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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見義勇為」追逃逸者致其身亡 被家屬索賠60萬

在收到法院傳票一周後,唐山人朱振彪循著自己10個月的足跡回到現場。他清晰地記得,張永煥是怎樣和別人發生了事故,自己是如何追著逃逸的張永煥一路上了鐵道。

當火車撞向張永煥的那一刻,朱振彪稱自己不敢目睹。直到今天,張永煥的死亡都是他心中的陰影,同時也讓他捲入了一樁官司——2017年10月,張永煥的兒子張殿凱將朱振彪告上法庭,他認為是朱振彪的追擊行為導致了張永煥的死亡,並向其索賠60餘萬元。

朱振彪平靜的生活又一次被打破。而上一次,正是發生在2017年1月9日的那場公路追逐。

逃跑與追逐

29歲的朱振彪住在河北唐山市曹妃甸區柳贊鎮的一個村莊,身材高挑瘦削的他曾於大學期間入伍兩年,在雲南某武警部隊服役。

2016年聖誕節,他和妻子舉辦了婚禮,孩子也即將出生。婚後兩周,也就是2017年1月9日,朱振彪駕駛著一輛奧迪SUV去往朋友家,由南往北行駛在唐山市曹妃甸區以東、灤南縣以南的古柳線縣道上。

這天同樣走在這條縣道上的,還有52歲的張雨來和55歲的張永煥,兩人分別駕駛著摩托車行駛在朱振彪的車前。

朱振彪回憶,行駛過程中他看到張永煥與張雨來的摩托車發生碰撞,兩人雙雙倒地。張雨來更是頭部著地,沒了動靜。

朱振彪立即停車。正當他準備開門下車查看情況時,他看到張永煥扶起了自己的摩托車,「當時我就有點懵了,我說這人怎麼還上摩托車啊?」

朱振彪說,張永煥也沒管倒在地上的張雨來,自己騎上摩托車就走了。朱振彪在一瞬間做出決定,掛上檔按著喇叭開始跟上張永煥。

事後朱振彪說,他之所以這麼做,是出於「前軍人」的職業敏感和對被撞人的同情。同時,他拿出手機進行錄像。第一段視頻從上午10時54分開始,張永煥戴著紅色頭盔,一路行駛在古柳線上。

「這個人對(撞的意思)了人逃跑呢,這個騎摩托的人對了人逃跑呢!」

視頻里,在跟隨張永煥的過程中,朱振彪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大約三分鐘後,張永煥駕駛著摩托拐進一個村莊,隨後又拐回到公路。朱振彪繼續按著喇叭緊跟其後,「這個人對了人逃跑呢,我剛報警了,我也沒法兒他呀(拿他沒辦法),我也不能對他啊。」

根據唐山市曹妃甸公安局柳贊邊防派出所出具的證明,1月9日11時許,朱振彪報警稱發生了交通事故;曹妃甸公安交通警察支隊也出具證明,朱振彪期間多次報警。

隨後,張永煥駛入了一條小道,朱振彪朝著窗外大喊,「給他截住,他給人撞了逃跑呢!」

在第二段視頻中可以看到,此時張永煥的頭盔已經不知去向。朱振彪曾經一度行駛到與張永煥並排的右側,並朝著張永煥喊道:「我xxx,你給人撞了人跑啊?你跑吧,我錄著你呢!」

