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文字/芮媆 拍攝/sunflower 出鏡/梅子
蘇明遇見林蓁是在一個冬日的午後，當時大雪初停，整個城市都籠罩著一種刺眼的白。
蘇明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翻閱文件，棕色的公文包旁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不遠處的草坪上，林蓁正在逗弄一條純白色的狗，她臉龐白凈，笑容天真，香芋紫的發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蘇明眯起眼，這麼多年過去了，她沒怎麼變。
周末的時候，蘇明不工作，他通常都會去樓下的「午後時光」點一杯咖啡，坐上一個下午。
於是在這裡，蘇明又見到了林蓁，她裹著一件白色的羽絨服，踩著厚厚的雪地靴推開咖啡廳的門，她素麵朝天，頭髮隨意的挽起，徑直走向吧台，和老闆娘要一杯拿鐵。
林蓁坐了一會，接了個電話起身要走，路過蘇明的時候，輕輕地瞥了他一眼，蘇明禮貌性的點點頭。
蘇明去吧台結賬的時候，老闆娘打趣蘇明，你是不是看上剛才那個女孩了，從人家進來你的眼神就沒離開過。
蘇明笑笑，她常來你這裡嗎？
老闆娘也答非所問，你最好不要招惹她。
鼎盛軒是這座城市裡最豪華的空中餐廳，蘇明一般都在這裡約見重要的客戶。
在客戶翻閱資料的間隙，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她化了精緻的妝容，直發變成了捲髮，穿著高跟鞋和呢子大衣挽著一個中年男人的胳膊走了進來，她優雅的落座，歪著頭認真的翻看菜單。
蘇明以為林蓁只是個笑容天真隨性隨意的小女孩，卻沒想到她也有如此魅惑眾生的一面，上揚的眼線和唇角都足夠讓坐在她對面的男人神魂顛倒。
剛開始林蓁還在和對面的男人平靜地交談，後來不知道說到什麼話題，倆個人的臉色都變得很難堪，男人沉默不語，林蓁則埋頭大吃面前的一塊提拉米蘇蛋糕，再將杯里的紅酒一飲而盡，刀叉激烈地碰撞惹得其他桌的客人頻頻回頭，剛才的大方得體已經不見，她又變回了一個把情緒寫在臉上的小女孩，因為努力抑制著激動的情緒，她的臉變得通紅。
蘇明送完客戶準備驅車離開，卻看見林蓁從一輛棕色的卡宴下來，怒氣沖沖地摔上車門，卡宴揚長而去，留林蓁自己站在寒風裡瑟瑟發抖的等計程車，她裹緊大衣，捲髮被吹的亂蓬蓬。
蘇明把車開到林蓁對面，搖下車窗，沖她按了按喇叭，林蓁聞聲望過來，用手指了指自己，蘇明點點頭。
於是林蓁踩著高跟鞋，拉開了蘇明的車門。
「在午後時光我們見過的。」蘇明寒暄到。
「我知道，那裡的老闆娘說你想泡我。」
「一起喝一杯嗎？」
「去BLUE吧。」林蓁從卡宴上帶下來的怒氣還未完全消散，她懶得多說一句。
蘇明也沒有說話，把車頭調轉，徑直開往郊外的酒吧。
BLUE是這座城市裡較偏遠的一個酒吧，但很多人都熱衷這裡，因為它年輕，時尚，處處充滿著荷爾蒙的曖昧氣息，沒有人只是想單純的喝一杯，或是跳跳舞，來這裡的人都像一個狩獵者，目不轉睛的篩選著自己的獵物。
林蓁向調酒師要了一杯藍色的烈焰，仰頭一飲而盡， 然後她跑到舞池中央，脫掉呢子大衣，再脫掉白凈的高領毛衣，只剩下單薄的弔帶背心，她的鎖骨凸出，胸部小而精緻，黑色的內衣帶若隱若現。她踢掉高跟鞋和襪子，光著腳加入到正陶醉在迷幻音樂的人群中，她閉著眼睛，瘋狂地扭動著身體。很快她的周遭就被男人包圍，她就像是主動送上門的新鮮的獵物，惹得他們垂涎欲滴。
