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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燉魏晉南北朝(七):論出身士寒相鬥,看成敗儒法之爭

原標題:亂燉魏晉南北朝(七):論出身士寒相鬥,看成敗儒法之爭


第八節 論出身士寒相鬥看成敗儒法之爭


「黑雲壓城城欲,甲光向日金鱗開」這是後世詩人李賀《雁門太守行》中的名句,形容大戰一觸即發的緊張和壓抑,用在此時的袁曹之間也甚為合適,只不過澤然現在必須讓兩位再等一等,還有些事要先交代清楚。



袁紹與曹操之間的戰爭除了是前文所述雙方為了追求自身利益的必然結果,也是漢末意識形態的一次終極較量——士族VS寒族。

這裡要介紹一個對於魏晉南北朝來講非常重要的概念——士族。士族簡而言之就是伏膺儒教世代為官的名門望族,士族不同於先秦的貴族,他們是漢武帝獨尊儒術後的產物,直到東漢時期累世公卿的家族出現,士族也逐漸強大並壟斷了做官這一稀缺資源。


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是士族,代表人物袁紹、袁術;西漢名臣楊震之後的弘農楊氏是士族,代表人物楊修(楊修之死絕不是簡單的曹操看不慣其口無遮攔,其背後的權力和利益制衡我們以後細說);河內司馬氏也是士族,代表人物司馬懿;琅琊王氏、陳郡謝氏都是士族,王氏列三公者28人,謝氏三公者11人,唐代詩人劉禹錫作《烏衣巷》中「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描寫就是指著兩大士族,分別出了王導、王羲之和謝安、謝玄、謝靈運等名人。還有一個地方也是士族聚集地,那就是潁川,鍾皓、荀淑、韓韶、陳寔很早的時候就被稱為穎川四長,他們都是士族,後代也世代為官,分別有後人鍾繇、鍾會、荀彧、荀攸、韓馥、陳群、陳泰等大名鼎鼎之人,可謂燦若星河。



那麼曹操算哪一族?寒族,別說曹操沒有稱帝,就是稱了帝那也還是寒族。是否屬於士族並不看中個人取得的成績,而是完全要依靠出身和門第,前面我們說了,曹操是宦官之後,所謂「贅閹遺丑」,無論如何是靠不上士族的邊的。士族是看不起寒族的,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士族就好比是過去的國營國企,寒族就是個體經營戶。寒族個體戶就是再能賺錢,哪怕成了大老闆,在士族眼裡也是朝不保夕,終究不能融入端鐵飯碗的「上流社會」。


不過曹操也不願意拿熱臉去貼冷屁股,今天你對我愛答不理,明天我讓你高攀不起。後來還有兩位同學因為屢試不第,也抱有和曹操一樣的想法,他們一個叫黃巢,一個叫洪秀全。



曹操選擇了非士族法家路線,並用一生的努力去構建理想中的非士族政權。士族伏膺儒教,講究以仁德治天下,那我就嚴刑重典,「攬申、商之法術」;士族看中道德品行,重視修齊治平,那我就搞唯才是舉,即使「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的人也能在曹操這裡闖出一片天空;士族講究排場,「性奢豪,務在華侈」(何曾),那我就厲行節約,「性節儉,不好華麗」。



曹操與士族間最大的分歧就在於才與性之間的聯繫:儒家主張才性同,即道德品質和才能是一回事,道德是才能的基礎,才能是道德的延伸;曹操主張才性異,道德是道德,才能是才能,兩者沒有必然聯繫。


究竟才性是異是同,是合是離?將長期困擾魏晉時代的名士們,關於此話題曠日持久的大討論也將到來,隨後便是光芒奪目的魏晉玄學的誕生,不過澤然要稍微賣個關子,以後再慢慢道來。

以上是政治上,經濟上曹操對士族的衝擊可以說並不小於政治,這其中最為成功的就是屯田制。



屯田就是由政府(或者軍閥)組織勞動者在官地上進行開墾耕作的農業生產組織形式,有軍屯和民屯之分,東漢末年至三國時期的屯田以軍屯為主。《三國志》記載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曹操「用棗祗、韓浩等議,始興屯田……是歲乃募民屯田許下,得谷百萬斛。」曹操因為屯田讓軍隊和人民吃上了糧,這時候袁紹和袁術的軍隊在吃啥呢?袁紹的軍隊在河北摘桑葚吃(袁紹之在河北,軍人仰食桑椹),袁術則在江淮逮蛤蚌充饑(袁術在江、淮,取給蒲蠃)。


按說曹操屯田就屯田唄,怎麼就動了士族的乳酪了呢?原本士族通過封爵食邑佔有大量土地和勞動力,建立起自給自足的莊園經濟。然而曹操採用的屯田制度使大量土地歸為國有且不可買賣,限制了士族對土地的兼并,這等於動了士族的經濟基礎。沒有了土地就沒有了錢糧,兵馬未動,糧秣先行,打仗就是打經濟,君不見美利堅積極插手國際事務,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荷包鼓、底氣足,一百萬一枚的戰斧巡航導彈不是誰都能一籮筐一籮筐扔起來不眨眼的。


想要搞屯田,除了有地還要有人,那麼東漢末年的人口情況是如何的呢?