張永煥看了朱振彪一眼。

視頻顯示,張永煥穿著藏青色綿大衣,黑色棉褲下是一雙褐色高幫皮鞋,騎著一輛紅色摩托車。鏡頭在與張永煥對視的一瞬間,這名中年男子皺著眉頭,面露難色。

「你撞了人我錄著你呢,我報警了!」朱振彪喊道。張永煥回應了一聲,「啊?」期間朱振彪還朝著路上的行人大喊,「這個人對死了人逃跑呢,幫著我追!」

在兩人並排的那一瞬間,其實朱振彪已經將張永煥的車牌號拍了進去,但他自己沒意識到,「有車牌子也看不清楚啊,這逃跑哪中啊?」朱振彪在視頻里說。

棄車與奪刀

1月9日那天,唐山的溫度在零下9度到1度,冷風吹在臉上猶如刀割。路兩邊的樹與灌木叢早就枝葉不剩,光禿禿的農田裡積雪覆蓋。

朱振彪從事故發生地一路跟隨在張永煥車後,從古柳線行駛到灤海公路。朱振彪回憶說,在行駛了大約16公里後,他在坨里鎮沿海高速南側遇到唐海交通局的路政工作人員。

在得知情況後,路政車輛拉響警燈跟上張永煥,喊話讓其停車。

朱振彪說,就當路政車輛即將超過張永煥之際,張永煥拐進了一個叫西梁各庄的村子,他隨即跟上。朱振彪回憶,當時不知道張永煥的摩托是熄火了還是怎麼了,只見他直接棄車跑進了一戶人家。

這戶人家開著南門,進去後是院子。朱振彪以為是他到家了,也沒敢一下子衝進去。院子里有個年輕小伙,朱振彪便在門口問他,這是你家親戚嗎?在得到對方否定的回答後,朱振彪喊話張永煥讓他趕緊出來。

此時張永煥已經進入到裡屋,朱振彪和小伙一起往裡走,等推開裡屋的門,張永煥正從這戶人家的北門往外走,手上提著把菜刀。

為了保護自己,朱振彪抄起了一個板凳就追了出去。

從朱振彪提供的第三段視頻中看到,朱振彪跟在張永煥身後,奔跑在積雪尚未融化的土路上。搖晃的鏡頭裡,朱振彪喘著粗氣喊道,「你往哪跑呢,警察馬上就來了。」

張永煥依舊是一路小跑。

「x了個x的,我當過兵我還整不了你?」說著朱振彪開始加速跟上。幾秒種後張永煥被地上的樹枝絆倒摔下,爬起來又小跑幾步,隨後轉身朝著朱振彪走來,手上的菜刀清晰可見。

見此情形,朱振彪一邊後退,一邊朝著周圍的人喊,「對死了人逃跑呢!」

張永煥操著唐山話說道,「我也跑不了了。」

「你愛跑不跑吧。」朱振彪說著開始往回小跑,與張永煥拉開距離。他在兩人相距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鏡頭對準張永煥,「我錄著你反正。」