蘇明忍受不了這樣輕浮的林蓁，他知道她並不想墮落，也不想成為誰的盤中餐，她只是想要發泄自己糟糕的情緒。於是他也脫掉西裝，扯掉領帶，一改平時的穩重模樣，衝到林蓁身旁，應和著她瘋狂的舞姿，林蓁用雙手圈住蘇明的脖子，順勢趴在了蘇明的身上。蘇明身上的古龍香水味傳進鼻腔，與舞池裡渾濁曖昧的味道對比鮮明。
從BLUE出來已經是深夜，寒冬的冷風吹在臉上有醒酒的功效，林蓁倚在蘇明的肩膀上醉醺醺的問，我們去哪裡，你家我家還是如家？
蘇明皺了皺眉頭說，去車裡。
「好啊。」林蓁輕佻的挑了挑下巴，手指一顆顆地划過蘇明的襯衫扣子。
車裡開著暖風，午夜電台里正在放著林憶蓮的《至少還有你》，街道上已空無一人，只剩下路燈煢煢孑立，天空適時的飄起了小雪。
蘇明遞給林蓁一瓶水，林蓁此時的酒也醒了大半。
「唔……好想被認真愛一次呀。」林蓁頭靠在座椅上。
從來沒有過嗎？
沒有，我遇到的大部分都是些爛人。」
林蓁從包里掏出一隻煙熟練的點上，煙霧繚繞著她的紅色指甲，蘇明輕壓開一點窗縫。
「我只愛過一個女孩。」
「她可真幸運，你們在一起了嗎？」
「沒有，她不知道，我也從未說出口。」
「那太遺憾了。現在像你這樣的男人不多了。」
蘇明眼神空洞，望著窗外的零星雪花，回憶像潮汐，湧向胸口，撞得自己生疼。
林蓁回到家，在浴池裡放滿了水，她把頭髮挽起，任由自己的身體在浴池裡全部陷落。她閉著眼睛，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腹部，它會日漸隆起，然後孕育出一個嶄新鮮活的生命，她會保護他，陪著他長大，讓他感到快樂，並且從不孤獨。林蓁的臉上泛起了微笑，她的生命，可能會因為這個小傢伙，就此變得不同。
「你昨晚去了哪裡？」羅的聲音突然響起，林蓁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林蓁不說話，用嘴吹著搓洗頭髮剩餘在手裡的泡沫。
「你想要多少錢，才可以把孩子做了？」羅不耐煩的說到。
「在你的眼裡，有什麼是錢不能解決的？我的青春你可以買來，我的自由你也可以限制，現在你又要用錢殺死我的孩子。」林蓁的目光對上羅的眼睛，裡面的恨意幾乎要將羅點燃。
「你當初不也是為了錢才和我在一起，現在又開始裝高尚了？」羅的眼神冰冷，沒有一點溫度，因為氣憤，他的嘴角微微抽搐。
「我就像是你養的一條狗，這座房子就是你給我買的豪華的籠子，你高興了就過來逗逗我，不高興了就不理不睬。我受夠了這樣的生活，孩子我不會做的，但我們不會和你這樣一個自私冷漠骯髒的人有半點關聯。」林蓁咬著牙，眼淚卻掉了下來。
「你別給臉不要臉。」羅的聲音顫抖著，他被林蓁激怒了，他拎著林蓁的頭髮把她拖出浴室，扔在卧室的床上，赤身裸體的林蓁瘋了一樣地撲向他，抓撓他的臉和脖子，卻被他重重的耳光扇倒在地，他用腳踢她的身體，嘴裡不停地咒罵著「你這個下賤的婊子」。林蓁毫無還手之力，她蜷縮著身體，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嗚咽。她的嘴角淤青，眼淚和血凝結在臉上，肚子翻江倒海地絞痛著，這種痛讓她感覺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就這樣死去吧，再也沒有痛，再也不需要愛。
不，不可以，她的心底有個聲音在呼喚她，她不能任由別人這樣作踐她，她的命是她自己的。於是林蓁用力伸了伸手，摸到了床頭柜上的煙灰缸，那是羅的，那個玻璃的煙灰缸，小而精緻，像是一件精緻的藝術品，並且價格不菲。林蓁第一次見到它的時候，心想有錢就是好啊，生活里所有的細節都充斥著奢侈。
可是現在，林蓁只覺得它還不夠大，不夠沉重，不夠有力量，她用它重重的砸向了羅的頭，羅顯然沒反應過來，他向後退了幾步，直到血順著他的頭髮滴落下來，他才捂著傷口落荒而逃。
