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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頭的失敗:「錯過了公民社會誕生」的普京的專制之路

普京。(來源:視覺中國)

按:1月5日,俄羅斯正式啟動了為總統普京2018年競選新一屆總統的收集選民簽名活動。2017年12月27日,普京已向俄羅斯中央選舉委員會遞交以獨立候選人身份參加2018年總統選舉的文件。今年的俄羅斯總統選舉將於3月18日舉行。

自普京2012年再次當選總統以來,這已經是他的第三個任期。2017年12月30日,俄羅斯聯邦最高法院宣布,維持中央選舉委員會以反對派領袖納瓦利內有犯罪記錄為由,禁止其參加2018年俄羅斯總統選舉的決定。這意味著,這位在2012年被《華爾街日報》形容為「普京最害怕的人」將無法在此次總統選舉中對普京造成威脅,普京的連任將是大概率事件。

從1999年底被時任總統葉利欽任命為代理總統至今,普京的「政治強人」形象深入人心。當年8月10日,葉利欽解僱了一年半內上馬的第四位總理,任命了當時鮮為人知的弗拉基米爾·普京為總理。隨後,這位前聯邦安全局負責人開始在俄羅斯的政治舞台上迅速佔領醒目位置。

普京可以說是臨危受命:彼時的俄羅斯仍處於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的餘震之中,葉利欽的身體狀況和民眾支持率都極為嚴峻,迫切需要尋找到下一位可靠的接班人;1999年下半年在莫斯科發生的一系列恐怖襲擊事件引爆了民眾的恐慌,普京果斷決定對車臣進行軍事行動,穩定了民心。而在葉利欽利益集團中的寡頭們看來,普京似乎是個好的選擇,雖然很快他們就發現對方不再是一位可供操控的領導人了。

蘇聯解體後的前十年可以說是俄羅斯寡頭崛起的時代。「鮑里斯·葉利欽總統的改革帶給了俄羅斯民族史無前例的自由和企業家精神,」《寡頭:新俄羅斯的財富與權力》作者戴維·霍夫曼(David Hoffman)在該書的2011年再版序言中寫道,「葉利欽本能地理解自由,但是他並不了解創建公民社會的重要性。而公民社會卻是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之間極其重要的聯繫網。更糟的是,葉利欽沒能建立起法治來規制他所釋放的自由。結果是一個扭曲的資本主義,一些騙子成了億萬富翁和國家的主宰。」

美國作家、記者戴維·霍夫曼(David E. Hoffman)

在亞洲金融風暴之後,寡頭中有人損失慘重,有人使用雷霆手段再次積累財富,有人在做困獸之鬥,有人試圖操縱政治以求自保。普京的上台就有一位寡頭的功勞——鮑里斯·別列佐夫斯基(Boris Berezovsky)。別列佐夫斯基曾在葉利欽的1996年總統連任選舉中立下汗馬功勞,當葉利欽再次面臨政治危機之時,他再度出馬,力克普京的勁敵、時任莫斯科市長尤里·盧日科夫(Yuri Luzhkov),幫助普京上位。然而事與願違的是,普京並不願意延續葉利欽時代的寡頭資本主義經濟。

在於2002年首次出版的《寡頭》一書中,霍夫曼敏銳地指出,普京的過往經歷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他的政治理念,也預示了俄羅斯政治在今後十多年中的發展方向:

「在我看來,普京在他的克格勃生涯中就學到了:經濟現代化是俄羅斯唯一的前進方向,但他並不了解如何建立民主制,甚至不了解民主是如何運作的。他個人的迅速崛起幾乎無法為他提供任何關於民主的有益經驗……在東德當蘇聯克格勃間諜的五年期間,普京錯過了莫斯科重大的政治經濟劇變。他錯過了記者被視為自由燈塔的時代;他錯過了獲得勝利的公眾團體,如成為推動社會變革強大力量的人權社團」紀念碑「(Memorial);他錯過了諸如人大代表等選舉政治的早期實驗。普京簡直就是錯過了公民社會的誕生。」

因此在普京上台後,他首個打擊的目標是媒體大亨弗拉基米爾·古辛斯基(Vladimir Gusinsky)和他掌握的反對普京車臣軍事行動的NTV電視台,也就不足為奇了。

