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飛旅遊札記之一：走近蠻荒中
提要：周口店遺址，半坡遺址，安陽遺址
無論是歷史教科書還是專門的中國史著作，第一篇必然是北京周口店猿人山，由此可見，北京周口店猿人山發現的北京人和山頂洞人在中國歷史學和中華文化中的重要意義。對於歷史學和歷史文化有所偏好的我總是想去遊歷一番，走近猿人山，領略一番我們的先民究竟生活在一種什麼樣的地方。但是每次去北京總是被俗務纏身，這一想法一直沒有完成。2008年4月29日，這一夙願終於實現。這一天一大早，按照頭一天考察好的線路趕到北京天壇附近的天橋。那裡有一個專門去北京西南方向的公共汽車站。在這裡我找到了去周口店的公共汽車，經過差不多兩個小時的行程，到達周口店鎮。在路邊的一個小店裡吃了一點飯，在鄉人的指點下徒步走上了渴望已久的猿人山。
關於周口店猿人山（當地叫龍骨山）的考古發掘情況，我早已經從各種讀物中熟悉了，眼前的情況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龍骨山位於周口店鎮西北，海拔不高，看上去既不雄偉，也不險峻，岩石基本上是石灰岩，岩層很亂，品質不好，所以有名就在於這裡的考古發掘。
沿著開通好的石階甬道，不遠處就到了很有名氣的鴿子洞。所謂洞，其實是一個類似豎井樣的山洞，這個洞最有意義的是經過挖掘整理的地層關係。站在洞底，西面的石壁上地層關係清晰可見，如果仔細看，考古學者們標識的地層名稱清清楚楚。地層堆積物厚40米以上。上部的34米為含化石的堆積，依岩性變化自上而下可分為13層，主要由洞內崩坍的石灰岩碎塊和流水帶入洞內的粘土、粉砂等殘積物構成。在堆積物中還有北京人用火留下的灰燼。較大的灰燼層有4個，第4層的灰燼最厚處超過6米。在這裡既可以遙想幾十萬年前我們的先祖生活的狀況，也能領略八十年以來，一代又一代考古學者們辛勤工作的狀況。
繼續前行，依次經過十五地點、十四地點、十三地點，轉一個彎就到了當年瑞典地質學家安特生、奧地利的古生物學家師丹斯基1921年8月發現的猿人洞。1921年發現之後，1927年起進行正式發掘。主持者是瑞典古脊椎動物學家B.步林和中國地質學家李捷。中國人參與其事的有裴文中、賈蘭坡等人。在十分艱苦的條件下，中外學者們在孤寂的龍骨山上一點一點的挖掘。轟動事件發生在1929年12月2日，裴文中發掘出一個完整的頭蓋骨，這個頭蓋骨就是後來被命名為北京人的頭蓋骨。這一發現的意義在什麼地方呢？在此之前，雖然德國的「尼安德特人」、爪哇的「直立人」和德國的「海德堡人」的遺骨已經問世，但這些發現由於保守思想的束縛並未得到學術界的公認；即使在持進化論的學者當中，對於人類的起源問題和這些發現在人類進化過程中的地位，也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北京人頭蓋骨發現，彌補了中國沒有人類起源的空缺，肯定了直立人的存在，基本上明確了人類進化的序列，為「從猿到人」的偉大學說提供了有力的證據。這樣重大的發現，這樣重要的東西，由於日本人入侵中國，竟然不明不白的丟失了。為了這個頭蓋骨幾十年以來中外學者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搜尋，但是迄今為止仍然下落不明。山下新建的博物館裡看到的「北京人」的復原像就是依據這個頭蓋骨製作的。
