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老校長嚴樹生

***

文花善祥

-01-

我們農村長大的人都不會忘記爬根草，它是鄉愁中最難捨的記憶。

我們竹墩七十歲左右的人都不會忘記竹墩中心小學的老校長嚴樹生。他是人們心中永不磨滅的記憶與懷念。

嚴校長離開我們已經三十多年了，我對他的懷念，歷經時代的風雨，更臻醇厚。《竹墩史話》編寫組要我寫一篇懷念嚴樹生校長的文章，我欣然允諾。

然而，幾次拿起筆又放下，心中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真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我怕拙笨的筆難以寫出真實的嚴校長，有損他的光輝形象。

撫今追昔，鏤心刻骨，很想寫點文字寄託我的哀思。細想想，嚴校長值得記述的事又太多，雖然心裡激動，但茫茫然，總是找不到一個確切的文章題目。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用這兩句詩比喻他的精神一點不過分；「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是他忠誠於黨的教育事業的真實寫照。

他的生命之光不表現在耀目的一瞬間或驚人的一舉，而是表現在像爬根草一樣，默默地堅守，執著地進取；

而是表現在像爬根草一樣，一直把高山當作平地走，用攀登的姿志和毅力將自己的靈魂在竹墩教育史上高高聳立，用謙卑成全自己的偉大與超越。

大凡世界上的事太普通了倒反而很難，做一個純粹的普通人難，為這樣的人寫篇文章也難。

這種負疚之情一直折磨了我好多天，嚴樹生校長的形象在我腦海中倒越磨越清晰，於是我終於動筆寫了以下這點文字，不算什麼記述，只是表達一點敬意和深深的懷念。

-02-

嚴樹生，1922年出生在興化。他的祖父開木行，家道還算殷實。他的父親英年早逝，家道中落。

他在興化中學畢業後，做過挑擔賣鹽的小生意，也在江都周家樓做過塾師。解放後，他參加工作，當上了小學教師。1954年9月，到竹墩小學任校長。

成功離不開好人緣。嚴校長在竹墩人緣好是出了名的。他在路上不管遇到什麼人，都是一手掏煙，一手和對方握手。這個動作絕不是世故，是謙恭。

他，笑容可掬，自如大方，坦誠之情溢於言表。他認為，對上級謙恭，是一種責任；對同事謙恭，是一種禮遇；對下屬謙恭，是一種尊貴；對平民謙恭，是一種美德。他的謙恭美德之中蘊藏著中華文化的精華。

1975年，我到竹墩小學當代課教師。我看到嚴校長經常在業餘時間和公社某領導下棋，不覺納悶，忍不住問他：「你怎麼和x x下棋？他的棋是臭棋呀。」

嚴校長微微笑著對我說：「我陪他下棋不是娛樂，而是工作。」下棋就是下棋，怎麼會是工作呢？我大惑不解，一臉狐疑。

「學校工作需要社會各界，方方面面的支持和幫助，僅憑任何一個人是不行的。一個人果不懂得圓融做人。借力做事之道，那就會四處碰壁，這不僅影響個人人際關係的和諧，還影響自身事業的發展。」

嚴校長的話當時我似懂非懂。如今已逾花甲之年的我，才明白了那一番話的真諦。

這也才解開我心中多年的謎團—一個深受教師擁戴和教育局首肯的x校長在竹墩為什麼會被公社書記一句話趕走，那位書記固然仗權霸道，可那位校長在如何正確處理好學校與地方黨委的關係上肯定存有瑕疵，或許就不諳圓融之道。

嚴校長有段時間調離竹墩，重返竹墩小學後一直工作到退休。他是1986年去世的，竹墩公社黨委為這位已退休的老校長辦喪事的規格是空前絕後的。

鄉政府成立了嚴樹生同志經導小組，黨委書記任組長。(嚴校長並不是中共黨員)尊師重教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竹墩的黨組織和群眾對嚴校長尊重愛戴之情除了優良傳統的繼承而外，更多的是嚴校長的人格魅力起著決定的因素。

-03-

嚴校長一家九個人，七個子女。學校無房安排住宿，只好租了東風生產隊三戶人家的房子住。

上世紀七十年代，竹墩小學所在地的東橋大隊書記唐年喜親自為嚴校長批土地劃房基，西方、東橋兩個生產隊群眾提供「刷草」（經過慣打後的小麥梢）蓋屋，東風生產隊提供土坯，建了四間兩廂草屋.

一家九口終於團聚在一起.嚴校長經常對子女說：「要懂得報恩，千萬不要忘記竹墩人民的恩情。」1983年，嚴校長已退休，竹墩小學新建校舍，他不顧年事已高，仍然幫助料理事務。搬運腳手，抬槽桶，他親自動手，累得滿頭大汗。

人們讓他休息，找個雜工幫忙。他說：「我還行，能省一塊錢就省一塊錢，學校建房不容易呀。」教育事業就是他的宗教。他在用餘熱報答竹墩啊！

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嚴校長對工作的極端負責的精神在教師隊伍中有口皆碑。

我剛當代課老師時，沒有受過任何培訓，如何備課、如何教學，對我來說是一頭霧水。

記得上任前的第一天晚上，我去求教嚴校長。不要害怕，萬事開頭難，但是，萬事怕認真。只要你認真了，干中學，學中干，你就可以當一名好老師。

嚴校長的一番話使我砰砰直跳的心稍微安靜下來，陡添了幾分信心。為了學著備課，有一天悄悄地翻看嚴校長的教案，心中心就不由一顫，這是教案嗎？教案就是講課提綱，特別是數學教案，更是幾個公式，幾道例題，就可完事。

