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著,等風來
盼望很久的雪終究還是沒下。
院子里的小麻雀在櫻桃樹枝上歪著小腦袋抹嘴,同伴兒飛過灰色的天空。窗欞子上掛了兒子不再玩的一把弓,幾束蘆葦插在鐵環旁邊,蓬鬆的蘆花安詳地看窗外。
杜鵑花今年沒開,但枝幹粗壯。母親在每一個冬天到來之前都把這棵小樹再搬回陽台。我看看它,再看看母親。
沙發是我結婚前買的,舊了就搬到母親這裡。它的靠背像筆山,母親就躺在筆山的凹里,閉著眼睛,時不時抬頭看看那瓶鹽酸氨溴索葡萄糖溶液。我說不要看了吧,沒滴完呢我看著就行。母親就搖搖頭,微微笑一下,「心裡麻煩得慌,也睡不著。」
這樣的周末,從沒有過。我守著感冒的母親,看點點滴滴的葯,從一個透明的容器進入母親的靜脈。想到我的血液里竟也流淌著母親的一半,就用力去感受藥水的溫度。
前年聽說一本《吳哥之美》,是台灣蔣勛寫的。蔣先生第一次見到吳哥的雕刻是在巴黎的居美美術館。那是一尊闍耶跋摩七世的頭像。吳哥城裡巴戎寺中,有49座巨大的四面佛像,據說就是建造巴戎寺的神王耶跋摩七世的面容,也就是聞名世界的「高棉的微笑」。
前年大年初一我去暹粒,尋找比蒙娜麗莎更美的「高棉的微笑」。母親當然不知柬埔寨在熱帶,出發前照舊囑咐我們注意安全,別凍著餓著。第一次出國,手機沒有信號,靠愛人姐姐家開通國際漫遊的手機熱點聯繫國內的朋友。我們完全沒想到在一周的時間裡,沒有我們的消息,母親有多麼擔心。這是兒子去江西夏令營待了五天,偶爾一天不給家裡打電話發信息,我們才感受到的。
巴戎寺已經被熱帶雨林覆蓋,高大的闊葉林中,方方的石塊垛起來的雕像,雙眼低垂,眉眼之間透出難以形容的寧靜安詳,這些悲憫的面容以微笑的樣子向著世人,我想起接我們回家時母親的笑容。
在母親那裡,留給孩子的總是微笑,無論她們的心裡有多少擔心和苦痛。在去歐洲幾個國家玩之前,我們教給母親用微信視頻。於是,一萬公里以外的聖馬可廣場上,塞納河畔,盧浮宮蒙娜麗莎的畫像前,我們都可以看見母親的微笑了。
我們之所以去別處,是為了明白此處的不舍。
母親生我的時候因為吃了放餿的地瓜,四十年來胃一直不好。十年前,胃病最嚴重的時候,母親以為得了不好的病,做了胃鏡也做了活檢,得知只是潰瘍,才告訴我,「我早想好了,如果真是不好的病我就去馬路上,讓車……」
我打斷母親,摸摸她手底下的熱水袋還溫熱如初。汩汩的溶液暖暖流淌,溫柔了周末的時光。
有個男孩愛上了一個女巫,女巫說只要男孩把他母親的心拿來,就接受他的求愛。男孩回家和母親說了女巫的話,母親立刻把心掏出來,遞給男孩讓他快去。男孩走得匆忙,跌倒在門口。心滾出好遠,問道:沒摔疼吧孩子?
世界上也許沒有這樣的女巫,但一定有這樣的母親。
母親也知道這個故事,聽我講著,笑了。慢慢閉上眼睛,頭向後仰著,像溫暖的蘆花,等待河畔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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