塞繆爾·亨廷頓(Samuel Hungtington)在1968年的經典著作《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中指出,政治發展是一個有別於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單獨進程,一個政治體在取得民主化之前必須提供基本秩序。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在《政治秩序與政治衰敗》一書中提出,真正的政治發展是國家建構、法治與民主之間的平衡。以這個標準來看,俄羅斯在普京的領導下是國家建構有餘,但另外兩個維度不足。很大程度上來講,這個自沙皇時代就有著集權傳統的國家仍然面對著諸多舊日的問題。

《鐵腕與銀彈》(節選)

文 | [美]戴維·霍夫曼  譯 | 馮乃祥 等

當車臣戰火在1999年8月再次燃起時,古辛斯基陷入了更深的困境。一夥車臣的叛亂分子跨越邊境襲擊了鄰近的達吉斯坦,俄羅斯內部各民族聚居的小共和國。戰鬥發生在一個遙遠的多山地區。車臣人由沙米利·巴薩耶夫(Shamil Basayev)指揮,這個滿臉鬍子的、殘忍的車臣武裝分子過去幾年也在和別列佐夫斯基保持聯繫。別列佐夫斯基說,他曾警告過克里姆林宮會發生襲擊事件,但克里姆林宮並沒有真正努力去阻止。

這些新的敵對行動把普京推到了最突出的位置上。他毫不猶豫地命令俄羅斯軍隊打擊車臣叛匪。他的支持率直線攀升,自葉利欽當政早期以來從未獲得過如此高的支持率。作為政府總理,在葉利欽辭職或者無力指揮的情況下,他也在繼承人的行列里。當莫斯科高達十三層的建築和房屋在午夜被狂轟濫炸,熟睡的人們瞬間被噩夢般坍塌的石頭、鋼筋和玻璃所掩埋,人們處於恐懼和不安之中,在這歇斯底里的時刻,普京挺身而出。沒有任何的爭論,沒有任何批評性的提問,政治環境從真空轉變為個人政權。在普京的帶領下,克里姆林宮一下子解決了「權力連續性」的問題。沒有人知道普京站在哪一方,也沒人知道他在克格勃當間諜時都做了些什麼。他在經歷了葉利欽時代的軟弱和游移不定後,異軍突起,果斷抗擊車臣分子。普京旗幟鮮明地說,俄羅斯人憎恨車臣分子,他發誓要把車臣分子消滅在「屋外」。

新的襲擊將NTV逐出了克里姆林宮集團,正如在第一次戰爭爆發之時一樣,但這次情形卻明顯不同。第一次戰爭時,俄羅斯軍隊只是做了很小的努力來控制信息的傳播。NTV的記者們為了使自己出名,帶回了令人毛骨悚然、慘不忍睹的戰爭畫面,這與政府的報道相矛盾。但在1999年末,克里姆林宮和他的軍隊試圖封鎖電視頻道。電視畫面不再是戰鬥場面,而是俄羅斯的將軍在宣讀官方聲明,戰場消息受到嚴格審查。古辛斯基受到的主要挫折是,他在NTV最初的合作夥伴之一奧列格·多布羅傑耶夫在1995年對第一次戰爭進行了開創性的報道,然而在如何報道第二次戰爭時與古辛斯基產生了分歧而離開了電視台。這一次,多布羅傑耶夫很同情軍隊。「當你親眼目睹一切,」他告訴軍報《紅星報》,「當國防部將軍實時告訴你消息,你沒有必要再去向其他任何人打聽其他消息了。」

媒體大亨弗拉基米爾·古辛斯基(中),反對普京車臣軍事行動的NTV電視台由他掌握

第一次車臣戰爭在國內極不受歡迎,但第二次還擊由於是在莫斯科爆炸事件之後公眾的恐懼氣氛下進行的,從而備受關注。這使古辛斯基和NTV處在一個很困難的境地,公眾不願聽到對戰爭的批評。另外一個不同點是NTV的記者們不可能過於接近車臣,因為可能會遭綁架。NTV的一位明星記者葉連娜·馬修克(Yelena Masyuk)和小組的兩名成員在1997被車臣叛匪綁架並索要贖金。在此之後,很多記者不再對車臣抱以同情。但是NTV的記者仍然試圖在這種非常困難的條件下,儘可能全面地報道有關戰爭新聞。

別列佐夫斯基在秋天因患肝炎住進了醫院,但即使是在醫院的病床上,他仍然超負荷地工作。他組織並提供資金給一個新的政治黨派團結黨(Unity),希望此後能在國家杜馬即下議院支持普京的議程。對於那些目睹了在俄羅斯建立政黨何等千辛萬苦的人來說,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成立一個團結黨簡直可以說是太驚人了,因為該政黨沒有獨特的意識形態、政治綱領或者魅力領袖。但是,他們擁有普京。他的廣受歡迎加上別列佐夫斯基的資金,能夠贏得足夠的議席,使該黨成為下一屆議會的第二大政黨。別列佐夫斯基同時在第15區卡拉恰伊切爾克斯贏得了自己的席位。