看這個復原像可以大致知道「北京人」是個什麽樣子。頭骨低平、眉嵴突出、面部短而吻部前伸；腦量平均僅1000多毫升，大約只及現代人的2／3；身材粗短，男性高約156厘米，女性約145厘米；腿短臂長 ，頭部前傾 ，給人以似乎站立不穩的印象。實際上其四肢骨已與現代人接近，能夠步履穩健地直立行走。與頭蓋骨一同出土的文化遺物主要有三類：石製品、骨角器和用火遺迹。由這些遺物和其他材料科學家們大概確定了「北京人」生活的一些狀況。當「北京人」生活在周口店附近的時候，這裡的氣候比現在溫和濕潤。北邊是高高的群山，連接著北京的西山，西邊和西南是婉蜒起伏的山丘。山上山下長滿了各種樹木和豐茂的野草。兇猛的劍齒虎和狼、熊等野獸，聚生於森林中，出沒于山野間，北京人為了生存不得不常常同猛獸搏鬥，成群地出去打獵，獵取腫骨鹿、梅花鹿、野羊和野馬等動物以供自己食用。石製品主要是狩獵工具，骨製品來源於動物骨骸，一部分作為工具，一部分作為裝飾品。大量的灰燼說明北京人已經很善於用火了。根據遺留的地層，科學家們認為「北京人」在這裡生存了大概有20萬年之久，按照通常的觀點，這段時間距今是50萬年至20萬年。這段時間，比起我們已知的歷史是多麼的漫長。這就是我們祖先生活的狀況。
繼續前行，稍高一點不遠處就是出土了「山頂洞人」的石頭洞窟。山頂洞人是猿人山上又一個重大發現，這是1933年—1934年由中國地質調查所新生代研究室發掘發現的，主持人還是裴文中。因為洞窟位於龍骨山頂部，所以這個人種就被命名為「山頂洞人」了。「山頂洞人」按照進化序列屬晚期智人，放射性碳素斷代，年代為距今18865±420年。這個時期地質時代為晚更新世末，考古年代為舊石器時代。山頂洞其實是一個很狹小的空間，頂部是很不整齊的石灰岩構造，學者們把狹小的洞窟分為洞口、上室、下室和下窨4部分。洞口向北，高約4米，下寬約5米。上室在洞穴的東半部，南北寬約8米，東西長約14米，是山頂洞人居住的地方。下室在洞穴的西半部稍低處，深約8米。發現有3具完整的人頭骨和一些軀幹骨，人骨周圍散布有赤鐵礦的粉末及一些隨葬品，說明下室是葬地。下窨在下室深處，是一條南北長3米、東西寬約1米的裂隙。山頂洞發現的人類化石共代表 8個男女老少不同的個體，5個是成年人，1個是少年，1個是5歲的小孩，1個為嬰兒。與「北京人」相比，山頂洞人的體質已很進步，頭骨的最寬處在頂結節附近，牙齒較小，齒冠較高，下頜前內曲極為明顯，下頦突出，腦量已達1300～1500毫升，男性身高約為1.74米，女性為1.59米。這些體質特徵和現代蒙古人種是十分一致的。如果說北京人是我們的遠源，那麼，山頂洞人就是我們的近祖了。周口店的猿人山（又叫龍骨山）本來就不高大，用了大概三個小時走馬觀花看了看，收穫是明顯的，設身處地體會了一回北京人、山頂洞人的生活環境，對茹毛飲血、鑽木取火、結繩記事的生活有所感悟。另一方面，通過細心的琢磨，對八十年來一代又一代地質學家、考古學家、古人類古生物學家的努力工作由衷的欽敬。是他們艱辛的勞動和睿智的思考使我們得以知道我們的先民生活的狀況，對於樹立生物進化觀點、歷史唯物主義思想意義重大。
2009年國家又組織力量對周口店遺址進行大規模的發掘。看報道，知道這次發掘又有不少收穫，但是突破性的東西尚未發現，我們只有等待了。不過，考古發掘基本是碰運氣，許多重大的發現往往是在不經意間出現的。有一句話說「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陰」，考古工作就是這個樣子。四川廣漢三星堆就是幾個農民種田時發現的，後來開始發掘，這邊考古工作者一點一點的剔除，那邊制磚廠的工人在毫無顧忌的取土，結果考古工作者收穫不大，倒是制磚廠的工人挖出了劃時代的祭祀坑。陝西臨潼的兵馬俑也是農民打井時的意外收穫。陝西法門寺地宮更是一聲炸雷給炸出來的。河北滿城漢墓是解放軍開山放炮轟出來的。這是閑話。
坐在返回的公共汽車上，在回味周口店龍骨山的同時，我不由得聯想到以前所看過的西安半坡遺址和安陽商朝遺址，這兩處遺址儘管年代要晚許多，但是他們在考古學上的意義毫不遜色。如果說周口店龍骨山上的「北京人」和「山頂洞人」奠定了中華民族的體質基礎，那麼西安半坡遺址和安陽殷墟則奠定了中華民族的文化基礎。
