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後詩選:張小榛的詩
張小榛
張小榛,1995年生,畢業於武漢大學,浪淘石文學社、十一月詩社成員。現就職於深圳。
長江大橋上貼滿尋人啟事
長江大橋上貼滿尋人啟事,在某個霧氣瀰漫的下午
我們路過那裡。只有無家可歸的天使用嘆息
輕輕地讀它們。它們的紙張都已經泛黃,
就像腳下淌過的水,漂著油漬、菜葉與灰塵。
你看,她就停在那張紙翹起來的角上,
輕盈如翅膀透明的飛蟲。
多奇妙呢?現在我們找不到她。
我們為雨水開道、為雷電分路,融化北方數百萬年的冬季,
放出南風使大地沉寂。我們一吩咐生長,萬物就生長。
我們在鋼鐵里播種意念,用導線牽引地極,
藉此窺探硫磺的家鄉、死蔭的幽谷。
我們現在能把人送到氣球般的月亮上去。
但我們依舊找不到她。
但我們依舊飲用那水,霧氣中昏黃的水,
一邊舉杯,一邊告訴自己現在
她或許已經到了陽邏,正騎在黑色的大漩流背上
準備伴著清晨的歌聲凱旋;
又或許到了南京,把寬闊的水面誤認成一片海……
我們笑著喝盡杯中之物,拉著手互相鼓勁、互相打氣:
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我們必找到她,因為眾生靈都在
用聽不見的嘆息為我們禱告。
我們多麼害怕我們將要找到她。
光脈衝與童話
衰老是從捨不得扔掉舊東西開始的:
同病相憐的恐懼正侵吞家裡的儲物空間。
比如他因為買了新印表機而涕淚橫流,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可能是在那邊,光脈衝正將硒鼓敲得咚咚作響。
他多麼希望生在稍微大一點的時代,或者一幅皺巴巴的水墨畫里。
下雪天他倚在窗邊,將自己嫉妒成一堆骨頭。
人與人的羈絆像關節,雨天會生鏽,酒灌多了會痛風;
即便沒什麼毛病,也會隨身體的朽壞慢慢爛成廢鐵。
他記得他的朋友——不可一世的富朋友,生的是煙藍色的氧化膜,
那種藍色常常能在身經百戰的菜刀和炒勺上見到。
磁帶們現在都只能放出水聲。
二十年前他曾親手刻錄了這些孩子,正如
曾有看不見的力量列印了他的靈魂。
他以為母腹中他聽不到熱固化的聲音,但他分明聞到臭氧順臍帶傳來,童話一個接一個寫進小背心覆蓋的地方。
一萬個聖徒
——致雷釗
快和她接吻吧。已經到了年底。一顆隕石正從遠方趕來。
昨天我嚼著花生米,喝掉了柜子里最後一隻攝魂怪。
這樣憂鬱的理由便也庫存不足。
過年時你再帶一批鬼物來吧(要那種打開瓶塞就能得到三個願望的)。
最好兌上椰子汁。我要等待隕石,不敢輕易醉倒。
就應允了我這狂歡吧。今夜我既想要木盆,又想駕馭風暴、命令波瀾,在水面上寫愛過之人的姓名。
今夜我願無往不勝,飲盡大地之思慮,寫一段代碼循環一萬次,就生成一萬騎駿馬佩寶劍的星辰。
別對存心不良的星抱有幻想:他們的碎片正排著隊等待進入大氣層。
你看他們就像牧人醉倒之後,散落在深藍山坡上的綿羊暗暗地笑呢。
現在一萬個聖徒正坐在童年的海底替我保持警覺。
他們喝加過奎寧的金魚,不休不眠如同餐邊柜上的柚子。
長大以後,我就心裡清楚,自己終於不會變成樹,風,泥土,或什麼奇怪又罕見的東西;
即便裝進油燈,也不會有筵席、公主和海上女皇。一個願望都不會有。
怎麼蹭也不會有的。絕對不會有的。肯定沒有。真的。
真的。出錯的那顆星正趕在毀滅地球的路上呢。
它剛剛給我打電話了。
颱風
在小小的湖中央,我們把稻草收集起來,
慶祝新房子的落成。慘白的新房子。它
必定堅固如歌謠中的愛情。日後
生命中見到的一切海,都不過是這面湖泊的影子。
靠在磚牆上我們跳舞、做沒有聲音的夢。
那邊有一百個木匠消失在晴天里。他們說
銀杏都變成金色,我卻家徒四壁。
哥哥啊,請將黃昏摘來,塞到我的床下,
好讓母親相信我們備足了出嫁的妝飾。
我的髮際線要流下鉛灰的瀑布。
然而那片綠啊將要開始吞噬。
夜晚將要降臨在所有相連的海上。
在小小的湖中央,我們把稻草重新收齊,
慶祝新房子的落成。慘白的新房子。
雲豹
——對永生的默想,給同事們
我們仍在等待1957年失蹤的雲豹。
那個難忘的夜裡它就如同火焰逃離木柴,
它的金黃就如同粗糙的餅,噎住每個看見它的人。
雲豹踱進密林,密林中站著遠古神仙們留下的碑文。他們
早已在小學課堂的講述中遺失,埋葬,降在陰間。
但云豹、那團明烈的雲豹將點燃他們。雲豹不會熄滅,正好像
我不會死去。我將不會死去。人都將在日夜輪轉間不會死去。
一大群追逐的蝴蝶落在我們指尖。
但我依然如此禱告:願上帝保佑那隻失蹤的雲豹。
至今,我們仍在最無望的深淵中尋找它的身影。
世俗的愛情
我把手機里每一個聯繫人改成你的名字,
然後低下頭抱著它親吻。
這樣在其他人看來,我不過在玩手機而已。
橘子剝開流出汁液;有的愛人沒法想念。
我在空無一人的樓道里呼喚你。
我寫演算法計算你,我雕刻你成獨木舟,我已二十一歲。
生命的消逝迫在眉睫,像每天的待辦事項。
蓋滿穴位的橘子,埋在馥郁的黃昏之中。
好了,現在手機沒電了。
沒有什麼能打擾我赴江邊折臘梅的計劃,
除非後悔的事情發生。
瓢蟲,致近藤小姐
九點半你起來了,地鐵咣鐺咣鐺穿過站台。
郵差戴著如幾丁質般黝黑的帽子,
舉著鋒利的信;貓蹲在光影交界處。
現在,你就像二十歲的我照了哈哈鏡。
月光輕輕發熱,地鐵駛過腳下躁動的水面。
我們都是一出生就沒有身體的孩子。
狂熱的睡眠似乎在你身上佔了太多便宜。
近藤小姐,您訂的瓢蟲永遠不會送到。
現在,我們就像二十歲的自己照了哈哈鏡。
地鐵咣當咣鐺穿過開衫的袖筒。
我們這些一出生就沒有目光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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