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資治通鑒》1663——劉裕料敵如神
義熙五年(公元409年)
超遣尚書郎張綱乞師於秦,赦桂林王鎮,以為錄尚書、都督中外諸軍事,引見,謝之,且問計焉。鎮曰:「百姓之心,繫於一人。今陛下親董六師,奔敗而還。群臣離心,士民喪氣。聞秦人自有內患,恐不暇分兵救人。散卒還者尚有數萬,宜悉出金帛以餌之,更決一戰。若天命助我,必能破敵;如其不然,死亦為美,比於閉門待盡,不猶愈乎!」司徒樂浪王惠曰:「不然。晉兵乘勝,氣勢百倍,我以敗軍之卒當之,不亦難乎!秦雖與勃勃相持,不足為患;且與我分據中原,勢如唇齒,安得不來相救!但不遣大臣則不能得重兵,尚書令韓范為燕、秦所重,宜遣乞師。」超從之。
秋,七月,加劉裕北青、冀二州刺史。
南燕尚書略陽垣尊及弟京兆太守苗逾城來降,裕以為行參軍。尊、苗皆超所委任以為腹心者也。
或謂裕曰:「張綱有巧思,若得綱使為攻具,廣固必可拔也。」會綱自長安還,太山太守申宣執之,送於裕。裕升綱於樓車,使周城呼曰:「劉勃勃大破秦軍,無兵相救。」城中莫不失色。江南每發兵及遣使者至廣固,裕輒潛遣兵夜迎之,明日,張旗鳴鼓而至,北方之民執兵負糧歸裕者,日以千數。圍城益急,張華、封愷皆為裕所獲,超請割大峴以南地為藩臣,裕不許。
秦王興遣使謂裕曰:「慕容氏相與鄰好,今晉攻之急,秦已遣鐵騎十萬屯洛陽;晉軍不還,當長驅而進。」裕呼秦使者謂曰:「語汝姚興:我克燕之後,息兵三年,當取關、洛。今能自送,便可速來!」劉穆之聞有秦使,馳入見裕,而秦使者已去。裕以所言告穆之,穆之尤之曰:「常日事無大小,必賜預謀,此宜善詳,去何遽爾答之!此語不足以威敵,適足以怒之。若廣固未下,羌寇奄至,不審何以待之?」裕笑曰:「此是兵機,非卿所解,故不相語耳。夫兵貴神速,彼若審能赴救,必畏我知,寧容先遣信命,逆設此言!是自張大之辭也。晉師不出,為日久矣。羌見伐齊,始將內懼。自保不暇,何能救人邪!」
乞伏乾歸復即秦王位,大赦,改元更始,公卿以下皆複本位。
封融詣劉裕降。
九月,加劉裕太尉,裕固辭。
秦王興自將擊夏王勃勃,至貳城,遣安遠將軍姚詳等分督租運。勃勃乘虛奄至,興懼,欲輕騎就詳等。右僕射韋華曰:「若鑾輿一動,眾心駭懼,必不戰自潰,詳營亦未必可至也。」興與勃勃戰,秦兵大敗,將軍姚榆生為勃勃所擒,左將軍姚文宗等力戰,勃勃乃退,興還長安。勃勃復攻秦敕奇堡、黃石固、我羅城,皆拔之,徙七千餘家於大城,以其丞相右地代領幽州牧以鎮之。
初,興遣衛將軍姚強帥步騎一萬,隨韓范往就姚紹於洛陽,並兵以救南燕,及為勃勃所敗,追強兵還長安。韓范嘆曰:「天滅燕矣!」南燕尚書張俊自長安還,降於劉裕,因說裕曰:「燕人所恃者,謂韓范必能致秦師也,今得范以示之,燕必降矣。」裕乃表范為散騎常侍,且以書招之,長水校尉王蒲勸范奔秦,范曰:「劉裕起布衣,滅桓玄,復晉室;今興師伐燕,所向崩潰,此殆天授,非人力也。燕亡,則秦為之次矣,吾不可以再辱。」遂降於裕。裕將范循城,城中人情離沮。或勸燕主超誅范家,超以范弟〈言卓〉盡忠無貳,並范家赦之。
冬,十月,段宏自魏奔於裕。
張綱為裕造攻具,盡諸奇巧。超怒,縣綱母於城上,支解之。
柏楊白話版:409年(晉·義熙五年)
