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牽蛟龍到旱塬

滄海桑田，白雲蒼狗，這裡是澄白大地，影響農業生產的諸多災害首推旱災，世世代代務農的澄白人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四季忙到頭，吃了上碗沒下碗，到頭來度過的卻是一個沉重心酸的春節。這裡是渭北旱塬，雨水稀缺，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還在不停地上演著抬龍王、跪求雨的場面，這些渭北漢子手捧黃土，掬一把燭淚撒其間，一片片古銅色皮膚，一陣陣悠長的鼓聲，頭頂綠色枝環，肩扛著威武的龍王像，腳下濺起的黃土無不訴說著一個吶喊—「水啊！你在哪裡？」

農業要發展，水利是命脈。石堡川河發源於黃龍山冢字梁，那時常流量在2m3/s以上，如何將這汪清水引上旱塬，成為備受旱魔折磨渭北人民的心愿。1958年10月白水縣邀請黃龍縣和洛川縣召開「石堡川河水源開發利用問題」會議，就水庫壩址、移民安置、土地徵用、受益面積分配和任務分擔進行初步協商，後因縣治變更、財力、物力和技術力量薄弱未能實現夢想。1960年前後時任水利部部長錢正英為解決渭北旱塬缺水來到石堡川河進行考察，將開發石堡川河水源提上了議事日程，隨後省委李瑞山1966年省水電勘測設計院對石堡川河進行勘測；1967年渭南地區水電局設計了《石堡川盤曲河水庫灌溉規劃意見》，經過分析論證，編製《石堡川友誼水庫工程設計任務書》；1969年7月陝西省革委會批准修建石堡川友誼水庫灌溉工程。

1969年10月，史家河一聲炮響，石堡川水庫要動工建設，祖祖輩輩為乾旱缺水熬煎的澄白兩縣人民無不歡欣鼓舞，他們摩拳擦掌，再也不願意苦熬下去，把潛伏於內心深處渴望改變旱境的夢想化成修建石堡川水庫的偉大行動，在他們骨子裡透著一股樸實信仰和頂禮膜拜式信賴，一聲令下，盼水心切的澄城白水兩縣農民熱血沸騰，他們萬眾響應，在幾乎沒有任何勞動報酬的情況下，紛紛從受益區公社百十來個村落奔涌而出。

當年十一月渭南地區水電局組織技術人員對水庫和渠道布線進行施工勘測，白水縣指揮部接到命令：對大壩進行基礎處理，車轔轔，馬嘯嘯，白水縣五六個公社數千民工奔赴黃龍深處，他們多數背著一個破布包，裝上兩個紅薯饃或者玉米饃，穿著破舊棉衣爛布鞋，趕著牛車、馬車，推著小推車，拉著鍬钁和鐵鎚、鋼釺等勞動工具，翻梁過峁，風塵僕僕奔赴石堡川工地，立下了誓牽蛟龍到旱塬的決心。沉寂的黃龍山熱鬧了，一千多名白水人民分散在石堡川河畔，投入到大壩清基工作中，此後一年多時間，他們用鐵鍬剷除雜草、荊棘和灌木，用手推車清理運走積土和碎石14萬多立方米。1970年農村秋收後，石堡川指揮部召開動員大會，要求澄白兩縣動員勞力，大規模投工上勞，力爭在七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完成水庫樞紐工程建設，為毛（澤東）主席生日獻禮。隨後工地實行軍事化管理，石堡川工程建設指揮部下設澄城和白水兩個指揮部，公社為營，大隊為連，生產隊為排，軍事編製讓石堡川工地分工明確，精簡高效，讓數以萬計的民工勞動起來井然有序。

水庫選址在石堡川河下游洛川縣界頭廟盤曲河村，這一帶村落疏散人煙稀少，困難沒有嚇倒這群渭北漢子，進駐大壩的數千民工，他們抽出一部分人一鎬一掀在山前山後借勢山崖溝坡鑿洞挖窯，解決住宿問題，他們打出這些土窯洞沒有門窗，出入口僅容一人貓腰而進，門口用破草席或牛毛氈遮風擋雨，走進窯洞裡面漸漸寬了起來，當時每個窯洞住十來個人，最多時有二十來人，把窯洞擠得滿滿的。他們在地下鋪層麥秸，四周用磚頭圍成地鋪，晚上下工後他們脫掉外衣戴著棉帽鑽進單薄的鋪蓋捲兒，相互擠靠取暖休息，有的窯洞沒有擋風的草席，睡在地鋪最靠邊的緊挨窯門，如果沒有抵禦風寒的門臉，黃龍山風利，靠邊的人睡時更是艱辛。天亮後他們十幾個人共用一盆水洗臉，擦把臉吃口乾糧就上工地，七二年工地最多上勞超過兩萬人，這樣土窯洞就有四千多個，密密麻麻布滿了大壩周邊的溝溝茆茆，儘管這些窯洞夏天悶熱、冬天寒冷，睡在窯口的人偶然被雨雪淋濕被褥， 為了上工便利，窯洞離工地較近，人們還樂觀稱它為「延安窯」。

