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芳華》好看嗎？影片本身在講什麼故事？

《芳華》成了被持續討論的現象，不看一遍總不是個事兒。終於在身邊朋友都說看了幾遍哭了幾次之後，我抓住檔期的尾巴去看了。實話說，觀後感有點複雜。好看是好看的，但看完了總覺得什麼也抓不住，有點空。散場的時候一位老大姐模樣的觀眾對她的同伴說，好像就是把好多個片段給串在一起嘛。這忽然啟發了我。得有一條線索，能把所有的碎片串起來，線索還應該很簡單才對。

網上有一篇嚴歌苓自己寫的文章，說到她在美國大學裡學會的一種寫作技巧。大意是要從非常簡單的物品或情境中想出一個詞，不要用形容詞，要用動詞。這個動詞會向前跑，會拉動一個故事，會形成一個畫面。哪怕你面前就是一個煙灰缸，你也要想出一個動詞，讓煙灰缸動起來，從而有故事。

我忽然覺得嚴歌苓說的是實話。「芳華」是一個名詞，要讓它成為一個活的故事，不能光靠形容詞，也不能靠其他名詞。比如說，不能靠「文工團」、「活雷鋒」、「戰爭」、「戰友情」等等，這些都只是名詞。必須有個動詞來推動細節，來產生張力，還要貫穿首尾。

這麼一想，已經能夠明白把好多個片段串起來的線索是什麼了。它是動詞：「抱一抱」。

何小萍入伍前的家庭和身世是悲慘的。爸爸受迫害，媽媽改嫁，繼父不待見她。她有意把自己凍病了，換來她記憶中唯一的一次，媽媽抱著她睡覺。

在排練中，朱克非常敷衍，不願意按規定動作要求，將何小萍抱舉起來。

「活雷鋒」劉峰在愛的衝動下，緊緊抱住了林丁丁。這一抱犯下大錯，他的命運從此改變。

戰地醫院被炮火襲擊的時候，何小萍一躍而起，用全身抱住了重傷員，那位年僅16歲的小戰士。她因此成了英雄。

最後，在火車站台的長椅子上，何小萍說出了她十幾年前就想說的那句話：你抱一抱我好嗎？在戰爭中失去了右臂的劉峰，伸出左臂，抱住了她。

全劇的戲眼應該就是這五次「抱一抱」，這個動詞推動何小萍和劉峰的命運完成起承轉合。最後這一幕，非常動人，非常美。

我還特別覺得何小萍這個人物以及她的渴望令人印象深刻。在她的芳華歲月里，她想要一份親情的抱一抱而不得，她願意融入新的集體，想要友情的、愛情的抱一抱，也得不到。她護理的傷員想像她很美，想像她還沒有對象，她在危難中本能地抱住了他。但是，因此而來的英雄地位，對何小萍的生命追求來說，其實是一種「意義詮釋錯誤」，是一連串的錯中錯，她也因此而腦子「崩掉」了。何小萍的人物性格，其實非常有層次。而十分可惜的是，電影並沒有把這個最應該好好表達的地方充分地表達出來。

馮小剛拍的電影，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本意，還是用障眼法，表達出來的是文工團、紅色文藝、漂亮女兵、革命時期的愛情、殘酷戰爭、以及文工團解散後的戰友情、市場經濟大潮中人的命運分化等等。這裡面有商業大片的套路，甚至製造出對紅色文藝和漂亮女兵的獵奇式欣賞，對此似乎無話可說。當然，電影勾起對那個年代的芳華回憶的確是真的，只不過電影的表現有很大的曖昧之處。別的不說，當年許多高幹子弟都聚到軍隊里，本身已是特權。但是到了真的打仗的時候，誰上戰場誰不用上？這是個太真實的問題，一點都不「芳華」。電影里，沒有背景的劉峰上了戰場，你可以說這裡隱喻了問題的答案。但是劉峰是因為犯錯誤才去的，純屬偶然，因此你也可以說，這是輕飄飄地滑過了問題。

我覺得，要從這裡看有沒有反思、批判之類的，很可能是想多了。我還相信，嚴歌苓真正想表達的是，在政治、革命、階級、戰爭之外，我們最大的缺失的是無法實現最簡單的人性溫暖的表達，抱一抱我。嚴歌苓的藝術設計其實相當精巧：劉峰抱林丁丁，是政治錯誤；何小萍抱傷員，是政治正確，然而兩種解釋都是政治扭曲人性。那個年代的芳華，其實都有這種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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