東漢桓帝永壽三年(公元157年)搞過一次人口普查,當時戶籍數達到1067萬7960戶,人口升至5648萬6856人。此時為東漢人口達到鼎盛。到西晉武帝太康元年(公元280年)全國再次實現大一統,經統計全國人口為1616萬3863人,長達一個多世紀的戰亂使人口整整削減了4千萬,這是一件特別恐怖的事情。曹操在《蒿里行》這樣寫道:


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凶。


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


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


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

淮南弟稱號,刻璽於北方。


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雖然活人只剩1%顯然是藝術的加工,但當時餓殍滿地、人民相食(人吃人的記載屢見於《後漢書》《三國志》等正史中)的景象彷彿透過詩句就出現在眼前。



正因為人口銳減,人成為了那時相比於地盤更為重要的戰略資源,很多時候打仗不是為了佔地盤,更多的是劫掠人口,對人口的爭搶也成為了曹操與士族間不可調和的原因之一。


然而曹操對待士族的態度不完全是對立的,對待袁紹這樣的核心人物肯定要打,但對於可以利用的士族階層曹操也是可以接納的。曹操的用人綱領是「唯才是舉」,英雄不問出處,只要能為我所用那就照單全收。


可曹操帳下不乏士族名士,荀彧、陳群、楊修個個都是一等一的士族大儒,這又是為啥?曹操剛開始做小本生意時,只要貨真價實就行,不用看誰的臉色,城管來了我大不了推著車跑了就是;但後來想要做大做強,總是走街串巷、東躲西藏肯定不是辦法,需要得到士族的支持,工商、衛生、質檢哪個證辦不下來都別想開張。這時候曹操就在拉攏士族,讓士族為「非士族政權」服務,並大力扶植曹氏、夏侯氏族親,用以制衡士族勢力。


魏晉時代的士族階層秉承家族利益高於國家利益,有利於家族的事情就是可以做的,就這樣一部分士族便與曹操走到了一起,說好聽了叫各取所需,說難聽了那就是互相利用。陳寅恪先生再其講演錄(《魏晉南北朝史講演錄》)中提到,儒家豪族是與寒族出身的曹氏對立,但官渡一戰後,儒家豪族階級不得不暫時隱忍屈辱,但乘機恢復的想法,未嘗一刻拋棄。這裡咱們作為後人,以大歷史觀的角度來看待,這種說法肯定是沒錯的;但作為身處當時的士族階層誰又能預測到,過不了幾十年就會有個伏膺儒教的豪族再次登到權利的頂峰呢?所以澤然認為,當時的士人都是做出的最符合當下利益的選擇——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雖然追逐家族利益最大化,但這些士族名士才不像商人那樣遵守契約精神,沒事不是耍些小聰明,就是擺出一副硬骨頭,這不又有些文人在找麻煩了。


找麻煩的人正是來自袁紹軍中,當時鼎鼎有名的大文學家,後來被曹丕評為「建安七子」之一的陳琳。儒生一個的陳琳既舞不了搶、又弄不了棒,最拿手的就是動動嘴皮子、動動筆杆子,這一動不要緊,寫出了一片千古檄文,千軍萬馬若出其中,百萬雄師若出其里。



古代人比較迷信,打仗總講究個師出有名,舉無名之師是得不到上天眷顧的。所以出征前往往要對敵人進行批判和聲討,這種聲討敵人的文章就叫做檄文。


陳琳的《為袁紹檄豫州文》與祖君彥的《為李密檄洛州文》、駱賓王的《為徐敬業討武曌檄》並稱中國古代三大檄文。檄文往往將被討伐者罵的狗血噴頭、體無完膚,著名的「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就是出自駱賓王的《為徐敬業討武曌檄》。



陳琳的《為袁紹檄豫州文》也不含糊,系統性的對曹操展開批評攻勢,分別從如下幾個方面入手:


第一,先援引從前的例子建立袁紹討伐曹操的合法性。當初趙高、呂后專政(專制朝權,威福由己;擅斷萬機,決事省禁),他們可都沒得到好下場。如今袁紹就要像當年的周勃、劉章一樣,憤怒起兵誅討叛亂(興兵奮怒,誅夷逆暴),擁立漢皇(尊立太宗),恢復漢室基業(王道興隆,光明顯融)。


第二,批評曹操的出身問題。把曹操祖宗三代從頭到尾批評了一遍。祖父曹騰是個享樂在前、吃苦在後的「吃貨」(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父親曹嵩利用曹騰養子的身份(乞匄攜養)跑官要官,是個買官的投機分子(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曹操是宦官的後代(贅閹遺丑),從小就不務正業([犭票]狡鋒協,好亂樂禍)。這屬於從根兒上罵,不管你幹了啥事,從遺傳基因上你就不是個好人,不用辯白,養子也遺傳,寶寶說是就是!

