地走。還好訂的鮮花的盒子沒有扔，以前是準備等攢多了給它和12做個大玩具給它們玩，卻沒想到成了胖子最後的歸宿。
把家裡最後3個雞蛋煮了，這是胖子平時最喜歡吃的，每次都是我吃得剩一點點了，再給它吃，從來沒給它吃過完整的雞蛋。
把家裡剩下的腐竹都找出來，從我買來拆快遞的時候它就特別喜歡，當場就叼走了，可是我卻覺得它是在搗蛋，把它揍了一頓，把腐竹搶回來放在廚房的抽屜里，可是第二天早上起來，卻發現腐竹神奇地躺在餐廳的桌子底下，而廚房的抽屜關得好好的，沒招的我只能把腐竹藏在冰箱里。過了這麼久，我還沒有吃，打開冰箱，不覺失聲痛哭。冰箱里還有前天晚上從它嘴裡搶下的紅棗袋子。現在全部給你，我不吃，我以後都不吃了。
再回到房間，15:09，發現它的身體開始變硬，耳朵開始變灰，嘴巴開始充血，兩隻小爪子還乖乖地抱著給它的熱水瓶。瓶子還有溫度，只是它的爪子已經開始變硬了。我輕輕地把瓶子抽出來給它換上我新燒的水，還是用毯子裹著，怕它燙著。放在早上因為做B超被剃毛的肚子上。它的肚子還是暖暖的，軟軟的。我用腦袋貼了一下，好像平時一樣，只是沒了呼嚕聲，貼在它大大的肚子上，才發現，這肚皮已經松塌了很多。
輕輕地將它連毯子一起抱起來，就像早上一樣，只是這時候重了好多。它的腦袋不再無力地耷拉著，而是硬硬地保持著最後的樣子。感覺手裡除了前胸後背因為之前給它塞了三個熱水瓶，所以還相對軟和外，其它部分好像變成了硬質的塑料玩具。突然忍不住，又一次失聲痛哭。
強忍著淚，找好墊子，把它放在墊子上，理好毯子，把毯子整齊地鋪在花盒裡，把它輕輕地放進去。沒想到它已經這麼大了，剛剛好把盒子填滿，它僵硬的後爪還翹著，沒辦法，只能用熱水瓶給它暖暖，慢慢地變鬆軟了，才收到盒子里，早上因為缺水而變紅的腳掌，這時候已經沒有血色了。
把它後腿早上抽血的止血布輕輕撕下來。
把它脖子上的鈴鐺輕輕地摘下來，我想留著，怕我忘記。
把熱水瓶塞到它懷裡，腐竹和紅棗放在腳邊，雞蛋剝好放在保鮮袋裡敞著口塞到它嘴邊。剛剛還抱著暖水瓶的兩個小爪還空著，突然想到它那麼喜歡咬著乾花玩，就回到房間把新做的乾花塞到它手裡。
又把鈴鐺給它繫上，我怕哪天它想我回來了，我卻不知道。
一層一層把毯子鋪好，合上蓋子，關上蓋子的那一瞬間，看到盒子封口的快遞信息，每次第一時間撕快遞信息的我居然漏了這一張，上面寫著：勿忘我。
開始合棺，用膠帶封起來，一條一條，一層一層，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封了很多層。
寫了它的名字，陪伴我的日子，還有最簡單的感謝。
找出它的證件照。
一切貼好封好。
安安靜靜地抱著盒子，整個人都貼在盒子上。
把它搬到暖氣片上，讓它再享受一下家裡的溫暖。
【2】
昨晚從醫院回來後，它還是在吐，它好像怕把我的被子弄髒，所以從床上跳下，然後就一直躲著我，從客廳到廚房、到沙發底下、航空艙，最後被我從航空倉抱出來放在我卧室的床上，它也沒有反抗，靜靜地卧著，它看著我，我看著它。一直到fm來，一個深圳時在我們家AirBNB住了一個多月跟胖子很親的小哥哥，它慢慢地挪向他，把腦袋輕輕地擱在他的腿上，躺了很久，隔著紙巾，它好像覺得自己的口水又流到人家褲子上了，就又跑到沙發底下了。
睡覺前，還像往常一樣開著門，想著它會過來，起來卻發現只有12一個，出去找，原來在陽台的貓砂盤裡窩著，它還是這麼懂事。
【3】
決定早上給它換家醫院，去了平時給12打針的大家評價都還不錯的醫院，從7點等到9點，中間聽著一些人在講還給自己寬心是不是誤診了，會不會還有機會，因為那個醫生聽說很不錯。別人在說著話，我 卻一句都不想說，也不想聽。
終於醫生上班了，給醫生看了昨晚的化驗結果和片子，醫生刷刷由開了幾張單子，繳費、取單。
抽血，我抓著前爪，護士抓著後爪，胖子的指甲還勾住了護士的手套，這時候它還是有抗爭的。戴了恥辱圈，先扎後腿，護士說，抽不出來，換脖子，護士搖搖頭，還是很難抽。
量血壓，這時候已經沒什麼精神了，腦袋耷拉著靠在我懷裡，前爪剃了一片毛，抹了一種透明膏體，護士量了好幾次，反覆聽，說奇怪，測不出來，又測了幾次，終於有聲音了，但從表情看，結果應該也是不好，也就沒問結果，直接去照B超。
