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性文青嵇康 大徹大悟 千古一人

嵇康，魏晉時期的一代名士，「竹林七賢」的精神領袖，代表著傳統中國知識分子的風骨。孤傲，任性，大徹大悟，千古一人。

他能任性到什麼程度？他的朋友山濤跟大將軍司馬昭推薦他出來當官，他聽說後直接寫了一封千古流傳的信，這便是《與山巨源絕交書》。

這個故事最後的結局是，嵇康終因得罪了後來由大將軍當了晉文帝司馬昭而被問斬，臨刑前，他把獨子託付給了絕交多年的山濤山巨源。然後，彈奏了一曲《廣陵散》，從容就戮。從此，《廣陵散》絕。

竹林七賢圖

「竹林七賢」與「魏晉風骨」

前後歷時300多年的魏晉南北朝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大分裂時代。其分裂時間之久、世道變換之弔詭，英雄梟雄奸雄數量之巨，恐怕戰國之後無出其右。

此間，隨著英雄時代已然逝去，蜀吳人才凋零、君王昏庸，滅國不過朝夕間之事。司馬昭、司馬炎重演曹魏篡漢故事，趨炎附勢者遍布朝綱，令路人側視。

生於斯時斯世，才高志大的文人們又能做些什麼？

在不滿朝政，但又無可奈何的前提下，有7位非常有個性的名士，因崇尚自由，常在竹林中聚會清談，被後世稱為「竹林七賢」。

歷史上，嵇康、阮籍、山濤、王戎、向秀、劉伶和阮咸等「竹林七賢」，可謂名士風流。他們避開俗世紛爭，追求精神的放達，孤高傲世，暢談飲酒，狂放不羈。而且順便，他們向內開啟了心靈自由之美，向外則發現了山川自然之美。

只是表面上，他們歸隱山林、寄情山水，是以身體力行老莊所追求的放任、自然，實際上則是文人集體精神苦悶的一種表現。而他們屢作驚世駭俗之舉，也算是對當時司馬氏政權的一種消極反抗。

唐 孫位 《高逸圖》

比如其中阮籍，善作「青白眼」，白眼向天，冷冷地看著世人。他策馬毫無目的地狂奔，走到路也沒有了，便放聲大哭。

再如劉伶，以滑稽著稱。他裸身坐在屋裡，別人進來大驚，他說：「我以天為屋，以屋為褲，你跑到我褲子里來幹什麼？」此外他還經常帶上一個童子、幾壇酒，一路狂飲，任馬車亂奔，高呼：「死便埋我！」

而「竹林七賢」的另外幾位，也都各有不少驚俗高標的軼事傳世。

只是在他們傲世佯狂的背後，更有一篇篇錦繡文章和高超的藝術才華令人激賞。他們所創造的詩文、哲學典範，為後世留下了彌足珍貴的文化，在給黑暗的魏晉時代增添了許多亮色的同時，也被後人傳為佳話，美其名曰「魏晉風骨」。

其中，嵇康作為「竹林七賢」的精神領袖，更是「魏晉風骨」的代表性人物。他的事迹與遭遇對於後世的時代風氣與價值取向，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竹林七賢與榮啟期 磚畫

「絕交書」實為言志信

嵇康，字叔夜，譙國銍縣(今安徽濉溪)人。其父嵇昭，字子遠，官至治書侍御史。嵇康的兄長嵇喜，早年以秀才身份從軍，後歷任太僕、揚州刺史、宗正等職。

嵇康年幼喪父，由母親和兄長撫養成人。雖家境貧困，但聰穎勤學，博覽群書，對文學、玄學、音樂等，無一不通。

嵇康成年後身長7尺8寸，容止出眾，卻不重打扮。後迎娶曹操曾孫女長樂亭主為妻，因而獲拜郎中，後任中散大夫，史稱「嵇中散」。嵇康與長樂亭主育有一兒一女，其子名嵇紹。

嵇康喜讀道家著作，重視修行，常做頤養性情、服食丹藥之事。他還喜歡彈琴吟詩，自我滿足。

嵇康認為君子是沒有私心的。因為有同樣高遠志趣的知己很難找到，他常希望能覓得一二能與自己相得益彰朋友，結果阮籍、山濤、劉伶等與之志同道合的6人，因能與他進行心靈對話，先後加入了「七賢」陣營。