為使普京成為俄羅斯下一屆領導,別列佐夫斯基比任何人都付出了更多努力,但是最後一擊來自葉利欽。病痛和被孤立的折磨使葉利欽在1999年雪夜除夕辭去了總統之職,同時任命普京為代理總統。由於葉利欽長期缺席、健康欠佳,這一聲明雖讓人震驚,但是不可避免。「俄羅斯進入新紀元之際必須有新一批領導者,新面孔,新一代聰明堅強且有活力的人。」葉利欽在發表電視聲明時說,「而對我們這些已經掌權多年的人來講,我們必須離開。」

寡頭之一別列佐夫斯基(左)與古辛斯基

葉利欽在兩周前告知普京,他將把政權轉交給他。葉利欽在當天下午告訴他的僚屬他要下台了。莫斯科出奇平靜。人們都忙著考慮在以後的幾周內電子計算機在2000年的時間轉換是否會發生所謂的技術性災難,這可能也是平靜的原因之一。新年前夜,我發現人們在購物,考慮著他們自己及家庭的事,政治似乎已經淡出了視野。街道很空曠,焰火在夜空中閃爍。

當夜,令人擔憂的是普京成為俄羅斯總統的過程太快、太突然。當他被葉利欽任命為代理總統時,他在俄羅斯民主和新生的市場經濟中只有不到一年的領導經驗。前蘇聯領導人戈爾巴喬夫與普里馬科夫私交甚密,他對眾人說:「普京能堅持下去,感謝他的神秘。神秘的外形,神秘的眼神,神秘的措辭。但這個男人剛好就是張嘴卻無話可說。」

普京在封閉世界裡一度風光無限,為克格勃工作了17年,幾年後成為首位聖彼得堡市長阿納托利·索布恰克的幕後副手。直到被葉利欽精心挑選出來,當了政府總理,普京從來沒有在公共場合露過面。當他被提名為代理總統時,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參加競選。他從來不曾被迫與憤怒的投票者或者挑剔的新聞媒體周旋。他為了參加新聞記者發布會而苦惱。他發現競選活動很無趣。「你得不誠懇地許下你完不成的事,」他說,「所以你要麼做一個不明白自己承諾了什麼的傻子,要麼故意撒謊。」奇怪的是,普京沒有想過誠懇的做法,那就是做出承諾並努力實現。

葉利欽與普京

在我看來,普京在他的克格勃生涯中就學到了:經濟現代化是俄羅斯唯一的前進方向,但他並不了解如何建立民主制,甚至不了解民主是如何運作的。他個人的迅速崛起幾乎無法為他提供任何關於民主的有益經驗。他在軍事戰役上升期間被拱上總統之位,而他的主要對手盧日科夫和普里馬科夫都被他的幕後團隊用電視摧毀了。他從來沒有過在民意測驗中被擊敗的經歷。他從來不需要參與真正的政治競爭。他極少投身於新聞發布會上的你來我往,並且從不參加論辯。

在東德當蘇聯克格勃間諜的五年期間,普京錯過了莫斯科重大的政治經濟劇變。他錯過了記者被視為自由燈塔的時代;他錯過了獲得勝利的公眾團體,如成為推動社會變革強大力量的人權社團「紀念碑」(Memorial); 他錯過了諸如人大代表等選舉政治的早期實驗。普京簡直就是錯過了公民社會的誕生。當普京成為代理總統時,他與古辛斯基所創造的開放、喧囂的媒體之間遠隔千里萬里。普京是一個封閉的人,沒有看到向公眾解釋自己的必要。他告訴記者,他認為他們屬於他的「控制範圍」,帶著一種你我對立的懷疑心態。他對言論自由大唱高調,但他自己的觀點完全是蘇聯式的:電視應該是國家的一個機關。

普京曾經對多倫科說,電視塑造了現實。「你知道,」普京說,「有些事情,如果你不講出來,那就等於沒有發生。」多倫科是這樣形容普京的:「作為政客,他認為自己是電視的產物。他認為只有電視才能摧毀他。報紙不管用——他不怕報紙,因為人們不看報紙。」俄羅斯電視業內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