羅離開以後，林蓁感覺頭暈目眩，肚子還在抽搐著痛，床單上有一攤殷紅殷紅的血，她知道她的孩子已經沒有了。她想哭，卻哭不出聲，她瞪大眼睛望著窗外刺眼的陽光，只覺得冷。
她想有個人能來陪陪她，這空蕩蕩的房子里充滿了可以殺死人的孤獨，她想有人來救救她。
她想到昨晚的那個男人臨分別的時候在他的大衣口袋裡塞了一張紙條，上面有他的電話和姓名。
她撥通了蘇明的電話，冥冥之中，她覺得只有他能夠幫她。
「喂，蘇明，來陪陪我，順便給我帶一條幹凈的床單。」
電話里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虛弱的令人憐惜。
蘇明安排好工作後，去百貨大樓挑了一條藍色格子的純棉床單，簡單素凈的顏色讓人覺得心安。
蘇明按照地址尋過去，門沒有關，他敲敲門，沒有回應。
客廳里凌亂不堪，書籍撒的滿地都是，地板上沾滿了皮鞋的鞋印，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
他推開卧室的門，林蓁赤裸著胴體躺在床上，在陽光的照射下她的身體接近透明。她臉色蒼白，已經睡著，胸口均勻的起伏。
「林蓁。」蘇明剝開她披散在臉上的頭髮，輕輕地喚她。
「你來了。」林蓁睜開眼睛，「你看我這副狼狽的樣子，真是丟臉。」她的嘴角無力的向上揚了揚。
「我給你買了新床單。」蘇明聲音哽咽，眼眶通紅，這個女孩子，受了太多太多的苦。
「我總覺得我們以前就認識，蘇明。」
「我也覺得。」蘇明用手使勁抹了一把自己的臉，他不想讓林蓁看見他眼裡的淚水和心疼。
蘇明把林蓁抱起來放在浴缸里，重新為她放好溫水。他把血跡斑斑的床單扔掉，換上新買的藍色床單，以最快的速度把屋子恢復原樣。然後他下樓買了烏雞，紅棗和枸杞煲湯。
晚上蘇明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半夜的時候聽見林蓁在卧室輕輕的喚他。
「蘇明，我做夢了，夢見我的爸爸，他的面容模糊，可渾身都散發著父親該有的溫柔和善意，他問問我願不願意跟他走。我是願意的，但當我伸出手的時候他卻都消失了。」
蘇明不說話，他輕輕地拍著林蓁的後背。
「抱抱我，蘇明，抱抱我。」
蘇明伸出手把瘦弱的林蓁圈在懷裡，她脊背上的骨骼突出，有些傷口還在溢著血。
「我被羅整整包養了五年，我不愛他，他也不愛我，我們之間只是一場交易。」
「你記不記得幾年前這座城市發生了一樁命案，上了當時的頭條，鬧得沸沸揚揚的，內容是一個年輕的男孩子被一個中年婦女殺害，要害處被捅了七刀，後來法醫鑒定當時那個男孩子剛吸完毒，正陶醉在醉生夢死的快感之中，毫無戒備的被殺了。」
「記得。」蘇明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
「那個女人是我媽媽。」林蓁頓了頓，「她是為了我。」
林蓁生長在一個沒有愛的家庭，她沒有關於爸爸的記憶，如果說爸爸給她留下過什麼的話，可能就是一個好聽的名字吧，桃之夭夭，其葉蓁蓁。而她的媽媽帶給她的只有一副姣好的面孔，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林蓁自由生長，對著她媽每天領回來的不同的男人熟視無睹，反而會偷她從男人那裡獲得的錢去買煙。大一點，就學著和男孩子談戀愛，她從來都不知道愛是什麼，她想試試。
後來讀高中的時候，她認識了混子李豪，她坐在摩托車的后座，風馳電掣的速度讓她感覺自己像一隻快樂的鳥，他們坐在學校的天台上抽煙，然後接一個充斥著尼古丁的吻。李豪常常在夜晚帶她回家，帶她去自己的房間，那是一個小小的閣樓間，沒有窗戶只有一張單薄的小木床，他們在上面笨拙地做愛，林蓁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的那種痛並快樂的感覺。