這也是曹操最不能接受的一項批評,後來袁紹兵敗,曹操攻破鄴城後,見到陳琳,對陳琳說:「你當初為袁紹寫檄文,罵罵我也就算了,怎麼把我祖上也都罵出花來了?(君昔為本初作檄書,但罪孤而已,何乃上及父祖乎)」陳琳謝罪,並回了一句特別有名的話,「矢在弦上,不得不發。」


第三,例數曹操做過的「壞事」。總結起來就是曹操殘害忠良、妄殺名士,趁漢室傾微之際,「卑侮王室,敗法亂紀;坐領三台,專制朝政」,甚至為了金銀財寶不惜挖墳掘墓,設置所謂的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以至於「所過隳突,無骸不露」,這麼看來曹操自古以來無道之臣的佼佼者(歷觀載籍,無道之臣,貪殘酷烈,於操為甚!)。



第四,再次強調袁紹是正義之師,並號召各大軍閥相應討伐行動。檄文中彷彿看到了一個滿臉寫著悔恨和滿嘴恨鐵不成鋼口氣的袁紹,對著小自己九歲的後生說道:我(袁紹)本來覺得你(曹操)年輕時的錯誤是少不更事,想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讓你參加討伐董卓的活動。誰知你是直男癌(愚佻短略),冒進吃了敗仗、損了人馬。這我也忍了,於是再分給你人馬,上表讓你當東郡太守、兗州刺史,讓你將功贖罪。沒想到你這爛泥扶不上牆,開始飛揚跋扈,剝削人民了。前些日子我忙著收拾東北大流氓公孫瓚,沒空搭理你,看把你給嘚瑟的,把皇上也接家裡去了,怎麼的,我聽說還想偷襲我大本營是嗎?



袁紹彷彿緩了口氣繼續說,我現在是激情有病,不對,是舉冀青幽並四州之兵討伐你這個無道之臣。荊州的劉表還有這個誰和那個誰,都聽好了,咱們幹掉曹操,整票大的(舉武揚威,並匡社稷,則非常之功於是乎著)!還有,取曹操首級者,封五千戶侯,賞錢五千萬錢。


有興趣的小夥伴可以自行搜來看看原文,確實是氣貫長虹、字字璣珠,據說還有消弭溶栓、通脈愈疾之功效,不信?那請接著往下看,檄文即成,馬上送至各州府,曹操也收到一份。那天曹操正好頭疼病發作(是不是當初騙叔叔說腦栓塞報應了,然後真的栓塞了?),躺著看完陳琳的檄文,「翕然而起」說道:「這文章把我罵的頭都不疼了!」



頭疼雖然是給罵好了,但打仗的事兒迫在眉睫,眾謀士可有退敵之策?曹操說:「袁本初擁冀州之眾,青、並從之,地廣兵強,而數為不遜。吾欲討之,力不敵,如何?」


人群中不慌不忙閃出一個身影,娓娓答道:「當年楚漢爭霸,劉弱項強您是知道的。劉邦的智慧卻遠勝項羽,所以才取得最後的勝利。以此來看,明公您和袁紹之間的對決,您有十勝,紹有十敗!」講話之人正是被後人譽為「鬼才」的郭嘉郭奉孝,話已至此,四座啞然,都靜靜等著看看這位才從袁紹一方過來不久的謀士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也不是什麼靈丹妙藥——十勝十敗論。(十勝十敗論是郭嘉在建安二年向曹操提出的,比此時的建安五年要早3年,放在此處純屬情節需要,請諸君知悉)



所謂十勝十敗論就是郭嘉從道勝、義勝、治勝、度勝、謀勝、德勝、仁勝、明勝、文勝、武勝十個方面分析曹操的勝算和袁紹的敗因。郭嘉提出對的十勝十敗論和陳琳的檄文姑且能打個平手,二人的論調大多涉及道義和權謀,對於戰爭只能算是一部分,這部分我們現在稱之為「軟實力」,而更加顯而易見的硬實力就是兵馬!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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