此時張永煥又掉頭朝田裡走去,並向著朱振彪說了一句,「我把自個兒砍了。」朱振彪回道,「你愛砍不砍吧,你給人對死了你逃跑啊?」

張永煥開始在田裡奔跑起來。

冬天的北方農田土質乾燥鬆軟,一腳下去全是塵土。朱振彪蹬著皮鞋跟著張永煥跑進田裡,同時跟身邊的人進行交流。

「你們趕緊報110啊!」

「你沒報呢吧?」

「我打著電話錄著像呢!」

朱振彪說,「到時候我那個逆行別給我拍住,給我消了啊,你們找著交警啊。」路政人員說道,「逆行倒是小事,現在這個事……」

「他逃跑,拿刀!」朱振彪大喊。

視頻顯示,此時路政人員也拿出手機邊追邊喊,「別跑了,站住!你跑哪去都能抓住你!」

張永煥並沒有理會,跑幾步走幾步,不時回頭觀望,期間又摔倒一次。

「他沒勁了。」

但朱振彪此時也是氣喘吁吁,不停咽著口水、流著鼻涕。「我說你趕緊去自首,一點事沒有。」

張永煥嚷了一句,大意是自己就是去自首。

「你去自首個毛,你這是逃跑!」

「你在那等著我打110。」

「你把刀扔了我讓你打。」

張永煥晃了晃手上的刀。當他經過一養殖戶門口時,散養的雞四處奔散,看門的狗狂吠起來。朱振彪高聲喊道,「這個人對死了人逃跑呢,你們小心著點,把門插上,別出去!」

「你不追我了我馬上打110。」張永煥回頭說。

「你把刀扔了我們就不追你了。」朱振彪回道。

朱振彪撿起一根木棍,「我說你呢,你再跑我給你打那了啊!」隨後這根棍子被朱振彪用來當做拐杖用,每次說話前,他都要吸一下鼻涕,不停地喘著氣。

他繼續勸著張永煥,「我不往前走,你就擱那報(警)。你別走了,你走我就追。」期間他還告知張永煥報警號碼,「打4506110就行。不用你報了,你把刀扔了去。」

張永煥既沒有停下,也沒有把刀丟棄。他不停地回頭嚷著,「你別逼我了!」

「我沒逼你,我讓你把刀扔了站那去,我肯定不打你。」這時兩人到達了灤海公路與遷曹鐵路灤南段的交匯處,鐵路軌道建在立交橋之上。

至此,朱振彪追著張永煥徒步跑了大約2公里多。

鐵軌死亡

「你別追我了啊,你再追,來車我撞死噢!」

這是張永煥從村莊跑回到灤海公路上說的第一句話。

「你撞死跟我沒關係,我錄著像呢,別走了我就不追你了。你別走了,你撞死了是你自個兒的,我就錄著像。」朱振彪回道。

鏡頭記錄下這一幕:張永煥開始沿著公路邊緣往北步行,距離他左側兩三米,一輛輛重型卡車呼嘯而過,視頻里充斥著嘈雜的聲響。朱振彪不停喊著,你別走了,你別走了!

過了一分鐘左右,視頻切換到下一段,路政人員來到朱振彪身邊,兩人邊聊邊跟隨,20米開外的張永煥三步一回頭。

「他還跑呢,咱兩跟著點吧。」朱振彪說,「他手裡要是沒刀我就給他摁(制服)了。」

朱振彪還說,自己已經報了好幾個警。正當此時,一輛帶著警燈的白色皮卡車開過來停在了張永煥的身後。

幾秒後張永煥開始橫穿馬路,旁人紛紛對他喊「慢點,別走了」。朱振彪也拿著手機穿越到馬路對面。這時視頻里傳來一陣汽車喇叭聲,一輛白色貨車差點撞上張永煥。但隨後張永煥朝著另一輛駛來的麵包車撞去,他有一個前沖的動作。

麵包車立即鳴笛制動停在路中央。張永煥此時倒在地上,十幾秒後才慢慢坐起,好一會後吃力地站起來,又一個踉蹌跪倒在地。等再次起身後他開始沿著公路往南走。

朱振彪在公路對面看他走過,放慢視頻速度後可以清晰地看到,張永煥左手拿著手套,右手提著菜刀,頭部正在流血。他在經過朱振彪的時候看了他一眼,隨後面無表情地低頭走過。

朱振彪沒有輕舉妄動,他一邊招呼麵包車司機報警,一邊和路政人員跟在張永煥身後。從視頻中可以聽到,一位路政人員在說,「那個人肇事逃逸了,他想撞車死了。」

不遠處,就是剛剛張永煥經過的遷曹鐵路立交橋,此時有火車從上面開過,發出陣陣轟鳴。朱振彪招呼著來往的車輛遠離張永煥,「看著點,往那邊走,當心他撞你們!」

與此同時,路政人員正在和警方溝通,向其彙報情況並詢問何時才能到來。朱振彪在一邊問道,「你們給不給我權力?給我權力我就給他撂倒,不給權力我就不上,咋上啊?」

事後朱振彪解釋說,自己曾經在部隊練過擒拿格鬥,他向警方請求授權,這樣他就可以上前制服張永煥。

在隨後的過程中,張永煥走下了公路,沿著鐵路立交橋下的隔離圍欄往西走。此時已經聽不到公路上的喧囂,只剩下風刮的聲響,以及朱振彪沉重的腳步與呼吸聲。

沉寂了幾分鐘後,朱振彪突然說道:「他這是在翻火車軌吧?」

從視頻中可以看到,張永煥翻過1米5左右的隔離圍欄,爬坡上了立交橋。朱振彪自言自語,以為他要坐著火車逃跑。此時路政人員說道,「別追了,回來回來。」但朱振彪說,「不是,咱兩也得過去,他要是跑了咋整啊?我不可能讓他跑。」