1999年8月8日，我和紀委的韓雲和、趙振宇去西安遊歷，用一個下午時間專程看了看半坡遺址。半坡遺址位於西安市東郊一個叫做半坡村的地方，有一條叫做滻河的河流從這裡經過。半坡遺址是1953年春天發現的，面積50000平方米。按照考古學分期，半坡遺址屬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的村落遺址。1954年9月至1957年，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進行了200多人5次規模較大的科學發掘。1958年在遺址基礎上建成了中國第一座新石器時代博物館，看半坡遺址實際上是看遺址博物館。博物館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文物展室，一部分是3000平方米的原始村落居住區保護大廳。文物展室展出的主要是這個遺址所發現的以彩陶為主的史前文物，包括石斧、石鏟、石刀、刮削器、敲砸器、箭頭、磨盤、紡綸、骨錐、骨刀、骨針、魚鉤、魚叉、陶缽、陶盆、陶碗、陶罐、陶甑以及尖底瓶等，此外還有陶哨、人頭、鳥頭、獸頭等藝術品和一些裝飾品，和半坡遺址出土的二十二種刻劃符號。
有意思的是原始村落保護大廳。碩大的鋼構穹頂之下是一個完整的原始村落，郭沫若題寫的「半坡遺址」四個大字，為半坡博物館的文化氛圍平添了一種情趣，使參觀者立刻產生一種回歸自然、回歸歷史、回歸藝術的情景之中。村落分為居住、制陶、墓葬三個區。居住區是村落的主體，房屋建築一種是半穴式，即一半在地下，以坑壁為牆，露出地面的一半蓋上了屋頂，這種房屋既低矮又潮濕。一種是地上式，地面砌牆，並用木柱支撐屋頂，屋頂傾斜。村落的東北緣有一條長300多米、深約5米、寬約6米的大鴻溝，這應該是防禦工事。遺址中有一處公共墓地，有的墓地上放著瓮罐，瓮罐上邊蓋著陶盆，陶盆中間鑽有一小孔，人死後屍骨放在瓮罐中。燒造陶器的陶窯也是這個遺址很有意義的發現。仰韶文化以彩陶為代表，彩陶的精美也是史前文明的驕傲。站在已經暴露出來的陶窯前，我就想，就是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陶窯。燒造出精美的彩陶，這確實是史前先民的偉大創造。流連一個下午，走馬觀花看完半坡遺址，感覺收穫頗多。回來之後，寫了一首古風，記載這次旅行。詩云：
西安滻河側，地名叫半坡。
仰韶文化層，此處出土多。
洋洋上萬件，件件良工琢。
昭揭七千年，中華名遠播。
居民四五百，房屋成村落。
村邊挖深渠，禦敵保生活。
工具有蚌骨，石器精細磨。
陶罐存粟粒，農業開先河。
更有彩陶罐，燦爛有光澤。
羊鹿魚形紋，狩獵得其所。
三角四方形，幾何已分科。
文字初出現，先民正描摹。
走馬觀花看，研究有收穫。
中國古史難，神話加傳說。
史記從夏始，至今有人駁。
三皇並五帝，後世多寄託。
原始公社制，究竟形如何？
半坡遺址出，此論可定奪。
1998年夏收季節，豫北平原一片收穫的繁忙景象，我有事情去河南淇縣，返程中坐公共汽車直奔安陽，目的就是看看奠定中國文化基礎的安陽殷墟。
我們經常說，我們有5000年悠久的歷史，但是5000年的事情還沒有完全說清楚。司馬遷寫《史記》從三皇五帝開始，三皇五帝的事情基本上是神話傳說。不能說神話傳說中沒有歷史真實，但是神話傳說畢竟不是真實的歷史。《史記》第一個肯定的朝代是夏朝，但是夏朝的東西也很渺茫。在山西、陝西、河南許多地方有關於夏朝的遺迹傳說，但是一直沒有得到考古學證實。人們期待的夏墟一直沒有發現。真正可靠的歷史目前而言就是從殷墟開始的。如此算來，3000多年是有把握的。
殷墟的發現應該從上世紀說起。1899年，金石學家王懿榮在北京吃中藥時發現中藥「龍骨」上刻有一些很古老的文字，敏感的意識到這是很珍貴的文物，於是開始重金收購。1900年，王懿榮的甲骨轉歸了劉鶚，劉鶚的親家羅振玉由此知道了這件事。羅振玉進一步探尋，知道了這些龍骨來源地在河南安陽的小屯村。於是多次派人去河南收購甲骨，在做了一番研究之後認為小屯就是文獻上所說的殷墟。羅振玉之後王國維繼續研究，王國維研究進一步證實這裡就是盤庚遷都的都城。
安陽殷墟的挖掘是從1928年開始的，斷斷續續經過了幾十年時間。統計起來，這裡先後發現了110多座的商代宮殿宗廟建築基址、12座王陵大墓、洹北商城遺址、2500多座祭祀坑和眾多的族邑聚落遺址、家族墓地群、手工業作坊遺址、甲骨窖穴等。出土了數量驚人的甲骨文、青銅器、玉器、陶器、骨器等精美文物。這些文物一方面展現了3300年前中國商代都城的風貌，另一方面證實了商朝的確實存在，為這一重要的歷史階段提供了堅實證據。