我記得上小學時，有的老師只帶幾隻粉筆上講台，而我看到嚴校長那厚厚一沓教案，是那麼整潔、一絲不亂，按順序編號，第一感覺是有一種認真的精神從字裡行間溢出，充盈在我的面前和四周。

嚴校長的教案何止是認真，簡直就像教徒抄錄經書那麼虔誠。從那以後，我對備課有了異樣的感覺，不敢馬虎了事，精心準備。

第二年，我被調到竹墩中學擔任初一班的語文老師。學生對我的評價總算不差，我總認為，是嚴校長的認真精神感染了我，也是我牢記認真二字的結果。

-04-

在竹墩小學，教師晚辦公是雷打不動的，即使在「白卷」之風盛行的時候也不例外。通常嚴校長都是第一個到辦公室，最後一個離開，他說：「教師晚辦公，是充電、補液，不可忽視。

教師的素質提高就靠晚辦公。」那時的小學教師絕大數是民辦教師，中師畢業生鳳毛麟角。

為不斷提高師資質量，嚴校長是特別認真的。他專門邀請丁溝籍的上海特級教師萬永富到竹墩小學舉辦講座。

定期開設公開課，取長補短，相互學習，相互促進，有效地激發教師鑽研教學的積極性。一有中師函授，嚴校長即要求所有民辦教師參加學習，並最大限度為他們學習提供方便。

現在退休的小學教師還經常念叨，不是嚴校長鼓勵我們參加函授學習，我們什麼職稱都拿不到。

現年83歲的老教師曹夢提到嚴校長，崇敬之情溢於言表，解放初，我到竹墩當教師不久，便不識時務地提出購買風琴的「奢想」，不料嚴校長一口應承。

我激動萬分，要知道，那是江都所有的小學、中學第一架風琴。

為了買風琴，學校的辦公經費出現了漏洞，嚴校長帶頭節約，辦公不用白紙，用灰色紙，正面用過再用反面，辦公經費一分一分地算著用，從不浪費一分錢。

但是，為了學生的素質教育，嚴校長捨得花錢。站在今天的角度，當年嚴校長的素質教育和健全的人格教育是多麼英明。

竹墩小學從創辦到撤銷併入小紀中心小學，前後五十多年，有過近二十位校長。

嚴樹生在校長中既不是佼佼者，也不是嶢嶢者，而是一位特立獨行的校長，他是一個多情的校長，對教師、對學生、對竹墩父老鄉親一腔真情，對他們的愛簡直是一種死去活來，是一種奮不顧身，是一種勇往直前，是一種矢志不渝。

就這樣他的一生在教育戰線上且歌且舞，漸行漸遠，像一道掛在天空的永不消失的彩虹。

-05-

1955年7月，竹墩小學第二屆畢業生不足二十人，每位學生的家庭情況，嚴校長都了如指掌，爛熟於心。

那時，人們由於生活貧困，教育意識也較為淡薄。孩子讀完三年級就輟學回家幫助勞動。

嚴校長帶領教師三番五次不厭其煩地上門做說服動員工作。不少家長被嚴校長的精神所感動，勒緊褲帶，咬牙讓孩子讀完高小。

現年已古稀的竹墩村老幹部柏大方說：「嚴校長為動員我上完高小，差點兒把我家門檻都踏平了，我讀完三年級，父親就讓我和他學皮匠手藝了。」

已退休的小紀農電站站長周坤生說：「我弟兄姐妹7個，我是老大，上完二年級父親就讓我停學回家勞動。是嚴校長一早一晚到我家找我爸爸談，我爸爸礙於嚴校長的情面才讓我讀完三年級，要不是多上一年學，我的命運該是另一種模樣了。」

北橋村的村民王玉金提到嚴校長就激動，他說：「嚴校長是最好的校長。我沒有父親，母親一個人無法養活我。經常餓著肚子去上學，嚴校長發現後就把我領到伙食房吃飯。

上完五年級後我就回家勞動，嚴校長特地找到公社書記韓兆推薦我到大隊工作，因此，我回家不久就被公社黨委安排到北橋大隊擔任團支書，後來入伍參軍。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嚴校長。」

-06-

在教師眼中，嚴校長亦師亦友，大家有什麼心事都願意對他傾訴，有困惑都想他給予一些方向和指導。在他手下工作有一種幸福感。

嚴校長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十分謙恭。實際上，他內方與外圓為一，內心剛正，外表柔和，從不張揚自己，誇大自己，是一種寬厚，是大智若愚，是與人為善，在堅持原則中以圓通處世，講究工作藝術。

有位青年教師私自折閱公文，嚴校長在教師民主生活會上對他作了嚴肅的批評，會後又找那位青年教師促膝談心，幫助他理順情緒，辨明是非，記取教訓。

那位青年教師現已是耄耋之年，提起往事感慨萬分；「嚴校長的那次批評我終身難忘，受益終身。」

上世紀七十年代，小學教師中插隊知青較多，有上海、南京的，也有泰州、揚州、江都的。

嚴校長對他們不僅僅是履行一校之長的職責，而且往往扮演著慈父的角色，從他們教學到生活都是手把手的教，甚至連他們的婚姻大事都為之操勞。

他們不喊他校長，都喊他嚴老。

有的老師參軍入伍了，有的老師被提拔當領導了，知青老師回城了，他們念念不忘可敬可佩的老校長，鴻雁傳書不斷，回校探望頻繁。

千山萬水隔不斷綿綿柔情，這是世上最純潔、最珍貴的亦師亦友、亦父亦兄之情啊！

嚴樹生老校長永遠活在竹墩人的心中！

*作者近照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