在普京的世界裡,古辛斯基是一個目標人物。他的電視頻道公開批評克里姆林宮和普京,與普京的一切天性和要求背道而馳。「他憎恨古辛斯基,」多倫科告訴我,「首先,他相信古辛斯基為盧日科夫工作,並且要為之復仇;其次,當盧日科夫被打敗後,普京認為古辛斯基要重塑自己以便符合美國政治家們的口味;第三,古辛斯基是無法被控制的,他很強大,又不是普京自己的人。普京不能讓任何持不同政見者在他身側,尤其是在公眾場合。在私下,你可以與他爭吵,我就這樣做過。但在公眾場合不行。」

在另一點上,古辛斯基也引人注目。在戈爾巴喬夫時代,普京為德累斯頓的克格勃機關工作時,不僅錯過了20世紀80年代後期的政治劇變,還錯過了蘇聯後期失控的經濟爆炸,而在這個合作社與銀行的時代,古辛斯基、別列佐夫斯基、斯莫倫斯基和霍多爾科夫斯基這些人正從舊體制躍入新體制。在整個葉利欽時代,寡頭們開始積累權力和擴大影響,而普京在一個二級行政機關,隨後又在克里姆林宮充當副手,最後終於當了一年安全局領導。作為葉利欽的接班人登上權力的寶座後,他用懷疑的眼光來看待這些巨頭。當在一次電台採訪里被問及這些寡頭的未來時,普京說,如果你問的是「那些熔蝕或者幫助熔蝕權力和資金的人——不會有寡頭這樣一個階層」。

《寡頭》英文版書封

當時,這一評論引發了一陣推測,普京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認為,普京清楚地明白寡頭資本主義經濟給俄羅斯帶來的危害。但這並不是真正的問題,關鍵在於普京如何打算。他是否想要改變體制?許多西方人,尤其是那些金融家,對普京的言論感到非常欣慰,他們相信普京會攻擊體制不透明的地方,包括那些骯髒的交易,他會收拾殘局,從而使俄羅斯成為外國投資者更為安全的投資地點。如果普京真的嚴肅以待,建立起一個競爭機制,並以市場為導向,以法律為準繩,那麼這絕對會是最受歡迎的消息。

但是普京沒有對體制發起攻擊。他開始向其中一個寡頭展開攻勢: 古辛斯基。2000年3月普京剛剛贏得大選之後不久,克里姆林宮就加緊了一場無情的戰役,通過代理人摧毀古辛斯基的媒體生意,並在第一年就獲得巨大成功。普京的幕後團隊已經毀滅了盧日科夫的總統之夢。然後,他們把矛頭指向了古辛斯基,最終又神奇地指向其創始人別列佐夫斯基。普京在上任第一年著手處理寡頭資本主義並不是要改革體制。他只是想要獲得控制。

……

夢想時代結束了。

幾年來別列佐夫斯基一直頑強地貫徹著在葉利欽之後保持「權力連續性」的目標。他最後找到了合心意的葉利欽接班人: 普京。由於俄羅斯公眾電視台的大肆宣傳,別列佐夫斯基幫助普京在2000年3月27日贏得競選,開始了為期四年的總統任期。當他最終完成了他的權力遊戲,造就了一位新的總統,我相信別列佐夫斯基應該感到安全且充滿能量,但是我錯了。

普里馬科夫威脅別列佐夫斯基之後剛過一年,這位寡頭又開始奔逃了。是別列佐夫斯基對普京的判斷出了錯誤?還是普京將他拋在了一邊,不需要別人提醒他自己也是被一個俄羅斯最有野心的君王推手扶植起來的?就跟古辛斯基被克里姆林宮打翻在地一樣,普京和別列佐夫斯基有他們自己的矛盾。

最初別列佐夫斯基看起來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他讚許地告訴我普京是一位值得信賴的朋友。為證明這點,別列佐夫斯基提供了一件私人軼事。他說,普京在去年春天冒風險前往羅格瓦茲俱樂部參加別列佐夫斯基妻子的生日晚會,當時他正與普里馬科夫關係緊張。普京當時接管了聯邦安全委員會,要光顧別列佐夫斯基著名的俱樂部並非易事。但是普京還是冒了風險,別列佐夫斯基吹噓道,他表現出超乎政治的個人對朋友的忠實感情。