安陽殷墟遺址面積很大，可看的東西很多，而我只有半天時間。要在半天時間內看完其中的精華，縱使走馬觀花也不可能。只能是選擇其中最為重要的和有興趣的東西看一看。首先看殷墟博物苑，殷墟博物苑佔地100多畝，就建在殷墟的宮殿區遺址上。整個建築依照甲骨文的「門」字造形，用幾根雕有商代紋飾的木柱和橫樑結構而成。博物館不大，遊人也很少，走進去有一種圖書館樣的感覺。說實在的，博物館裡藏品很少，一類是甲骨卜片，一類是青銅器皿，一類是其他器物。甲骨卜片是這裡最重要的東西，據說安陽殷墟一共出土150000片，上面僅單字就有4500個，科學家們已經釋讀1500個，這1500個單字就是我們現在仍然在使用的漢字的基礎。甲骨文一方面印證了包括《史記》在內的一系列文獻的真實，把有記載的中華文明史向前推進了近5個世紀。另一方面漢字從甲骨文開始，經過了金文、篆書、隸書、楷書等不同書寫形式，以形、音、義為特徵的文字和基本語法保留至今，成為今天世界上五分之一人口仍在使用的方塊字，對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文化觀念、民族心理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同文同祖，甲骨文就是根源。青銅器是殷墟的第二奇蹟，有專家說「殷墟青銅器在世界上是獨一無二的。」這話應當不假。安陽殷墟出土青銅器4000餘件，「司母戊鼎」是其中傑作，體積最大，製作最精。鑄造這種規模、體型的青銅器是一件十分艱巨的任務，要有銅礦、錫礦、鉛礦開採，要有熔化礦物的冶煉爐，要有大量工人同時工作，要有專業的設計師，這樣浩大的工程，在3300年前完成，是多麼難能可貴啊！其他器物主要是石器與玉器。殷墟出土的玉器原料大都為新疆的和田玉、遼寧岫玉，由此可以斷定早在3000多年前，中原與新疆、東北地區已經有了很方便的溝通渠道。第二個看點就是聞名遐邇的婦好墓。1976年，在小屯村北面百米處，發現了婦好墓。據研究這個婦好就是商王武丁的老婆。婦好墓出土器物多達1928件，其中青銅器468件，玉器755件。僅海貝就有7000多個。除此之外還出土一批兵器，有的學者斷定這個婦好很有可能是武丁時期一名戰功卓著的女將軍。
太陽西沉，我離開殷墟回到安陽市裡。找了一輛到邯鄲的公共汽車坐了上去，準備在邯鄲住一晚上。隨著汽車的顛簸，構思了四首七言絕句。詩云
一
豫北正是刈麥時，
由豫返晉過小屯。
考古挖出甲骨片，
四千年事成鐵證。
二
卜片誤作龍骨用，
懿榮獨具慧眼明。
甲骨終於見天日，
開闢中華四千春。
三
甲骨原做占卜用，
華夏文明承傳功。
學問研求成獨尊，
光大漢字我家珍。
四
殷墟掘出婦好塋，
想見當年嬌音容。
颯爽英姿著戎裝，
誰說女子不從軍。
我們的祖國是一個偉大的國家，這種偉大最主要的特徵就是悠久的連續的歷史以及附著其上的文化元素。北京周口店的「北京人」、「山頂洞人」是我們的始祖，半坡先民的生活代表了史前時代黃河流域先民所創造的輝煌文明，安陽殷墟奠定了有文字可靠歷史的基礎。走進這些遠古文明，震撼的感覺發自內心。
作者簡介：郭志飛，保德縣牙前塔村人，中國共產黨保德縣第八次、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第十二次代表大會代表，保德縣第十二次、十三次、十四次、十五次人民代表大會代表。長期從事地方史和地方文化業餘研究，主編了大型文化叢書《保德文叢》凡8卷10冊，300萬字。主要著作有《正史閑說》、《王邵詩文集》、《府州折氏》、《陳奇瑜傳》、《折太君墓地考證》、《林遮峪古遺址考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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