朱振彪繼續說,「你們怕有責任不追了,我不可能說是不追他。」說著視頻畫面一陣晃動,他也翻過圍欄。「這對了人跑了,一輩子也不中啊。」

上到立交橋後可以看到,鐵路軌道有兩條,分別鋪在了石子堆上,上面無法步行。只有在鐵道兩側兩三米左右,有一條寬約30公分的小路可以行走。

朱振彪拄著木棍跟著,相距大概50米。「走哪去了這是,體能挺好啊。我錄著一會別(讓他)跟火車跑了。」

隨後朱振彪又開始擔心,「一會火車來了,他卧軌咋整啊?」他開始勸張永煥,「我說你,你也有家人,別走了,趕緊該咋整咋整就中了,一個車禍……一會你們家都知道了,還要惦著你……說啥也不聽,你手上拿著個刀你砍哪啊……我說了那個人沒事,你去自首就中了……別跑了,歇會吧,抽根煙……你走不過啊,我比你年輕,趕緊回去吧。」

不管朱振彪說什麼,張永煥始終沒有停下,也沒有回應。視頻的最後,張永煥走在鐵軌邊,遠處傳來隆隆的聲響。朱振彪喘著粗氣,跟在他百米開外。

這是朱振彪提供的最後一段視頻,11時36分開始,40分左右結束。朱振彪說,他在這之後還跟隨了好長一段路,但手機電力不足,加上低溫便自動關機了。

12時02分,在遷曹鐵路90公里495米處(曹北站與灤南站間),張永煥被火車撞死。

「報警了你還在那追,我不能接受」

當天,張永煥在11時19分左右走到了灤海公路與遷曹鐵路的交匯處,並從鐵路立交橋下穿過爬上了公路。

如果從這個交匯處往東北方向走2.8公里,那麼張永煥就能走到胡各庄鎮小圈村,他的家就在這裡;但張永煥往反方向走了大約2.5公里後,51618次重載列車向他駛來。

事故現場的監控錄像目前未對外披露。根據朱振彪的說法,上到鐵路立交橋大約20分鐘後,他忽然察覺到火車來了。「我也記不得是先聽到聲音還是先看到,反正火車來了。」他說,火車在逐漸接近張永煥的時候開始鳴笛,而張永煥此時走上了鐵軌,站在鐵軌中央。

朱振彪說,看到張永煥站上去後,他脫下外套開始揮舞,想要引起火車司機的注意。

然而悲劇還是發生了。

「他站著不動,我眼看就要撞上了,我就跑下來,跑到小路上,沒敢看。」朱振彪回憶,自己當時因為害怕,轉過了身閉上了眼。直到火車經過自己身前,他才注意到火車頭上有血跡。

2017年12月12日,澎湃新聞試圖聯繫警方了解事發情況,對方以案卷已移交法院,正在審理為由婉拒了受訪。

等到火車減速停下後,朱振彪說自己曾經和火車司機有過交流,並讓其報警。這之後,朱振彪輾轉回到自己的車上給手機充電,幾個小時後才回到家,晚上警方上門對他做了筆錄。這天的最後,朱振彪因為疲勞和寒冷,晚飯也沒吃早早就上了床。但這一晚他睡得很不踏實,多次被惡夢驚醒。

而張永煥這邊,他的家人陸續收到噩耗。

事發當天,張永煥的兒子張殿凱正在新疆打工,他從自己的兩個大伯那得知,父親被火車撞死了。他打了個電話給母親白慧珍(化名),白慧珍聽到後差點暈倒。

早在20多年前,張永煥就和白慧珍離異,原因是上世紀90年代時,張永煥曾經盜竊過一匹馬,趕上當時嚴打,他被判刑7年。從那時起,1985年出生的張殿凱開始跟著母親生活。

這之後張永煥和白慧珍分別組建了新的家庭。白慧珍說,雖然這些年跟張永煥斷了交情,兩人互不來往,但兒子是他們的紐帶,從兒子口中聽聞張永煥的死訊,她還是很難過。但張永煥為什麼會被火車撞死,沒人告訴她。

說起張永煥,白慧珍形容他「長得不磕磣,人還能吃苦」。同時她表示張永煥脾氣好,不跟人發生矛盾,「他知道自己有污點,也不和別人發生爭執。這個人咋說,因為經事(被判刑入獄)經的被嚇的,膽兒絕對是小了。」

三天後,張殿凱從新疆趕回家。白慧珍這才從兒子那得知,張永煥曾被人追著跑了十來里地。「你說有兩個人追,他不害怕啊?進過一回監獄了他不害怕啊,是個人也害怕啊。」白慧珍說。