照B超，上台，前爪我抱著，後爪一個護士護著，這時候它已經不抗爭了。任人給剃光了肚皮，那剃刀一刀刀下去，一撮撮貓掉落，突然感覺我的胖子好像變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它仰著頭，看著我，大大的眼睛裡滿是恐懼。照了很久，醫生和護士的臉我也不想看了，黑著，應該不是什麼好結果。
量體溫，護士看它剛做過B超，所以換做前腋窩。35.5。護士說，不對，再測一次。我本想說不用測了，就是這麼低，我感覺得到。但是還是測了，一樣的結果。
去護士台拿了一個熱水瓶，它已經完全沒有力氣了。
醫生說，腎昏迷，我問，還能救醒么？問了兩遍，醫生沒有答，過了好久，醫生說我得想想怎麼回答你。你聽不懂，叫跟你一起來的過來，他開始跟弟弟講各項指標以及接下來的治療措施。然後旁邊的護士就在寫病危通知書。一個一個字，我都看得懂，醫生說的我也聽得懂，我沒有不理智，是的，救，能救，有生命危險，但不能保證，如果順利，接下來還有很漫長的治療路要走。
我退下來，不聽了。坐在旁邊，它剛剛在B超台上看著我的眼神又出現在我眼前，思索了一分鐘，我說，不折騰了，我們回家。
上了車，弟弟要回學校，強忍著叫了一聲，算是最後一別。
坐在車裡，抱著它，跟它說著話，它眼睛偶爾眨一眨，像是聽懂了似的。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突然發現它的爪子好像沒有溫度了，眼睛了不眨了，尾巴鬆散著蓬起來了，連叫了好幾聲，它都沒有反應，使勁搖它，終於它叫了一聲，終於我們活著回來了。
【4】
把它放在床上，依然用毯子包著，它好像很冷，把被子也拉了下來，蓋在外面。給它又塞了兩個熱水瓶。
坐在床邊的地毯上，看著它，一眨不眨。
從回到家10:40到它離開14:13，一直在它旁邊，看著它，每一眼都不想放過，好像這是有史以來我最長時間跟它的相處，陪著它一起呼吸。
它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
我跟它說著話，它以尾巴動動來表示對我的回應。
邊說著話，邊撫摸著它的額頭，像平時一樣，它會眯眯眼睛。
12點多，姐姐姐夫來的時候，呼吸已經變得很微弱了，我終於體會了以前老人們說的只見出不見進了。
他們走了以後，輕輕把它挪了挪位，這時候已經很難動它了，腦袋變得很重。我蜷縮著躺在床邊，只想盯著它，聽著它的呼吸。
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微弱，要把耳朵貼得很近才聽得到。
鼻子已經變成了鐵紅色。
眼睛已經開始慢慢睜不開了。
把它的小爪子放在熱水瓶上，握在我的手裡，偶爾爪子會動一動，好像要抓住我的手。
1點多，開始在急促的呼吸中偶爾加一聲很費勁的吸氣，和我一樣，因為哭到鼻子堵塞，需要很用力地吸氣。每一次都很用力。接著這種用力吸氣的頻率不斷加快，甚至開始要全身動一下才能完成一次呼吸。
14:04，用力吸氣的頻率變得和之前呼吸的頻率一樣了，每一次呼吸帶動一次身體的抽搐。
維持了幾分鐘，它的臉開始抽搐，嘴巴張開了，我看到它嘴裡的透明泡沫，跟昨晚掛在嘴邊的一樣，今天它已經沒有力氣，也沒有水分了。
突然四肢用力，眼睛掙得大大地，張嘴叫了一聲，我知道，這就是迴光返照了。我閉了一下眼睛，不想看到它那麼痛苦的表情，用毯子角把它的臉蒙上了，然後它的爪子突然就從剛剛用力緊繃的狀態軟了下來，像泄了氣的皮球，軟軟地耷拉了下來。
它走了。
14:13
一世一生。
我也叫了一聲，像它最後那一聲一樣。
只是，我還在，它卻已經走了。
眼睛嘴巴都張著。那大大黑黑的眼珠，晶瑩剔透，眼角濕濕的，像是一滴淚。
慢慢把它的嘴巴合上，又開了，又合上。
我看著它的眼睛，看著那晶瑩透亮的眼睛，很久，看著它慢慢黯淡下來，失去光澤。
輕輕地撫摸著它的眼睛，想要把它合上。
我不知道我撫摸了多少次才將它的眼睛合上一部分，直到把它放進小棺材裡都沒有完全閉上。
這是我第一次面對死亡，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觸摸死亡。
但是內心卻沒有一絲恐懼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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