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夏小說：愛護

小時候阿強非常喜歡念書，而且對課本上的話深信不疑，並且會用課本上的話來糾正大人們的錯誤，很得村鄰們的喜歡。但有時也會有尷尬。

父親叫他去砍柴，阿強一本正經地說：「我不去。書上說，我們要愛護花草樹木。」

父親說：「要愛護的是人工種下的花草樹木。要是柴都不能砍了，我們家拿什麼生火做飯？你還要不要吃飯了？」

阿強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拿起鐮刀繩子砍柴去了。

後來有一天家裡要殺雞改善一下伙食。父親叫阿強幫忙捉住雞。阿強不幹，說：「書本上說了動物是人類的朋友，我們要愛護動物保護動物。」

父親說：「好吧。晚上你不要吃雞肉。也不給你點蚊香了。」

阿強又想了半天，最後還是幫忙殺雞去了。

後來阿強因為家裡窮，初中沒畢業，就輟學了。貧窮的原因是父親生病了，農民嘛，一生大病就意味著傾家蕩產。雖然病最終好了，可是父親身體變得虛弱無比，沒法再象以前一樣上山砍柴幫人幹活掙錢給阿強和下面的妹妹繳學費，還欠下了一屁股債。

阿強決定外出打工，叫妹妹一定要繼續念書。他會掙錢讓妹妹繼續念書。

阿強去了南方的一個城市裡。那裡很多地方都掛著牌牌，寫著要愛護花草樹木。但他已經沒心情理會這些。因為他得趕緊找到工作。治安隊天天查暫住證。阿強不要說沒錢去辦，就是有那個錢也辦不了，聽說要進了廠才能辦到。更何況阿強沒有身份證。

好不容易阿強跟著一個老鄉進了一個建築工地，做了小工。天天挑石灰、灰漿，被師傅們呼來喝去。不過幸好大家對他都挺好，工頭對他也挺關照，因為他們都覺得阿強很文靜，很聽話，也很可憐。阿強是工地上最小的一個，而且比其他最小的還要小几歲。雖然阿強已經長得很高。

阿強很喜歡看書，可是他沒錢買書，在工友間傳閱的都是一些黃色小說、武俠小說、言情小說、地攤雜誌，阿強根本沒興趣看那些。不過工地上經常會用到一些廢舊報紙。阿強就經常看那些廢舊報紙，有時看得津津有味，有時也看得很迷憫。

報紙上經常會有關於虐待動物的新聞。經常有人呼籲要愛護動物。報上也經常有人說建築工地上很吵。還有人說外來工很亂沒素質影響城市形象是城市治安不好社會不穩定的最重要因素要加強治理力度。

有一天晚上有治安隊來了他們住的工棚里查暫住證。阿強他們沒辦暫住證。於是都被帶走了。

在收容所，被推推搡搡的阿強嘟囔了一句：「不是說要愛護人民嗎？我們沒犯法，你們怎麼能隨便抓我們？」

正不耐煩的治安隊員聽得有人口出怨言，馬上把阿強揪住，暴打一頓。其中有個治安隊員打完後問阿強：「怎麼樣？我們愛護得你夠不夠？」

阿強沒再吭聲。但他記住了這張臉。

後來阿強的工頭告訴了老闆，老闆派人把阿強他們贖了出去。每人三百。在工資里扣。

過了幾年後，阿強離開了建築工地。他有了身份證，進了工廠，也辦了暫住證。

但廠里天天加班加得很晚。阿強受不了，去勞動局投拆，但勞動局說會派人去查，但根本就沒有什麼動靜。後來老闆在開員工大會時暴跳如雷：「你們不想掙錢嗎？還去勞動局告我？勞動局局長都跟我是朋友，告我有用嗎？不想做就滾！」

阿強於是就從那家廠里滾了出來。他的行李被保安扔了出來。這是老闆指使那些保安乾的。

阿強沒有再去上班。他很快認識了一些哥們。他靠著聰明的頭腦和高大的身材，成了這些哥們的頭。

有一天他們以前廠里的老闆自己開車帶著自己的情人秘書外出，剛出廠門不遠，就被人攔著車頭不讓走。老闆很生氣，下車來正要罵人，已經被旁邊的幾個人一擁而上，抓住塞回車裡，好幾個人一起擠進他的車裡。秘書直嚇得全身發抖。老闆身上被搶得光光的。工廠原來就在地靜人稀的郊區，車子被開到一個更僻靜的地方。他和他的秘書被幾個人推下車來。那裡還有十幾個人等著。其中就有阿強。阿強當著他的面將他的情人秘書強姦了。然後在他的私處猛踢幾腳。

阿強看著老闆恐懼的眼睛，說：「你要敢報案的話，你就儘管報去。我這裡有多少兄弟，你已經看到了。還有沒來的，不多，也就四五十個。你要是不怕你的廠子被燒，不想長命百歲，也不怕你的父母兒子出什麼意外，你就儘管報案去吧！」

老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後來也就真的不敢報案。

阿強如法炮製，把勞動局局長也請到了郊外。阿強把他打了個半死，然後告訴他：「不好意思，你這個勞動局長一直是這樣愛護工人們的，我也就這樣愛護一下你。要不然沒回報你，我們多不意思！」

最後他居然找到了以前那個治安隊員。那個治安隊員已經考上正式警察了。換了崗位。可是照樣被阿強找到了。這個治安隊員沒有前面兩個幸運，他被怒火中燒的阿強折磨得奄奄一息，自知難免一死，咬舌自盡了。

出了人命，阿強的兄弟們都大驚失色。阿強很平靜地讓大家都離開這個城市，各奔前程，他自己來到公安局投案自首。

在法庭上，阿強是這樣說的：「我小時候念書，書上叫我們要愛護花草樹木，愛護人類的朋友動物。可是長大後我出來了，他們這些王八蛋就這樣愛護我們這些辛辛苦苦外出打工的人。我無以回報，也就盡自己所能愛護了他們一下。」

這個故事我也只是聽說的，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阿強被被判了死緩。後來因服刑期間有立功表現，改為無期徒刑。那個治安隊員的家屬不服氣，聽說還在四處告狀。

2006.12.2深圳下梅林

後記：其實在寫這篇小小說之前，我本來是想寫一部中短篇小說《是後的瘋狂》。但自己一直覺得沒把握，拖了十餘年，依然沒能下筆。這是一部非常悲哀的小說。構思緣於之前聽說過的兩個故事，當然不知道真假與否。一個是一個底層人物因工作遭遇欠薪長時間不給遭遇不公憤而劫持了老闆，被警方擊斃，一個是一個建築工人因為老闆長時間不發工資借錢又不給憤而劫持包工頭，當警方包圍他問他到底有什麼要求的時候，他絕望地吼道：「我要坐飛機！我要做經理！」

是的，在當年很多貧窮的底層打工人眼裡，坐飛機和做經理都是他們眼裡似乎無法企及的事，而以他們的見識，以為這就是人生顛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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