根據曹妃甸區交警一大隊出具的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當天上午張永煥駕駛摩托車行至鵬盛水產門口,與張雨來駕駛的無牌摩托車相撞,後張永煥駕車駛離現場,造成張雨來受傷。

經認定,張永煥存在逃逸行為,負事故主要責任;張雨來沒有駕駛證、車輛未登記,負次要責任。

「追他有沒有錯?沒錯,一點錯沒有,應該。但有啥毛病呢,他應該報110,沒他的責任,他不應該死皮賴臉地追。」白慧珍說。

她對視頻里張永煥那句 「你別追了,你再追來車我就撞死了」特別在意,「已經報警了你還在那追,我不能接受。你都報警了你還追啥呢?你跑外國去也能給你抓回來。」

目前,張永煥的遺體還保存在殯儀館,尚未火化。白慧珍說,具體都是兒子在做決定,他們就是想要個說法,想知道人是咋死的。

10月30日,張永煥的兒子張殿凱、父親張慶福向灤南縣人民法院提交了起訴狀,認為朱振彪的追擊行為導致了張永煥的死亡,侵害了張永煥的生命權,索賠60.98萬元。

「事情沒個說法,人不能火化。」白慧珍說。

「見義勇為」之爭

張永煥的死因是什麼?

目前警方未披露相關情況。大秦鐵路股份有限公司大秦車務段灤南站與張殿凱達成的「鐵路交通事故處理協議」稱,張永煥擅自進入鐵路線路,構成鐵路一般B類事故(路外),張永煥負全部責任。「鑒於死者家庭生活特別困難」,大秦車務灤南站「無過錯一次性」賠償其家屬4萬元,事後雙方互不追究。

有人猜測,事發前3個月,張永煥的第二任妻子突發腦出血離世,為此張永煥心灰意冷,有求死之心。

但白慧珍再三說,張永煥「不可能惦著自殺」,「因為啥呢,聽他村裡的人說,那個女的死了以後,他又搞了個對象,嚷著要結婚。」

張永煥的二哥也證實了這一點,「搞著對象呢,這眼瞅著結婚了,磚廠老闆還欠他一萬塊(工錢)呢,怎麼可能自殺?」

澎湃新聞記者在徵得白慧珍的同意後,給她看了公路上張永煥撞向麵包車的視頻片段,看完她提出疑問,「究竟是惦記著坐這個車,還是想撞這個車,他(朱振彪)認為是撞,我不認為是撞。我認為他興許是攔這個車,想坐上逃跑。跑那麼遠不得東倒西歪?」

在白慧珍看來,張永煥是被朱振彪追得走投無路才撞上了火車。

當天事發後,朱振彪做了筆錄,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但4月20日,鐵路公安再給他做了一次筆錄,他又以為沒事了。直到11月24日,朱振彪接到灤南縣法院的電話,得知自己被起訴。

在開車前往法院的路上,朱振彪開始琢磨,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做的不對?他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心裡有些慌亂。

但他又想,如果被撞的是我親戚朋友,沒人管怎麼辦?如果那天我不管那個人,流血過多耽誤搶救怎麼辦?「我在大學、軍隊里受到的教育,讓我意識到自己做的是一件弘揚正義的事。」朱振彪說。

在灤南縣法院的訴前調解書上,關於是否對死者家屬進行賠償,朱振彪寫道,「我是見義勇為,不同意賠償。是否補償,還需要和家人商量一下。」

而這起事件的另一位當事人張雨來,當天與張永煥發生碰撞倒地後便失去了意識,「根本不知道咋撞的,當時撞了就死了(暈過去),怎麼報的警怎麼報的120,我都知不道。」

5個小時後,他在手術台上醒來,CT顯示他的左眼眶視神經管外側壁骨折、顴弓骨折,縫了40多針,治療費用加起來7000多元。

事後得知是朱振彪一直在追張永煥後,他想托兒子去拜訪感謝,但被朱振彪拒絕了。「我不想讓人知道(這件事),不想自己的生活被打破。」

可如今,朱振彪的生活還是被打破了。面對一紙訴狀,一來他有些委屈,二來60萬也不是小數目,他通過一位拍客將此事公開,「讓全國網友來評評理……是不是見義勇為我說了不算,這要看國家怎麼規定的。」