「我意識到如果普京在成為總統之後將別列佐夫斯基投入監獄,那麼公眾將會很感興趣。」這位寡頭告訴我,他以第三人稱來描述自己。我們坐在羅格瓦茲別館那張寬大的桌子前,我經常與別列佐夫斯基在此聊天,儘管這一次他看起來比以往更平靜。他脫去了他的運動外套,喝了一口高腳杯里的紅酒。「老實講,我並不期望如此,不管是明天還是在近期。」當時是2000年3月22日。

但是後來,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首先,普京和別列佐夫斯基在車臣問題上產生了分歧。普京大力推進對抗車臣分裂分子的戰爭,當時別列佐夫斯基還在為和平談判做努力。普京要求別列佐夫斯基切斷與車臣軍事分子的一切聯絡。別列佐夫斯基說他同意普京的要求,但他告訴俄羅斯的新總統,不應該以武力解決車臣問題。

隨後,別列佐夫斯基意識到普京的計劃,克里姆林宮希望控制俄羅斯各地具有獨立意志的地區政府長官。在這場重大權力遊戲中,普京宣布了一項計劃,要用7位新的未經選舉的政府要員管理現有的89個地區長官。7個人中的5位被提名者是前克格勃人員或者軍人。普京同時尋求法律根據讓他能解僱政府官員。別列佐夫斯基將此視作獨裁行為。他喜歡獨立政府長官組成的鬆散集合,即使他意識到俄羅斯聯邦在葉利欽時代已經成為一個瘋狂的強力與軟弱的權力混合體,而且經常會有官員們對克里姆林宮提出挑釁。別列佐夫斯基同樣清楚官員們對重工業——如鋁和汽車工業——的決定權。他非常明確地表示不喜歡全國所有權力都被克里姆林宮控制。例如,別列佐夫斯基已經不止一次地嘗試在俄羅斯某一地區扮演權利經紀人的角色,並成功地使前將軍亞歷山大·列別德在克拉斯諾亞爾斯克當選。

普京和別列佐夫斯基

別列佐夫斯基向普京提出請求,俄羅斯聯邦應該是鬆散的,甚至應該轉變成更自治、獨立的地區聯盟。但是普京根本不聽。普京的所作所為恰恰與別列佐夫斯基的建議背道而馳。他們進行了一次很長的談話,別列佐夫斯基回憶道,他意識到他對普京過快的專制進程的恐懼是有根據的。「他說他仍然相信我們會在俄羅斯建設一個自由民主的國家。」別列佐夫斯基隨後說,「但是我們必須使用強制手段,因為人們還沒有做好準備。」他補充說,「普京相信一切都要自上而下進行管理,所以就有必要實行權力的集中、大眾媒體的集中以及商業管控。」

別列佐夫斯基給普京寫了一封很長的私人信件,但俄羅斯總統擱置不理。5月30日,別列佐夫斯基首次與普京公開決裂,並發表了一封公開信來攻擊他。我在一個炎熱的下午到羅格瓦茲別宅和他談話,當時他看起來很疲憊。3月我在他身上看到的那種平靜已經消失了。別列佐夫斯基譴責普京「正在毀掉一些民主機制」,他的這些行為剝奪了俄羅斯選民選取地方長官的權利,並毀掉了地區政治精英。這些批評並未有效打擊普京,7月17日別列佐夫斯基又一次讓我吃驚地辭去了他在國家杜馬的席位,他當時已在任6個月。「我不想參與俄羅斯的毀滅和一個專制政體的建立。」

俄羅斯核潛艇庫爾斯克號在8月沉沒時,潛艇上載有118名船員,普京的反應非常遲鈍。電視——包括別列佐夫斯基的俄羅斯公眾電視台——播放了俄羅斯總統在俄羅斯南部度假勝地索契乘黑色噴氣式雪橇的畫面。普京好像沒有得到消息,對於接受國際援助表現得很猶豫,還對困在潛艇上的船員狀況撒了謊。

打撈上來的庫爾斯克號殘骸

普京對新聞報道大光其火。他說寡頭們和他們的電視台正在毀掉整個國家,同時也在毀掉整個陸軍和海軍。多倫科立即被勒令停止在電視上露面。普京打電話給別列佐夫斯基,抱怨他不應該把此次的核潛艇沉沒與切爾諾貝利核泄漏相提並論。別列佐夫斯基建議會面,普京說沒問題。第二天,別列佐夫斯基來到克里姆林宮,發現在那裡等他的是沃洛申,不是普京。

