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肇達：東方美學和創意設計，帶領中國設計走向世界

為什麼中國青綠山水的巔峰是這樣的一幅《千里江山圖》？如何從這樣一幅12米長卷中體味東方美學的時空觀、主客觀？

為什麼東方美學面對西方體系會有「水土不服」？如何以東方美學啟迪中國設計走向世界？……

本文根據著名時尚藝術家張肇達先生1月6日在北京大學中國文化產業新年論壇上的主題演講整理，祝願大家新年新思想、開啟新作為。

在設計語彙裡面，東方美學一直處於一種模糊的概念中，它更多是以一些具體的圖案化、符號化的形式存在。然而，中國設計師對東方美學的推崇不單單是一個創意源頭，而是期盼著東方美學能帶領中國設計走向世界。因此，我們需要先對東方美學這個概念進行梳理，再從東方美學的概念出發，連接到視覺設計的應用。

首先，美學是什麼？

我們熟知的美學本身是一個西方的學科，是西方哲學的一個分支。它起源於希臘語「對感觀的感受」。審美，不單指藝術，而是指對一個物體的感官冥想或欣賞。

美學作為學科和研究課題是在1750年由德國哲學家鮑姆加登提出，他指定了美學的邊界和標準，讓美學成為哲學下的獨立課題。而我們熟知的康德，則為研究美學制定了方法論。「美是何？」是美學這門學科所研究的根本問題。美學是一門以對美的本質及其意義的研究為主題的學科，這是美學的傳統概念。

到了十八世紀，現代哲學將美學重新定義，一個客體的美學價值，不再是簡單地被定義為「美」和「丑」，而是從感官出發，去認識那個客體的類型和本質。

所以說，美學是一個由西方提出，由西方發展和定義，是西方系統下的學科。而又特別在於它是一個以感官為首的學科，它的普遍性和是否能跨越東方文化界限，是我們討論東方美學需要面對的第一個問題。

東方美學是什麼？

東方美學的形成

雖然美學作為一門學科的出現只有數百年，但人類對美的感覺和對美學的思考卻早在原始社會已經出現。

從原始時代，人類製作各種各樣的工具、陶器、樂器、飾品，乃至武器以及各種建築，都帶有強烈的裝飾性符號。雖然這些符號除了體現美之外，還有其它比如巫術、宗教、制度等功能，但從這些原始符號的繪製、設計及排列方式中，已經可以看到這一時期的人類產生了美的觀念和美感。

到了公元前700年~前200年，在各類語言的蓬勃發展後，人類開始用理論形式來講述自身對美的感覺和想法，也奠定了美學的雛形和基礎。在這個時期里，世界三大文明——地中海文明、中華文明和印度文明，開始獨立建立自身具理論基礎的美學概念。如在地中海，以希臘哲學為代表，以畢達哥拉斯、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為標誌，以追求美的本質作為開端，奠定了西方美學的基本形式。中華文化，則以先秦諸子為代表，以老子、孔子、莊子、《易傳》為標誌，影響到如今朝鮮、日本、越南等地，開始建立起東方美學的形式，也在中華大地綿延了數千年。

無論東西方美學都離不開文化和哲學作為基礎，東西方文化和哲學所推崇的思維若是不同，那麼美學也自然不同。利用西方美學的系統去表述東方之美，自然力有不逮。

東方美學的概念

在先秦諸子中，對東方美學影響最深的可以說是老子的學說。老子的一系列概念，如 「道」 、 「氣」 、 「象」 、 「無」 、 「虛」 、 「實」 等，皆是東方美學的哲學基礎。東方美學在於表達自我與自然的關係、內在與外在的關係。

在東方美學的概念中，現象世界反映道與自然。世界是一個連續的氣場（炁），一切都是不可分割地聯繫在一起，每一個現象都不是單獨的，而是一個暫時的形式，整個世界就像一個不斷流動的漩渦。自然表達了宇宙能量的原始動態的自發性。自然本身是創造，自然本身也導致美與和諧。

