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鬼王平知盛
《新形三十六怪撰》
是一套日本的妖怪浮世繪
由畫師月岡芳年完成
這裡介紹其中一幅名畫及其背後的故事
平知盛西海掀濤
日
本12世紀末，也就是中國南宋初年的時候，發生了一場大變亂。這場變亂直接結束了風雅的平安時代，把日本國帶入了武士當權的中世，這就是「平源爭亂」。關東的源氏以強大的陸軍擊敗了注重與宋朝海外貿易的平氏，平氏集團不得不逃亡海上，但最終仍被源義經剿滅在「壇浦海戰」之中。
平家曾經在平清盛的帶領下權傾朝野，遠洋貿易又為之帶來了巨大的財富，但是正因為他們太過囂張霸道，引起其他勢力的反感，終於造成了敗亡的悲劇。平清盛死後沒幾年，平家就被源家打的落花流水，一路向西逃竄，來到了壇浦海面。此時的平家大勢已去，只不過是垂死掙扎罷了。
平家最後的勇士平教經最後一搏，企圖以過人的箭術射殺源家的主將源義經。但是源義經武藝也十分高強，尤其身形矯健，據說他為了躲避平教經的射殺，連續跳過八艘戰艦，讓其難以企及，這就是著名的「八艘飛」傳說。最後，平教經被安藝實光兄弟困住，便把他倆一邊一個，挾在腋下，跳到海里同歸於盡了。
平教經狙擊源義經失敗之後，平家自知氣數已盡，紛紛投海自殺，一族盡滅。其中，有一位平家將領名叫平知盛（1152-1185），是平清盛的第四子，他為了不做源家的俘虜，在身上穿了層層重鎧，又纏著戰船的大錨，縱身一躍、扎向了海底最深處，最終變為了西海幽魂。
其他的平家武士葬身魚腹之後，據說轉生為蟹，橫行在西海的海底。它們的標誌是在蟹殼上生有一個類似武士臉的圖案。西海附近的漁民，如果捕捉到這類螃蟹，都會因為對平家怨靈的敬畏與同情，而選擇放生。久而久之，日本海西部最常見的蟹群就是這種長有武士臉的「平家蟹」。這其實是一種「人工選擇」的結果。
甚至連平家擁立的天皇，時年六歲的安德天皇，也被帶著一起投海自殺了。他同時也是權傾天下的平清盛的外孫。《平家物語》記載，天皇所帶的三種神器劍、鏡、璽都沉入西海，後來鏡和玉璽被找回，但神劍草薙劍卻永淪海底，據說是回到龍宮去了。不過後世天皇仍舊在熱田神宮中供奉著一把神劍，禁止外人窺伺，也不知是真是假。
平家就這麼悲劇性的滅亡了，平清盛的子孫基本被源家誅殺殆盡、斬草除根。此後，源家的領袖源賴朝就建立了幕府，開創了日本六百年的武士統治。至於那位滅亡了平家的大將源義經，也就是源賴朝的弟弟，大概是受到平家怨靈的詛咒，也逃不了悲劇的命運。
他獲得了壇浦海戰的大勝之後，功高震主，引起了哥哥源賴朝的懷疑忌憚。源義經在押解平家的俘虜，回鎌倉拜見哥哥之時，卻被禁止入城。他以為兄長只是聽信了身邊小人的讒言，於是寫信給哥哥道：
「臣生末歲，夙遭閔凶，賴母懷抱，忐忑相依，諸國流轉，隱姓埋名。幸天憐助，木曾伏誅，平家敗亡。或險崖縱馬而不顧命，或怒海凌波而罔惜身，枕甲而戰，無日忘志，惟慰父靈，以遂宿望。臣無貳心，尚祈御宥，紙短情長，望垂聖察。」
這封著名的書信情真意切，表述了弟弟對哥哥的滿腔忠義。殊不料，絕情的哥哥心中早已動了殺機。最終源義經也未能得到入城的許可，只能黯然回到京都。幾個月後，哥哥直接派人襲擊弟弟的居所，企圖將其殺害。兄弟倆正式決裂。源義經和其手下武藏坊弁慶等人逃出京都，準備坐船前往九州島。然而後有追兵、前有堵截，平知盛的怨靈早就在海上等待著源義經呢！
