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 請為人生留白

有一首小詩，每到冬日懷念老友之時，我總會想起來。這就是我很喜愛的唐代詩人白居易的那首《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寥寥二十字，淺白如話，意蘊悠長，充分展現了唐詩之美。尤其是最後收結之問的最後一個「無」，更是展現了空靈之美、餘音之妙。正是這個「無」，給我們留下了無盡的想像空間。唐詩之美，美在意境；意境之美中最耐人尋味的，可能就是這種含蓄之美了。含蓄就不是百分之百之肯定和充滿，而是在時空中「留白」。留白自然就是「無」，但這種「無」有時卻遠勝於「有」。

由此，我想到了人生。因為人皆有求全之欲。面對名利，總想往前靠靠；面對眾人，總想爭個高低；甚至面對自己，也總想追求完美。這些本就無可厚非。但時間久了，隨著慾望的增長，我們就忘記了世界和我們自身的不完美，忘記為自己的人生留白，也就忘記了人生的幸福本就於過多的佔有毫無關係。「人，詩意的棲居」，幾乎是我們所有人的嚮往。但慾望如果越來越多，人生那裡還會有半點詩意可言。不僅毫無詩意可言，往往還會打破人生的平衡，距離幸福越來越遠。

慾望是對完美的執著，希望是對不完美的期許。學會為自己的人生留白，需要點思考和智慧。須知留白不是消極，而是另一種進取。世界本無完美之物、更無完美之人。留白是勇敢地接受這種不完美，放下執著，建立希望。美好的人生，從來就是建立在少點慾望、多點希望的基礎之上。

我想以唐詩為代表的古詩意蘊，恰恰給身處現代的我們，保留了最為珍貴的人生智慧和精神滋養。其實中華古典詩詞中憾而諧美的例子很多。高妙的詩人往往最能體悟人生得失之道、平衡之道。據說上面白居易的那首小詩，乃是其晚年隱居洛陽「天晚欲雪,思念舊人」時所作。果真如此，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詩人僅僅用了「綠酒」「紅爐」「白雪」三個物象，就構造了打動無數讀者的詩意了。語淺情深、言短味長，只有最懂人生的詩人，才能信手拈來、便成妙章，用最淺白通俗的文字化出人性春暉。

唐詩之中的空無之妙，絕無消極的顏色，其源頭大概要來源於老子《道德經》建構起來的大智慧。《道德經》五千言，可說是遍處都是貴缺但不拒有和欲不可縱的深刻道理。虛而無盡、缺而不敗、柔而至堅，這種「缺憾」卻顯得那麼的有力量。不貴全、不自滿，方有不斷成長之空間；這不管是對一個民族，還是個人來說，都是一條很深刻的道理。從唐詩讀人生智慧，體悟人生平衡之道、捨得之理，就莫要執著於完美。給自己以希望，讓自心和悅，給他人以寬容，讓人我和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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