當年白水縣躍進渠和西韓線建設如火如荼，白水縣克服勞力短缺的現實，組織上萬名勞力投入到水庫樞紐工程建設當中來，勞力最多時達到一萬六千名，掏空了多數村落的精壯勞力。1971年9月導流工程完工，圍堰要合攏，由於水流喘急，缺乏拋投的巨型鋼筋砼塊，第一次合攏失敗了。9月18日大壩圍堰進行第二次合攏，他們用鐵絲把樹枝紮成捆，做成大量稍料堆放兩邊，準備好塊石和黃土靜待合攏命令，「合攏開始」一聲令下，兩邊民工往河道拋放稍料，由於河道水流喘急，多數稍料被河水沖走，此時石堡川指揮部副指揮齊國慶和白水縣指揮部副指揮王錄元、技術員王新倉率先跳進「龍口」，40多名由普普通通白水民工組成的突擊隊紛紛跟進下水組成人牆緩解水流衝力，岸上民工繼續向人牆後的河道拋稍料，岸上人向河裡人遞石頭，河裡人用石頭壓住稍料，隨後推土機向石頭壓土，經過多個小時回填，長300多米、寬近70米的龍口順利合攏。在壩體修築中，白水人民對導流洞進行襯砌灌漿，而今導流洞成為石堡川水庫防洪底洞，起到了上防空下防震中拉泥沙的作用。

七二年初大壩樞紐工程拉開帷幕，大壩主體由黃土填築夯實而成，大壩高程930（米）以下由白水縣組織勞力拉土填壓，930以上由澄城縣負責完成，指揮部機械隊用水泥製做出七八噸水泥碌碡，用拖拉機拖著進行碾壓。為了向毛主席的生日獻禮，澄白兩縣人民是三伏天再熱也不停工，三九天再寒也不歇著，就連一年一度闔家團圓的春節，他們號召上勞民工在工地過革命化春節，掀起了轟轟烈烈的群眾運動。那時大壩日均上勞一萬五六，最多是七二年春節，澄城上勞超過兩萬人，當時大壩施工場地狹小，手大的一片天，為了提高勞動效率，他們將民工分成四班倒，六小時一拔人，取土拉土鋪土碾壓井然有序。當時填築黃土來自大壩兩邊山體，土場與大壩施工現場相對高差近百米，直線距離三里多，一年多時間上萬民工用近萬輛架子車拉運黃土337萬立方米。架子車穿梭如飛，挖土裝土的揮汗如雨，重車下坡時踩著車尾護送，空車上坡時前拉後掀，車來車往，絡繹不絕，大壩西坡拉土道路寬八九米，遠看大壩西坡，架子車密密麻麻，像流水一般。

七二年那年黃龍山裡氣候寒冷，最冷時達到零下十七度，如何頂住數九寒天，繼續施工不耽擱工期，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他們研究出「四快」夯壩法，在挖土運土鋪土碾壩四個環節，組織青壯勞力，快挖快運快鋪快碾，他們爭分奪秒，與寒冷賽跑，不等土結凍就碾壓過來。那時空氣因寒冷而凝滯，工地在你追我趕中卻熱火朝天，挖好土正在冒氣，架子車拉的土還冒著氣，鋪土時一組佔一綹，不等氣散盡，碌碡就碾壓過來，為了碾壓均勻，他們在碌碡上製做刮板，滾上沾土到了一定厚度就鏟掉，碌碡始終是平的，後面技術人員立即進行干容重施測，檢測大壩填夯質量，抓進度同時還要保證工程質量。

在紅薯饅頭鋼絲（玉米面）餄絡和紅薯麥飯橫行時代，吃杠子饃讓多數民工自發來到石堡川工地，當時工地人來人往，上工地習已為常，多數人上勞時把驢套在架子車上，人往車上一睡，驢拉上架子車輕車熟路就來到了石堡川工地，那時上工的人打趣說：去的次數多，驢都認識了路。那時石堡川工地給受益區每位民工一個工日補貼四毛錢（0.4元），非受益區每位民工一個工日補貼八毛錢（0.8元），用於人食補貼，各連隊根據自身條件再進行補貼，一天上勞民工基本能吃到一條杠子饃，其它用雜糧補齊。在工地，吃白蒸饃，喝白開水，醮白鹽就著吃，人們有趣地喊「三白」。休憩之餘，大家座在一起，多談的是什麼時候能過上「三高（糕）」的日子，咥油糕，嘗晉糕，日頭睡到一桿桿高。在他們心中有個夢想，不僅僅是滿足手中能有麥面杠子饃，大家還能窩在家裡熱坑上，睡個踏踏踏實實的透覺。