後來李豪越混越大，加入了「圈子」，林蓁不知道他在幹什麼，只是他來找她的次數越來越少。
有一天傍晚，李豪突然來找林蓁，說要帶她去一個好玩的地方，林蓁什麼都沒有想，跟著李豪就去了。
李豪帶她進入一個小屋裡，裡面烏煙瘴氣，只有一張破舊的沙發，幾個年齡相仿的男孩子圍在一起打牌，見到李豪帶著林蓁，都不約而同地喊了句嫂子。
李豪讓林蓁坐在沙發上，說去買煙。
李豪走後，那幾個男孩子裝模作樣的玩了幾把牌，就把林蓁圍了起來。
其中一個說，「嫂子，豪哥說今天要你好好犒勞犒勞哥兒幾個。你看……」話還沒說完，他就摟住了林蓁的腰。
林蓁警覺地推開他，往門口跑，卻發現門已經被反鎖。
林蓁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她央求他們放過自己，恐嚇他們自己會報警的，但是沒有用的，這些十幾歲的混子什麼都不怕。她就像是一個將死之人被摁在地上，等待著被這些猙獰的面孔五馬分屍。林蓁閉上眼睛，地上塵土飛揚，旁邊還有一口粘稠的黃痰，林蓁覺得骯髒極了，而自己也會像它一樣，成為世間一種骯髒的所在。
林蓁裹著凌亂不堪的衣服回家時，她的媽媽剛送走一個陌生的男人。
她看到林蓁時立馬產生了警覺，她第一次這麼關心林蓁，她搖晃著林蓁的肩膀，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林蓁眼神獃滯，一言不發。她走進衛生間，打開花灑沖洗自己的身體，她的皮膚包括她的腸胃，都太髒了，於是她喝下了半桶洗衣液，頭暈目眩的躺在地板上吐白沫，這下可以變乾淨一點了吧？
林蓁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她的媽媽守在床邊，看到她醒來，露出喜悅的神色，那是作為一個母親，特有的慈祥笑容，這麼多年來，林蓁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溫暖。
住院的幾天里，她的媽媽一直陪在她身邊，她們一起倚靠在床頭上說話，陽光充足的時候會下樓散步。這些年林蓁從未和母親有太多的溝通，可在住院的這幾天里，她和母親幾乎說完了所有的話，包括她曾經以為的和李豪之間的愛情以及那個噩夢般的夜晚。林蓁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過她的媽媽，她們僅僅相差十九歲，眉眼間有著相似的媚態。
臨出院的前一晚，媽媽和她說了很多話，她很後悔生下林蓁卻沒有好好照顧她，她說以後要好好活著，別輕易想著死，所有的壞人都會得到懲罰。林蓁點點頭，只當是媽媽對自己的叮囑，並未多想。
但是第二天，吸毒少年被中年女人連捅數刀的新聞便傳遍了整座城市，林蓁的媽媽直接被逮捕。審訊室里，這個女人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但問及原因卻隻字不提，這是她最後一種保護女兒的方式，如果說她這些年來從未給過女兒任何的愛，那麼這一次，她已經傾盡了所有。
本來林蓁媽媽的故意殺人罪成立，只能被判死刑，但是最後老天有眼卻只判了十五年。
「後來是羅找到了我，他說可以幫我從中運作，讓我媽免去死刑，但代價是付出我自己。羅是和我媽以前好過的男人，很噁心對不對？可是我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只想救我媽。可我最近見到當年為我媽辯護的律師，他說我媽之所以被判了十五年是因為當時有人提供了我被那些畜生輪姦的視頻，因為裡面有幾個是領導的兒子，上面怕鬧大就壓了下去。羅沒有提供一點幫助，就在鼎盛軒那天，他親口承認的，可他靠著這個謊言欺騙了我這麼多年。」林蓁的語氣里充滿了憤恨。