只不過其中的山濤，「賢」得遠不如嵇康徹底。

山濤字巨源，河內郡懷縣(今河南武陟西)人。他雖與嵇康同列「竹林七賢」，都是魏晉名士，但因政治觀點不同，他們的為政意向也大相徑庭。

《高逸圖》明信片 山濤

山濤雖40歲時才入仕途，卻很快因與司馬懿夫人宣穆張皇后為表親關係，且始終追隨司馬氏，不久便當上了吏部郎這一要職。

嵇康崇尚老莊，講求養生服食之道，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生活方式。他讚美古代隱者達士的事迹，嚮往出世的生活，在當過一陣中散大夫後，便隱居不仕，屢拒為官。

有一回，當掌權的大將軍司馬昭，欲禮聘他為幕府屬官時，嵇康甚至不惜專門遠遁他鄉，去躲避徵辟。

故而，約公元263年，當嵇康聽到故交山濤在離開選官之職，即尚書吏部郎位置，調任大將軍從事中郎時，想薦舉自己代其原職的消息後，始終不願為司馬氏效力的嵇康，大受刺激，立馬激憤地寫了一封信給山濤，堅決拒絕出仕。

這就是《與山巨源絕交書》的來歷。而這封借絕交之名，行言志之實的信，作為一篇名傳千古的著名散文，被後人認為是山濤和嵇康關係疏遠變化的節點，後來竟也為司馬昭最終處死嵇康埋下了伏筆。

嵇康在這封信中，不僅拒絕了山濤對自己的引薦，更指出人的秉性各有所好，申明他自己天性疏懶，不堪禮法約束，不可加以勉強。

嵇康的《與山巨源絕交書》，被認為是歷史上第一篇真正體現文人獨立性格的諷喻佳作。其「師心以遣論」，即以心為師而譴責時弊的高論，敢於提出問題，大膽發表自己見解。犀利文風，表露無遺。

在這封信1800多字的篇幅中，與其說嵇康在羞辱山濤，不如說是在羞辱司馬氏集團殘暴虛偽的統治。最能代表他個性的便是他在信中提出的「官場有七大受不了，兩大過不去」。

「七大受不了」，是說做了官會令自己面臨「七大不能忍受之處」，大致為：一是睡慣了懶覺，忍不得別人叫其早起；二是習慣了獨自彈琴垂釣，忍不得身邊站個士兵來伺候；三是習慣了破衣滿身虱，忍不得官服的冠冕堂皇；四是不喜書信寫字，忍不得為官後的文書信件往來；五是單人獨處慣了，忍不得進入官場後婚喪嫁娶事的折騰；六是生性不願交往，忍不得為官後的種種交際和應酬；七是清凈慣了，忍不得官場上的雜亂事務。

而「兩大過不去」，是說任官後他會使別人有「兩個不能忍受」的地方，分別為：一是他輕視周禮、蔑視儒學，會令官場不能忍受；二是他心性耿直、遇事則發，會令周圍人不能忍受。

其中「七大受不了」之論以及「非湯、武而薄周、孔」的赤裸裸反禮教言論，簡直就是直插司馬氏心窩的利劍。

正如魯迅先生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葯及酒之關係》一文中所說：「非薄湯武周孔，在現時代是不要緊的，但在當時卻關係非小。湯武是以武定天下的；周公是輔成王的；孔子是祖述堯舜，而堯舜是禪讓天下的。嵇康都說不好，那麼，教司馬懿篡位的時候，怎麼辦才是好呢？沒有辦法。在這一點上，嵇康於司馬氏的辦事上有了直接的影響，因此就非死不可了……這和曹操殺孔融是一樣的。」