化身成魔的平知盛在大物浦掀起狂濤怒浪，幾乎吞沒了源義經等人的小船。源義經本人在船頭與平知盛當面對質，想要與他一決高下。源義經藝高人膽大，當然不怕當年的平知盛，可如今平知盛是無形無質的幽魂，源義經也奈何不了，只能眼看著艦船將被吹翻。在月岡芳年《新形三十六怪撰》的這幅圖中，平知盛滿眼恨意，手持長刀，腳踩巨浪，正傲然地等待著仇人的傾覆滅亡。
（歌川國芳筆下的平知盛之靈）
月岡芳年的老師歌川國芳就曾經畫過這一著名故事，其筆下的平知盛儼然海中王者，統帥著平家一眾「蝦兵蟹將」，巨大的船錨橫過畫面，頗有意趣。月岡芳年早年有學習之作《文治元年平家一門海中落入圖》，這是15歲的他第一次發表彩色版畫作品。
（《文治元年平家の一門亡海中落入の図》）
此圖中，月岡芳年和師傅一樣，用大量的平家蟹點綴畫面，但實際內容則要豐富很多。圖左是試圖狙擊源義經未成的壯士平教經，圖右的小朋友正是六歲落海而亡的小天皇。中間的平知盛身縛巨索，拖著千斤大錨，沉入海底來和平氏族人相會。巨錨沒有被完全畫出，但其拖動的海水卻在背景中顯示出來，具有強烈的力量感。平知盛宛如鬼王降臨，和歌川國芳畫中平靜的海底大異其趣。年輕的畫師初試啼聲，就博得了「畫風豪快」的美名。
（本畫出自月岡芳年未發布的作品《看虛百覽怪》，初公開於日本平凡社2012年6月出版的《月岡芳年》一書）
後來月岡芳年還有一幅未出版的畫稿，圖中平知盛形容枯槁，靜坐在千尺海底，腳下是平家蟹，身後斜著巨錨，手中赫然是天皇的神器草薙劍。簡單的線稿清晰地將平知盛故事的幾個要素勾勒清楚，刻畫出平家怨靈另一股枯朽蒼然的氣氛。跪坐著的女子據說是一位日本漁家之女，她潛入海底，向平知盛討回了天皇神劍，並將之交還給熱田神宮，這才有了今天齊全的三神器。如此一來，月岡芳年安然地通過這幅畫接上了天皇的「道統」。
不過，平知盛雖然稱霸海上，卻沒能復仇殺死源義經。正在船隻要被吹翻的關頭，源義經忠實的臣子武藏坊弁慶站了出來，他攔住了要與鬼魂搏鬥的義經，屹立在船頭為主人祈禱。他本就是僧人，知道該怎樣安撫亡者冤魂的怒氣，在他堅持不斷的念經之下，平家的亡魂漸漸消散了。但是源義經再也無法前往九州，他被這場颶風吹到本州島南部的吉野山中，海上仍舊被平家霸佔著。他只能通過陸路輾轉逃亡東北，最後依然被哥哥源賴朝逼入絕境，被迫自殺。一手造就平家悲劇的武者，最終自己也悲劇而亡，這就是持劍者必死於劍下的道理。日本人悲憫於平知盛、源義經等人的宿命，他們的種種傳說也就保存了下來，甚至被改寫為謠曲《船弁慶》、歌舞伎《義經千本櫻》等舞台作品演出，經久不衰。
（月岡芳年《月百姿》中表現的大物浦颶風：祈禱的武藏坊弁慶）
最終，源賴朝的政權建立起來，把日本變成了一個陸上的、騎馬的武士所統治的國家。那個海上的、乘船的、熱衷貿易的平家依舊盤踞在西海，不時興風作浪，給武士們製造著麻煩。日本長期閉關鎖國，直到月岡芳年所生活的明治時代，才終於重新打開國門，用蒸汽船鎮住了平家的怨靈。陸上的日本和海上的日本這才統一起來，日本真正走上了世界貿易之路。從月岡芳年的視角去看平家這一海外貿易的先行者，自然別有意趣。也許，這才是他熱衷於描繪海中鬼王平知盛的原因吧。
（現代妖怪畫家水木茂《日本妖怪大全》中的平家怨靈，左上方手持長刀的正是平知盛的經典形象）
紫府夜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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