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上的黃連木
把日子過成詩，簡單而精緻
作者簡介
作者簡介：
杜文濤，大學本科學歷，陝西省嵐皋縣文聯主席、嵐皋縣作家協會主席。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曾在《人民日報.海外版》《中國藝術報》《中國作家網》《澳門華僑報》《延河》《陝西日報》《桂林日報》《西安日報》《西安晚報》等發表散文及各類文學作品。著有散文集《巴山深處》、報告文學集《創業巴山》。主編有地方文化專著十多種。
作品欣賞
山巔上的黃連木
文/杜文濤
沿著冬天的嵐河行走，水顯絲許靜寂，山露幾分蕭然。水線低過枯榮界，似乎無了喧嘩，河灘里的石頭外放些狂恣。菊暗荷枯，木葉脫落，樹也有了些突兀。
突兀的樹喜愛突兀的山巔。在河岸邊雙嶺村的陡峭聳立的泰山廟山頂上，我們見到了一株高大的古樹。
樹身高竣朗逸，屹立在凸起的山頂石縫裡，一面臨著嵐河邊的懸崖，一面伴著座土廟，再一方懸著石壁，平緩處仄著戶人家，唯一通往山頂的路便在屋側急坡上。山頂不大，有兩間屋面大小，不大的山頂幾乎被這樹和廟占完了。樹榦黑褐蒼勁，疙疙瘩瘩地往天上挺著，半空里分出一枝，主枝上再虯出側枝，枝杈相間，樹葉相鄰，凌空而立，樹冠廣展，古態軒昂地鳥瞰著身下的小廟、農舍和崖壁下蜿蜒的公路、扭動的嵐河。人老了有著褶皺，樹老了凹著樹洞，大的可立稚童，小的多做鳥窩。樹皮斑駁臚列，似鱗片蔓布隨意，像樹葉層層湧起，樹榦愈高而樹皮乍出的塊狀愈小，再高處的樹皮便平展無褶了。山高風冽，樹葉多已飄落，在濁濁地嘆息聲里，仍有零落的葉兒意猶未盡地戀依在枝莖上，寂寥凄美，猩紅如血，踱著分寸，踏著節奏，謹守自己的生命時序，零碎著一年的時光。
山頂高聳，岩石雜陳，樹根扎入石縫便不見了。我們圍著樹轉了個圈，想看清樹根扎藏的去向。在凌空的石壁上，我們探身看見了幾根穿石而出、抱岩而生、懸根露爪、盤結似龍的根莖，抓石有痕，踏石留印，貼著岩壁爬到崖下去了。
崖邊生著叢叢火棘，村裡人多叫救命糧、火把果，說是災年無糧時人可食用，能救人性命。救命糧一枝枝、一串串，獨立似珠，綴輯為束，粒粒圓潤，顆顆殷紅，眩著燦燦光芒，亮了一方眼帘，紅了一方天空。救命糧榛叢下，枯槁著蓬頭垢面、衣束不整的野棉花，芳華已逝，冬老更迭，枝葉已經枯萎，惟白色的花絮星星綻放，朵朵翩躚，襯著身旁的紅色婆娑和頭頂的藍色蓬勃。
樹旁緊鄰著座土牆石瓦小廟，廟牆大多圮塌，留一圈寺房石砌基石和兩方殘壁，地上散落著木椽、柱石、石鑿香爐。沒見寺碑，沒了供佛，卻有著香火，有著香客膜拜禮叩後燃過的爆竹煙花，搭掛的紅布洋扣。紅凌綴結在廟牆上，也裹扎在樹身上。
見有人看樹進廟，廟下一位金姓老人走近探看，我旋即邀問，老人上坡攀答，朗聲答曰樹叫黃連木，村人慣叫葯樹，廟為泰山廟，清朝就有的。老人健談，繼而言道，廟上原供得有泰山菩薩，他年輕的時候社會上破封建迷信，見到村裡兩個人抄了廟，把石頭菩薩滾到崖下摔碎了。沒幾個月時間，一人肚子疼死了，另外一人走夜路跌到崖下也死了。頓了會時間，我進而問道，村裡人進廟敬菩薩，咋把紅布搭到樹身上去敬樹了。老人笑答，這樹也神著呢，可不是一般的樹，它叫藥王老爺，會給人看病哩。起初人都不知道，在好幾年前，有天從四川開縣來了姓吳的爺兒倆個人找到這，說年輕的兒子得急症死了並在辦喪事，家裡來了位穿黑衣服的白鬍子老漢，主動提出他給醫治，掰開嘴塞了兩顆黑藥丸又灌了口熱水，那兒子吐了幾口痰又活過來了。吳家人給錢感謝，白鬍子老漢堅決不收。臨走時問他哪裡人，老漢只說他姓岳，住在嵐皋花里嵐河邊上的泰山廟邊上。過後吳家老漢帶著他那被救活的兒子來尋恩人，見這泰山廟旁邊上住得只有姓金、阮、劉、羅的而沒有姓岳的人家，廟邊只有一棵葯樹，樹身是黑的，才知道這葯樹天長日久而幻化成神，並出遊給人起死回生般地看病了。白鬍子老漢說他姓岳，其實是葯樹的葯。吳家爺兒倆在葯樹前三拜九磕給樹搭了紅燒了香，村裡人這才知道這葯樹顯靈了。從那以後，村裡人有個三病兩痛，牛呀豬呀有個大病小傷，來這燒個香許個願，靈驗得很呢。
我把目光再次凝聚在樹身上，覺得它亦把澄澈舒爽的眸光給了我。它緘默無言，不隨心換境，不順物欣，不便事哀，不系我們的覲見及老人的讚頌而面露喜色，亦不因我們的討擾閑談而顯慍容，綿長守望，流年芬芳，誠實給大地一份存在，執著給山巔一地風骨。
我問這葯樹有多少年了。老人說他從小在這長大，記事時這樹就是這個樣子，沒見老，也沒見大，只是他人老得沒模樣了，要是他人跟樹一樣就好了。說這話時他笑了，我們也笑了。
笑聲中，我對老人說道：「我送你句《詩經》中的祝福吧，送給你，也送給這棵老樹，祝你們二老『報以介福，萬壽無疆！』」老人聽懂了，笑聲更亮了。
2018年1月4日寫於嵐皋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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