如此來看，在這封旁徵博引，言詞犀利的信面前，生氣的不應該是山濤，而是拉攏不成反遭辱的司馬昭了。

史稱時任大將軍的司馬昭"聞而怒焉"，說的就是這回事。

廣陵散絕，友情繼續

嵇康的「師心遣論」，不只表現在《與山巨源絕交書》這篇天下奇文中，同時也表現在《管蔡論》《與呂長悌絕交書》《琴賦》《聲無哀樂論》等文章中。

讀嵇康的文章，於字裡行間，能看到一個率真自然、大膽直言、不畏強權的一代名士。

說回嵇康本人。自他拒絕為官後，家境便漸趨貧寒。這使他不得不重操自己擅長打鐵的舊業。

嵇康家院里有棵柳樹，十分茂盛，於是他引來水源環繞著它，每到夏天，必會在大樹下支起爐砧打鐵，以補貼家用。

東平的呂安，向來敬佩嵇康的逸情高致，每當想念嵇康，他就會從千里之外跑去見他。而嵇康也因呂安並非混跡官場之人，待他十分和善。久而久之，倆人就成了摯友。

與此相反的的是，司隸校尉鍾會曾盛禮前去拜訪，卻遭到他的冷遇。

這個鐘會，本是個出身高貴的公子，且也是混跡官場之人。當他出於仰慕，帶著厚禮前去拜訪嵇康時，嵇康非但沒有對他以禮相待，反當沒他這個人似的，繼續打他的鐵。

過了很久，鍾會要離開了，嵇康才問他說:"你聽到什麼消息跑來的，又看到什麼東西要離開了呢?"鍾會則怪聲怪氣地答道:"我是聽到我所聽到的東西所以來了，看到了我所看到的東西所以走了。"

遭此冷遇，鍾會從此對嵇康懷恨在心。

景元四年(263年)，嵇康的好友呂安的妻子徐氏，被呂安兄長呂巽迷奸。呂安憤恨之下，欲狀告呂巽。嵇康以保全呂家門第清譽計，勸呂安不要揭發家醜。誰知呂巽害怕報復，於是先發制人，反誣自家兄弟呂安不孝，使得呂安被官府收監。

嵇康對此憤憤不平，出面為呂安作證，以期還其清白，結果也被逮捕。

始終對嵇康積怨頗深的鐘會，聽說嵇康被捕後，便進言給此時已做了晉文帝的司馬昭說:"嵇康是卧龍，不能讓他飛起來。您若想讓天下無憂，就必得顧慮嵇康。"

唐 李懷琳《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墨跡

他甚至為此狠加讒言說:"像嵇康、呂安這等人言論放蕩，誹毀禮教，是帝王所不能容忍的。應該找個理由除掉他，來凈化風俗。"

司馬昭記起了嵇康此前的那篇大作《與山巨源絕交書》，一怒之下便聽信了鍾會的話，於是下令處死嵇康與呂安。

就在嵇康被綁縛東市行刑當日，3000名太學生集體請願，請求朝廷赦免他，並要求讓嵇康來太學任教。但他們的這些要求沒被接納。

臨刑前，嵇康面不改色，如同平常一般。他看了看太陽的影子，知道離行刑尚有一段時間，便向兄長嵇喜要來平時愛用的琴，在刑場上撫了一曲《廣陵散》。

曲畢，嵇康將琴放下，嘆息道:"從前有人曾跟我學習《廣陵散》，我每每因吝惜固守而不肯教授於他，但現在，《廣陵散》要失傳了啊！"

說完，嵇康從容就戮，時年40歲。海內士人，沒有不替他痛惜的。

據傳，就連司馬昭不久後也意識到了自己所犯的錯誤，將為後世之人不斷詬病，但已追悔莫及了。

廣陵散絕，體現的其實是嵇康不僅作為一個偉大的音樂家，更作為「魏晉風骨」及其一代文人名士的時代悲劇。

順便提一句，在「竹林七賢」中，山濤年紀最大，官也當得最大。但他其實不像傳說中那麼不堪，即便樂於為官，他也能任人唯賢，大公無私，所以就算喜歡嵇康的人，也大多不以那篇《與山巨源絕交書》而厭棄他。

而在嵇康寫信與之絕交這件事上，山濤也表現出了超然的大度。而且，即便嵇康臨刑就死前，他也不忘囑咐自己的獨子嵇紹說:「有你山濤叔叔在，你就不會成為孤兒。」

其實嵇康說得沒借，後來山濤果然對嵇紹視如己出。他在嵇康被殺20年後，更引薦嵇紹入仕為官，擔任秘書丞一職。他告訴嵇紹說：「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人乎！」可見他20年間，未忘舊友。

在晉惠帝繼位後，嵇紹被提任侍中，跟隨皇帝出入宮廷。後來的「八王之亂」中，嵇紹跟隨晉惠帝出兵作戰，而為保護惠帝，他不幸中箭身亡，鮮血濺在了晉惠帝的戰袍上。晉惠帝深受感動，不讓下人洗掉戰袍上的血跡，以此來表示對嵇紹的讚賞和懷戀。

後世以「嵇侍中血」指忠臣之血，亦作「 嵇紹血 」。

故而，由「竹林七賢」之嵇康與山濤的關係看，那個年代，他們偏能做到政見是一回事，友情是另一回事。這也許是「魏晉風骨」的又一彌足珍貴處吧。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