「傻女孩。」蘇明摸了摸她的頭，「安心睡覺吧，都已經過去了。」
林蓁已經睡著，蘇明站在窗前，天空變成靜謐地鈷藍色，點點星辰閃著微弱的光。
蘇明第一次見到林蓁是在一個深秋的傍晚，他趴在書桌前讀書，看見李豪的摩托車上載著一個女孩，單調的校服掩藏不住她纖細的腰肢。她坐在摩托后座上緊緊抱住李豪的腰，風把她的長髮吹起，她笑起來有甜甜的梨渦。
在夜深人靜父母都睡著的夜晚，蘇明經常能聽到李豪帶林蓁回家，他們輕手輕腳地踩著木質樓梯回到正對著蘇明房間樓上的閣樓間里，林蓁嘴裡會輕輕地哼著歌，拉著李豪的手跳舞，落下的的灰塵掉在蘇明的床頭上。蘇明有時候聽到他們的談話，
「李豪，你是真的愛我嗎？」
「當然了，我可只帶過你一個女孩回家。」
「原來被愛是這種感覺呀。」
蘇明搖了搖頭，傻女孩，他在所有沒有帶你回來的時候，都是在帶其他女孩回來，他和別的女孩也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事，他是個不懂愛的冷血動物，他只不過是在利用你的單純，消費著你的身體和青春而已。
後來有一段時間，蘇明很少再聽到李豪帶林蓁回家，他經常夜不歸宿，和父母要錢越來越頻繁，丟掉的垃圾里常常出現針頭。有一天他聽到李豪在樓上打電話，和電話里的人說，「要給哥兒幾個玩點新鮮的」。於是林蓁就成為他們新鮮的玩物，成為他們尋找刺激的犧牲品。
法院判決的那一天，林蓁聽見媽媽被判了十五年的時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蘇明看見羅坐在林蓁旁邊，拍了拍她的後背。
李豪的媽媽卻哭成了一個淚人，她失控地揪住林蓁的衣領說，為什麼才判了十五年，她難道不該死嗎，你們全部該死啊，為什麼你們不去死？
林蓁甩開女人的手，一臉平靜地說，阿姨，你的兒子，死十次都不足惜，估計現在他應該已經在十八層地獄受罰了吧。
女人不肯放手，再次撲上來，一個男孩用力抱住失控地女人，哭著說「媽，媽，你先冷靜點。」
那是林蓁第一次看見蘇明，她從來都不知道李豪還有一個哥哥。
蘇明是李家領養的孩子，當時李豪他媽多年不孕，就領養了蘇明，只是沒想到，蘇明來家裡的第二年，她就懷孕生下了李豪，蘇明漸漸被忽視，在無人問津中沉默的長大，他努力學習，希望有一天可以離開這個和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家庭。後來家裡出了事，養父母都傷心欲絕，看見蘇明更是覺得痛苦，他大學畢業之後就去了外地工作，每個月會按時給他們打錢，作為對他們這些年來養育之恩的回報。
清晨林蓁醒來，蘇明已經做好了早餐。林蓁打著哈欠說，蘇明，可以嫁給你的女孩一定是很有福氣的。蘇明笑了笑沒有說話。
「對了，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跟房地產有關的。」
「那你可以幫別人賣房子嗎？」
「可以。」
「那你幫我把這座房子賣了吧，價格低點沒事，越快越好。」
「那你住哪兒？」
「我想離開這座城市，去別的地方看看，等我媽出來，我再回來接她。這房子是羅給我買的，我跟他這幾年好歹也算落下點東西。」
「嗯……我盡量。那以後很難再見到你了吧？」蘇明試探性的問。
「估計是吧，不過也不一定。」林蓁仰頭喝光了杯中的牛奶。
蘇明幫林蓁把房子賣掉的第二天，林蓁就訂了去南方的機票，一聲不響的走了。臨上飛機前，她給蘇明發了條信息，
當初沒有救我的是你，後來幫我的還是你。我該感謝你還是該恨你？