幸福緣於無欲無求，勤勞讓人快樂。澄白兩縣民工白天上工下工，拉土挑土，腿跌傷了，仍然堅持在工地，腿跑腫了，肩膀脊樑壓腫了，磨爛了，流出膿血，輕傷不下火線也不下火線。民工有趣說「架得轅轅（拉得架子車），吃得椽椽（杠子饃），睡得秸秸（小麥秸稈），枕得磚磚（半截磚或瓦片）」。等到晚上下工，大壩工地搭戲台，台上有省地縣各級秦腔劇團名家演唱拿手的折子戲，縣秦腔文工團有放影隊隔三差五放映電影，還有活躍在工地的文藝宣傳兵，自編自演，劇目多是反映工地上的勞動英雄，台下掌聲起歡聲呼，鬥志一波高過一波，明天又是一場對手賽。

在工地，參加民工有老有少，六旬老人比比皆是，他們憶苦思甜，感恩新中國，在工地上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雖已暮年,壯心不已。在工地，勞動女英雄比比皆是，她們是鐵姑娘排和鐵梅班的骨幹力量，年齡基本在十七八歲，她們個性頑強，不愛紅妝愛武裝，越是艱險越向前，甚至幹得更為出色，白天她們在工地上與青年突擊隊開展對手賽，較量中她們一次次領先，晚上她們是大壩戲台演齣劇目中的主人公，她們用勤勞與汗水讓青春在張揚，在石堡川工地譜寫出巾幗不讓鬚眉的戰鬥凱歌。

頭雁高飛群雁起，一馬當先萬馬奔。在工地，凡是民工幹勁大、工程進展快的營連，一般都有一個作風過硬的帶頭人。多數營營長將政治思想工作做在第一線，指揮戰鬥在第一線，帶頭大幹在第一線，解決問題放在第一線，他是一般活經常干，重活臟活主動干，困難危險沖在前，關鍵時刻連軸轉，他們每年平均勞動都在二百天以上，經常滿臉汗水滿身泥，大家稱他們不像辦公室司令，是和大家同壕作戰的一員兵。在他們帶領下，工地上有門戶上鎖，全家上陣的，有夫妻爭上游，父子比幹勁，有青年突擊隊和鐵姑娘戰鬥組對陣的，有不服老的「高齡老將」，有志比山高的英雄少年，還有剛結婚就奔上工地的新婚夫婦，他們兩頭摸黑無怨言，飢了啃口乾饃饃，渴了飲口山泉水，要問為啥要受這樣的苦，他們齊聲答道：要引河水澆旱塬。

水庫要建成，能順利移民就是對水庫建設的最大支援。水庫設計蓄水位936米，對936高程以下水庫淹沒區群眾搬遷，是確保水庫正常蓄水的關鍵，移民涉及黃龍和洛川境內兩個公社、三個大隊和十一個生產隊，搬遷人口165戶775口人，這些移民先後搬遷到白水縣史官鎮和澄城縣馮原鎮等地，隨後白水組織人力炸掉窯洞和房屋，清理建築垃圾，對庫區內樹木雜物進行清除，為水庫蓄水做好了準備。

瀚海闌干百丈冰，風掣紅旗凍不翻。七三年二月，一座壩高58.9米、壩頂長380米、壩頂寬8米的攔水大壩展現在渭北旱塬。同年五月截流蓄水，白水縣指揮部千餘名勞力組成兩個突擊隊，經過五個晝夜苦戰，截住進洞水流，進行洞內排水清渣，六月八日石堡川水庫正式蓄水，投入運用。大壩下游壩坡用600多方片石砌成的「石堡川友誼水庫大壩」，每個字寬高各五米，站在山頂遠望石字煜煜閃光，眼前滿庫清水，在陽光下碧綠如境，在黃土高原，在黃龍山深處，宛如一顆明珠。

作者簡介：李劍鋒，男，1971年出生，畢業於陝西師範大學中文系，現供職於渭南市石堡川水庫灌溉管理局，多篇散文先後在水利部、省委宣傳部、教育廳、水利廳舉辦活動中獲一、二、三等獎，在中國水利報、陝西日報、陝西水利、渭南日報等報刊雜誌刊登散文五十多篇，在主流媒體和網站刊登新聞稿件二百多篇，在中省以上雜誌刊登技術論文十五篇，有多篇論文在水利部、陝西水利廳、渭南市政府舉辦活動獲得優秀獎。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