根據《河北省獎勵和保護見義勇為條例》,以下兩種行為確認為見義勇為行為:

1,制止正在實施的妨害社會秩序或者侵害他人的人身、財產安全的違法犯罪行為的;2,主動抓獲或者協助有關國家機關追捕犯罪嫌疑人、罪犯,並做出重要貢獻的。

朱振彪認為,自己是符合條件的,他在一份材料中表示,「張永煥肇事逃逸已經構成了犯罪,又拿了菜刀,對公共安全構成了威脅。」 2017年12月11至15日,他將自己的材料分別上報到柳贊鎮政府、曹妃甸區政法委、唐山市政法委。在開庭前,他想要讓「我是見義勇為」這句話,從想法成為現實。

而在白慧珍的認知里,見義勇為應該是救人,不可能讓人死,她堅持認為,張永煥拿刀只是自衛。

「如果一走了之,是不是沒那麼多麻煩」

事故發生後近一年來,張雨來時常一個人呆坐在家裡。

妻子和兒子都出門打工了,他因為那場事故,頭腦時常暈眩,視力也有所下降,沒法外出工作,平日里只能在家幹活,後院養殖著狐狸和貉子。

張雨來說,事後他的兒子也去小圈村找過張永煥的家屬,但因為人死了,他又打著光棍,找不到人賠,只能認倒霉,醫藥費先欠著。「現在他兒子出現了,我還要告他」,他說。

在小圈村,張永煥的門前貼著兩個福字,他的兩個哥哥和老父親住在附近。張永煥是家裡四個兄弟最小的一個,當87歲的張慶福在聽到自己小兒子的死訊時,一下子病倒在床。

躺在床上的他一見來人,情緒便開始激動,努力想要坐起來,眼睛睜得老大。因為聽力下降,他只能自顧自地發表意見。

由於村子消息閉塞,張永煥的兩個哥哥和父親也不知道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如今,兩兄弟還是和往常一樣外出打工,輪流照顧著老父親,同時等待法院的消息。

目前,灤南縣人民法院已受理此案。1月3日,該法院向澎湃新聞表示,案件正在調查階段,相關信息不宜公開。

朱振彪也在等待開庭,為此他向自己所在單位申請了15天假期,用來接受採訪、配合律師取證。朱振彪說,工作上他並不擔心,上級對他表示了支持。讓他擔憂的還是家人。

在收到起訴書後,朱振彪一直把訴狀隨身攜帶在身上,他不想讓家裡人看到,也不希望他們受影響,但母親後來還是在手機里看到了他的新聞。

被起訴後,朱振彪需要經常開車前往法院。他向法院申請舉證,把他當時報警的通話記錄、相關監控視頻等材料調取出來,作為庭審證據。每當他行駛在那條追逐張永煥的公路上,他都會翻來覆去想很多。

很多人問他,你都報警了,為什麼還要追到鐵路上?也有媒體評價這起事件說,見義勇為要有個「度」。

他頗為不解,「沒法考慮這個度,我不了解什麼是度……」「如果他不跑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嗎,萬一這個人是個重大逃犯呢?」他也想過,如果當時自己一走了之,會不會就沒有那麼多麻煩事?

但他又想, 「當時路上也有監控,把我拍下來了,如果我不管,以後我怎麼面對我的女兒?如果人家評論她父親,當初見死不救,她會怎麼想?」

在採訪中,他告訴記者,今後遇到這種情況,依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第一,通過全國網友的評論,大多數是支持我的,我覺得沒做錯;第二,我做的屬於正道,人間正道是滄桑。」

這個回答他對許多媒體都說過,說這些時他小心翼翼又鄭重其事,試圖把每句話說得圓滿。

只有投入家庭生活,他才能鬆弛些,在結婚一周年的時候,朱振彪在朋友圈發了幾段婚禮當天的視頻,視頻里的他滿臉笑容。

張永煥死亡即將滿一年。三個家庭的人誰也沒再見過誰,也沒有人從中調解。最終他們將在法庭上見面,回顧一年前發生在公路上的那場相遇,並等待法庭的裁量。

轉載自: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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