慕容超派國務院助理官(尚書郎)張綱前往後秦帝國,請求救援;赦免桂林王慕容鎮,命他擔任主管政府機要(錄尚書事)、全國各軍長總司令長官(都督中外諸軍事);慕容超接見慕容鎮,向慕容鎮道歉,詢問救國之道。慕容鎮說:「萬眾民心,維繫在元首一人身上。陛下親率大軍出征,失敗而回,文武官員已有離散的心意,民心士氣,全都喪失。聽說秦國(後秦帝國)正有內患(指劉勃勃),恐怕沒有能力撥出一部分軍隊拯救別人。我軍四散逃亡,回歸大營的,還有數萬人,應該拿出金銀財寶,作為懸賞,跟敵人再作一次決戰。如果上天相助,定可擊破敵人;如果失敗,一死也是美事,比關著門等待大禍臨頭要好。」宰相(司徒)樂浪王慕容惠說:「不然,晉軍在大勝之後,聲勢上干霄漢,我們用殘兵敗將跟他對抗,豈不困難。秦國雖然跟劉勃勃(胡夏帝國)對峙,但不是根本災難。而且,秦國跟我國分別割據中原,形勢如同牙齒跟嘴唇,怎麼能不來救援?問題在於,如果不派出大臣,就得不到重兵。國務院總理(尚書令)韓范,受到兩國的尊重(參考前年【四〇七年】七月),最好是派他前往求救。」慕容超批准。
秋季,七月,晉帝國政府加授劉裕北青州、冀州州長(空頭官銜)。
南燕帝國國務院執行官(尚書)略陽郡(甘肅省天水縣東)人垣尊跟老弟、京兆郡(僑郡)郡長(太守)垣苗跳出城牆,投降晉帝國北伐兵團。劉裕命垣尊當副軍事參議官(行參軍)。垣尊、垣苗,都是慕容超最信任依賴的心腹。
有人對劉裕說:「張綱有機械頭腦,如果命他製造攻城武器,廣固一定可以攻克。」正巧,張綱從長安回來報命,晉帝國泰山郡(山東省泰安市東)郡長申宣把他生擒,送給劉裕。劉裕把張綱放到攻城武器「樓車」(古代稱「巢車」)上,升到城頭,命他繞城宣告:「劉勃勃(胡夏帝國)大破秦國軍隊,救兵沒有希望。」城中人臉色大變。晉帝國每次增援部隊或政府使節到達廣固,劉裕都秘密派出軍隊,在夜間南下,暗中會合;第二天,軍旗招展,戰鼓如雷,虛張聲勢,堂皇而至。廣固之北的民眾攜帶武器、糧秣,歸附晉帝國北伐兵團的,每天以千為單位計算;對廣固的圍攻,越發猛烈。南燕帝國重臣張華、封愷都被晉軍生擒。慕容超請求割讓大峴山(沂山)以南土地,降為藩臣,劉裕拒絕。
後秦帝國天王姚興派使節對劉裕說:「慕容家(南燕帝國)跟我們是鄰居,而且互相友好,而晉國(晉帝國)圍攻如此急迫,我們已派出鐵騎十萬人,進駐洛陽(晉王朝故都·河南省洛陽市東白馬寺東);你如果還不回去,我們就長驅直入。」劉裕把後秦使節叫到面前,對他說:「告訴你們的姚興,我征服燕國之後,休兵三年,當奪取關中(陝西省中部)、洛陽。你們今天如果要送上大門,送得越快越好。」機要軍事參議官(記室錄事參軍)劉穆之聽到劉裕接見後秦使節,急行晉見,而後秦使節已經離開。劉裕把他的這番話告訴劉穆之,劉穆之抱怨說:「平常時候,事情沒有大小,你都先跟我商議之後再作決定。這件事應該仔細考慮,怎麼可以脫口而出,倉促回答?這些話並不能使敵人畏懼,反而會刺激敵人惱羞成怒。如果廣固不能攻下,而羌賊(姚興是羌人)發動突擊,不知道用什麼抵擋?」劉裕笑說:「這是軍事上的謀略,超出你了解的範圍,所以沒有找你商量。兩軍交戰,看誰的行動迅速,他們如果有力量援救,一定怕我們知道,哪有先派人事先通知之理!非常明顯,不過是一番大話空話。我國軍隊,長期以來,沒有出過國境,羌人看到我們討伐三齊,心裡已經恐懼,連自己老命都保不住,有什麼能力救人!」