「聽著,」沃洛申告訴別列佐夫斯基,「你要麼在兩周內放棄俄羅斯公眾電視台,要麼你的下場就跟古辛斯基一樣。」

「你不該這樣對我說話。」別列佐夫斯基回答道,「你忘記了一件事,我不是古辛斯基。」

別列佐夫斯基要求沃洛申安排他與普京見面。沃洛申答應了。他第二天下午2點打電話給別列佐夫斯基,要這位巨頭在一個小時內趕到克里姆林宮。別列佐夫斯基來了。還是沃洛申在辦公室里等他。普京到了,神色有些緊張,而別列佐夫斯基拋出了一大段辯護,解釋俄羅斯公眾電視台對庫爾斯克號的遇難報道,包括對失事船員的未亡人的採訪。

「這是在幫你,並不是在阻礙你,」別列佐夫斯基說,「因為只有公開真相才能幫你,別的都無濟於事。」

「就這些嗎?」普京問。

「是的,就這些,這是最主要的。」別列佐夫斯基回答道。

「那麼現在,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普京說。他打開了一個文件夾,用一種單調的語調開始宣讀。別列佐夫斯基已經不記得確切措辭,但要點就是俄羅斯公眾電視台非常腐化,由一個人也就是別列佐夫斯基管理,他拿走了一切他能控制的錢。

別列佐夫斯基腦子裡立即閃出了他的敵人: 普里馬科夫。這份文件正是從幾年前普里馬科夫反對他的活動中拿出來的。這使別列佐夫斯基相當難堪。「這份文件下面的簽名,是不是葉夫根尼·馬克西莫維奇·普里馬科夫?」別列佐夫斯基問普京,「你為什麼要給我讀這些?」

「我想要俄羅斯公眾電視台。」普京說,「我本人將要親自管理俄羅斯公眾電視台。」

別列佐夫斯基驚呆了。多倫科說,普京將他自己看成電視的造物,而現在很清楚了,他要控制住電視上的每一分鐘。「聽著,沃洛德,」別列佐夫斯基回答道,他用了弗拉基米爾的友好昵稱,「不管怎樣說,這也太荒謬了;其次,這也太不現實了。」

「俄羅斯公眾電視台覆蓋了全俄羅斯98%的領土和家庭。」普京冷酷地回答道。

「不用告訴我統計數字,」別列佐夫斯基回答說,「我全都知道。你明白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嗎?事實上,你是想控制全俄羅斯所有的媒體,一切歸你所有!」

普京站起來離開了。別列佐夫斯基回到他的辦公室,奮筆疾書給普京寫了封簡訊。他在信中寫道,普京一次又一次地犯了同樣的錯誤,首先是逐步擴大與車臣的戰爭,接著將自己的意願強加給政府長官,最後還要接管廣大媒體。別列佐夫斯基悲嘆總統正在試圖「通過簡單方式來解決複雜問題」。普京正在試圖實行獨裁。但這不會有用。他將這封信交給了沃洛申。

這封信標誌著別列佐夫斯基脫離了克里姆林宮的核心集團。這位權力經紀人走進了死胡同。最終他放棄了自己創造的一切。別列佐夫斯基總結說,他與普京為電視台而爭鬥是不會有結果的。他將他在俄羅斯公眾電視台的份額轉讓給他在西伯利亞石油公司的合伙人羅曼·阿布拉莫維奇,這位新一代的年輕寡頭願意與克里姆林宮合作。別列佐夫斯基就離開了國家。

2002年別列佐夫斯基在家中

當我幾個月後在紐約見到別列佐夫斯基時,他回憶起他最後與普京相遇時的情景。在他們最後一次在克里姆林宮的談話中,普京很悲傷地轉向他,用他冰冷的眼神凝視著別列佐夫斯基——這位矮小、極度活躍的男人說話聲音柔和乾脆,他會在你門前等幾個小時。普京看著他,這個權力經紀人憑著他自己的雙手、不屈不撓的雄心和對巨大財富的夢想,在寡頭時代的塑造中起了無人能及的作用。現在他們的輝煌歲月已經結束。新的玩家登上舞台,創造了新的財富。克里姆林宮迎來了一位新的俄羅斯領導人。

「你,」普京說,「你是把我推舉為總統的其中一位。你怎麼能抱怨呢?」

別列佐夫斯基無言以對。

(書摘部分節選自《寡頭:新俄羅斯的財富與權力》,經上海譯文出版社授權,較原文有刪節。)

《寡頭:新俄羅斯的財富與權力》

[美]戴維·霍夫曼 著 馮乃祥、李雪順、胡瑤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18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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