林蓁閉上眼睛，又想起那個充滿了疼痛和絕望的夜晚，當時她看見窗外有一個少年的模糊身影，她知道那不是李豪，她就像在黑暗中前行卻看見了光亮，她用盡全身力氣沖他大呼「救命」，那個身影卻扭頭就跑，那個時候，林蓁覺得自己是真的完蛋了，她比恨那些強姦她的人還恨門外的那個身影，那些人是從一開始就選擇了惡，但那個人明明可以做出善的選擇，但他卻沒有。
後來林蓁在法庭上見到蘇明，臉龐和身形都和當時窗外的那個人影極其相似。咖啡廳里再次遇見時，林蓁更加確定就是他。
至於能拍下視頻的那個人，除了門外的身影，林蓁再也想不到其他人。
時隔多年，她再也不想言及愛恨，他當初沒有救她，卻又暗地裡幫了她的媽媽，算是扯平。
林蓁關掉手機，在幾千米的上空沉沉地睡了過去。這些年她過得太辛苦，從這一刻起，她想好好的再活一次。
蘇明站在十六樓的落地窗前，望著湛藍湛藍的天空，雲彩像是窈窕的女子，不停地變換身姿，偶爾有飛機從中穿過，他知道林蓁已經走了。
李豪那天打完電話就出了門，蘇明出於好奇就跟在他身後，他看見李豪去找了林蓁，然後把她帶去了一個小屋，過了一會他只看見李豪自己出來，並且鎖上了門。他悄悄透過窗戶望向屋裡時，卻看見林蓁像是被刀俎的魚肉那樣摁在地上，他們撕扯她的衣服，她掙扎卻被扇了重重的耳光，她的眼睛裡充滿了恐懼。蘇明目睹著這一切，卻不敢破門而入與那些混子們對峙，他想讓自己像電視里那樣，成為一個可以救美的英雄，可是他的身體不聽使喚，他控制不住地顫抖，甚至在林蓁發現他向他求救時，他竟然嚇得落荒而逃。
蘇明喘著粗氣一路不停地跑，他知道沒有人追他卻不敢停下來，後來他被一塊石頭絆倒，也不起來了，就趴在地上失聲痛哭，他明明很喜歡林蓁啊，從見她第一眼就喜歡她，她笑起來像春風，輕輕地撩撥著他的心，她的出現像是淤泥里開出的花朵，點綴著他十幾年來單薄脆弱的內心。但是當他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孩被凌辱向自己發出呼救時，他卻不敢上前施救，他是一個膽小鬼，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他能為林蓁做的只是在她媽媽被逮捕的時候向警方提供那段拍下的視頻，來減輕一點自己深重的罪孽。他知道自己日後所有的漫長時光都會在愧疚中煎熬著度過。李豪在地獄裡受皮肉之苦，他在人間受著煉獄之苦，誰又能比誰強到哪裡去？
後來蘇明回到故鄉，輾轉打聽到林蓁的消息，公園和咖啡廳的遇見都不是偶然，他只想知道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卻陰差陽錯的與她再次有了交集。
他打開手機，寫下一條信息，
我深愛的女孩，我保護不了她，也不配得到她。以後一定要比現在過得好，那些殺不死人的苦難，都會成為殺死苦難的利器。祝好。
然後他遞交了辭職信，他也該走了。他本來就不屬於這裡。
他想起童年時聽到養父母的談話，
「有了阿豪，咱們把蘇明送走吧，家裡不寬裕，多一個孩子就多一份開銷。」
「哎，他都這麼大了，誰還會要呢？」
那個時候趴在門縫上的蘇明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髒兮兮的皮球，被人扔來扔去，沒有人願意洗乾淨他帶他回家。而他此後的一生也會宿命一般的漂泊無所依，像一隻無腳的鳥一樣，只能飛行，不能停歇，他心裡愛了多年的女孩成為他荒蕪內心的唯一光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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