後秦帝國鎮遠將軍乞伏乾歸(時駐度堅山【甘肅省靖遠縣西】)宣布獨立,再稱秦王(西秦王),大赦,改年號更始;三公、部長級以下官員都恢復原位(西秦王國於亡國八年【參考四〇〇年七月】之後,本年復國。後秦帝國自柴壁之戰【參考四〇二年十月】國勢日弱,南涼王國首先脫幅,西秦王國繼起中興。中國境內,十一國並立:晉帝國、後秦帝國、西秦王國、北魏帝國、南涼王國、北涼王國、南燕帝國、西涼王國、西蜀王國、胡夏帝國、北燕帝國)。
由南燕帝國投奔北魏帝國的封融(參考四〇六年九月),再投奔晉帝國北伐兵團總司令劉裕,歸降。
九月,晉帝國擢升劉裕當全國武裝部隊總司令(太尉);劉裕堅決辭讓。
後秦帝國天王姚興御駕親征,討伐胡夏帝國(首都未定)天王劉勃勃,進抵威城(陝西省黃陵縣西北),派安遠將軍姚詳等分別督運糧秣。劉勃勃乘虛奇襲,兵臨貳城城下,姚興大為恐懼,打算放棄城池和所帶的部隊,自己率輕裝備騎兵先行逃走,投奔姚詳;國務院右執行長(右僕射)韋華說:「皇家大駕,只要一動,軍民立刻震恐,用不著戰鬥,部眾就自行崩潰,也未必就能逃到姚詳大營。」姚興遂跟劉勃勃接戰,後秦軍大敗,將軍姚榆生被胡夏軍生擒;幸而左將軍姚文崇等拚命死戰,才把劉勃勃擊走。姚興也撤退,返首都長安。劉勃勃乘勝再攻擊後秦所屬的敕奇堡(今地不詳)、黃石固(甘肅省平涼市北)、我羅城(今地不詳),全都攻克。把居民七千餘家強迫遷到大城(內蒙古杭錦旗東南);命丞相劉右地代兼幽州全權州長(牧),鎮守大城。
最初,姚興派首都衛戍司令(衛將軍)姚強率步騎兵一萬人,隨南燕帝國國務院總理(尚書令)韓范前往洛陽,跟後秦帝國東平公姚紹會師,東下援救南燕。可是,不久,姚興被劉勃勃擊敗,姚興命姚強回軍長安。韓范嘆息說:「上天要燕國(南燕帝國)滅亡!」南燕國務院執行官(尚書)張俊從長安返國,中途投降劉裕,建議說:「燕國所仗恃的,認為韓范一定會帶領秦國(後秦帝國)援軍歸來,如果能俘虜韓范,教他們看到援軍無望,南燕一定投降。」劉裕一面上疏中央,推薦韓范當散騎侍從官(散騎常侍),—面寫信給韓范,邀請歸降。後秦帝國外籍兵團指揮官(長水校尉)王蒲勸韓范就留在後秦,韓范說:「劉裕不過一介小民,平地崛起,消滅桓玄,復興晉國,而今討伐燕國,大軍所指的地方,無不瓦解。大概是天意如此,不是人力所能辦到。而且,燕國火亡,下一次就是秦國,我不可以受兩次投降的侮辱(蜀漢帝國譙周也有類似言論,參考二六三年十月)。」遂向劉裕投降。劉裕帶著韓范繞城一周,城中人心沮喪離散。有人建議皇帝慕容超誅殺韓范全家,慕容超認為韓范老弟韓盡忠皇室,沒有二心,遂連韓范的家屬也都赦免。
冬季,十月,從南燕帝國投奔北魏帝國的段宏(參考四〇六年九月),從北魏再投奔劉裕。
張綱為劉裕製造攻城武器,沒有一件不精密巧妙。慕容超大怒,把張綱的娘親倒掛到城牆上,活活砍下四肢及人頭。
讀書筆記:慕容超初時狂妄自大,一戰失敗後又喪失信心,不敢再戰。他不思整頓軍馬,謀退敵之策,而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後秦身上。豈知後秦已然衰落,自顧不暇。如今內不能凝聚力量人心,外又無救援,只能坐以待斃。
劉裕料定慕容超不能守大峴,不肯堅壁清野,力主出戰;如今又料定姚興不能出兵,全力攻擊南燕。「知已知彼,百戰不殆」,劉裕可謂善戰。


TAG:林海讀資治通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