在東方美學下，自先秦時期而來，創作的最終目的，不是描繪一個表面的現實，而是表達現象的精神。創作的途徑，不在於模仿外在的形式，不在於用眼睛直接觀察外界，而是透過眼睛感受外界氛圍，不受外界影響內心。如此而來，創作者便能表現出自然，從而呈現自發的創造性和美。

創意設計是什麼？

在最古老的文明裡，包括古希臘、古中國和古印度的思想家，都沒有「創意」這個概念。對於藝術創作，是作為一種「發現」而非創造。

「創意」這個辭彙一開始出現在基督教里，信徒們認為只有上帝能創造。而我們現在理解的「創意」，則是到西方文藝復興時期才出現的。當時人文主義的升起，發展出一種強烈的以人類作為中心的世界觀，因此也開始認為人類在世界中也具備創造的能力。

我們現在對創意設計的理念和想法，可以說都是當時西方文藝復興的遺留物，是基於西方個人主義的產物。我們東方自儒家思想而來，推崇的則是集體主義。這可能便是我們對「創意設計」的一些水土不服的根本原因。所以，我們需要從東方思維和東方美學中重新認識和找尋屬於東方的「創意」概念。

最後，如何在設計中體現東方美學？

東方美學對於設計師而言更多的是在於視覺上的影響，如何在視覺上展現東方美學的概念一直是我們設計師思考的問題。但是，我們對東方美學的視覺印象大多還停留在一些歷史遺留下來的具體物件和符號中，對於東方美學的設計應用也大多停留在對於這些物件的改造和再現。然而，就如上面提到的，對於表象的物體的描述和再現，並不符合東方美學的概念。

除去那些我們印象中具強烈的東方感、中式感的圖案，東方美學在視覺上的特點，主要可以從四個方面表達——

第一個方面：空間。在設計中，對於無論平面空間或是立體空間的設計和構圖，東方美學強調的是一種特殊的空間信息。西方美學自文藝復興以來，一直試圖創造一個視覺環境的精確視圖，再通過發展數學規則來組織空間，創造精確的空間關係。東方美學並沒有將空間的概念發展成一個可測量的幾何實體，也不依賴於精確的物理表現或對事物的模仿，而是強調一種動態的結構，即人類與環境的關係。東方處理空間關係的一種典型是垂直空間信息排列方式，即，遠物體出現在上部，而近處的物體出現在下方，或是利用突出平行對角線的關係，來表達物體間的空間關係。

第二個方面：時間。西方美學傾向於捕捉視覺場景中的特定時刻，表現美和崇高。東方美學不強調特定時間點，而是在整體的視覺場景中，形成連續的時間窗口，呈現一種流動感，一種隱藏的動態感。

第三個方面：物體。西方美學偏愛以物體（人物）為中心主導視覺，試圖使物體突出，區分物體和背景。東方美學不以物體為中心主導，著重以情境為中心，不區分物體和背景，注重氛圍，人物往往是作為渺小的形象出現，彷彿人類被嵌入自然環境中。

第四個方面：物體與觀者的關係。西方美學在創作中會將觀者的角度外置，並固定在視覺畫面中央。觀者在看的時候會產生一種從畫面中心擴展的視覺感受。東方美學則開放了觀者的位置，讓觀者成為場景的一部分。在東方美學的空間概念下，在觀看時，觀者自然地被邀請去動態地改變自己的視覺位置，從而得到一種漂浮的視覺感受，有時位於空中，有時位於地上，甚至有時低於地面。

無論在哪一類設計中，只要在創作中將空間關係、時間窗口、以情景主導、開放觀者視覺位置這四個方面進行融合和提煉，設計便會自然地流露東方的美感。

總之，自古以來，美的概念便是一個複雜的話題，而在我們追蹤與美的關係的文化軌跡時尤其如此。以上是我對東方美學和創意設計的認知和理解，望與各位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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